二叔公轶事

心路窄的人往往把死看做康庄大道 摘至《皮囊》蔡崇达

  我那二叔公是想不开灌农药死的。我听我爸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二叔公跟三叔公闹了矛盾，三叔公一时气愤对二叔公爷讲了些胡话，二叔公独自回了家，关上门，大头灯泡光幽幽，他望着屋里家徒四壁，回想起自己年纪轻轻做了鳏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八叔叔（我爸爸辈内外亲戚号称有十兄弟）跟秀儿婶婶养大。可如今女儿远嫁，儿子有了老婆总是往丈母娘家赶，对自己也是冷言冷语，大概越想越难受。于是在凌晨2点左右的时候拿了农药水猛的一口灌了下去。等到我爸跟二叔几个人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就迷了眼，只剩一口气吊着，他们几个人把他从床上抬起来，弄了肥皂水给他喝，又把让他倒立起来逼着往外吐，再慌忙的把他往医院送，可是折腾到最后也没能留住他的生命。

  我记得小时候二叔公待我很好，他抽的那种一块钱一包的那种“游泳”烟，教我给他跑腿，每次都多给出2到5毛给我当零花钱。农村的泥巴路软软的，我赤着脚，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牛粪，边走嘴上还一遍一遍念叨着香烟的名字，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一块钱的硬币掉在小路边的草丛里，只发出很软很软的闷响，不同于现在硬硬的水泥地。知道他赚钱不易的我也如数将多的钱连同烟一起捧给他。他却还是往我手上送，叫我买零食吃，涨钱娶媳妇。等我大了点要到镇上上小学的时候，他那时候正推着板车往一家一家送煤，每一趟才赚个几十块钱。碰到早上慌忙赶路上学的我，却往我手上塞零花钱，要我注意吃早饭，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吃过。 

    还一件事是听我二叔讲的二叔公跟村里那个姓余的大爷的事，每逢二叔家里吃好吃的，二叔就要叫这位余大爷，我二叔这人，要小小介绍一下，他外号“王矮子”，身高一米五左右，络腮胡。“王矮子”在我们小小的镇上名声在外，上学的时候就以“揍老师”而出了名（听说是挨了训，生气起来就要拿凳子砸老师），那时候开拖拉机送土的他，都自己拿着铁锹上，铁锹一锹一锹把土往车上扬，除了要有力气外，更要凭借一股巧劲，要不然满满当当一车可要够忙一阵，我有试过一次去帮忙，结果没装完车的一半就累的头昏脑胀，可是他一天下来都是要3到4车的干）手上的劲道当然大的可怕，有幸目睹过他有次揍人的场景，不大的双手将对方胳膊一钳，别人的手臂就给缚的死死的，两条小短腿甚是灵活，着眼别人下盘不稳处将人往地上一掀，关键动起手来还特别迅速，比他高出几个头的人给他对付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撂倒。而且至今有一些邻里乡亲碰上“糟心事”就会跟他打下招呼，叫他帮忙疏通疏通。我这二叔对于余大爷的态度，让我不竟疑惑起来：刺头一样的二叔却要叫他，不得不让我好奇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见他方头圆脸，下巴留一撮小胡子，听说他年轻时有学过拳。吃着菜喝着酒，面颊发红，粗声粗气，吐沫横飞的聊起来当年的事，说他年轻时打架，一个对付两个都不在话下，脸上有条淡淡的疤就是那时候的“战绩”，这种没见过的事我不好暗自揣测，可后来有一次我扭了脚，妈妈却是带着我找了他。只见他支了一个盆，倒上酒点起火来，先给我烤了烤，然后就动手给我按，给他推拿过了，过几天就能走路的我好生佩服，私底下我便称这余大爷为“余飞鸿”，因为那时候李连杰的黄飞鸿除了闻名于世的“佛山无影脚”还特别能治疗跌打损伤。蓦然“余飞鸿”借着酒兴就突然就说起一件事来。他们那时候干的都是体力活，在我家对面就是当时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米厂，村里壮一点的劳动力都会在对面扛米袋。大货车拉过来，叫上10几个劳动力来扛，大袋大袋的米大概60-70斤的重量，装的是满满当当。人来回几趟身上就跟刚出水一样，热汗淋漓。正常人走上个4-5趟的就得歇歇汗，“余飞鸿”一世英名，偏偏多走几趟，也不歇，自顾自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往众人身边过，一众人啧啧称奇，“余飞鸿”暗自得意，眼神余光却瞥到了我二叔公，却见到我二叔公在一旁也是认真的一包一包的搬，不淌汗，不着急，淡定从容。余飞鸿看着一旁脓包的众人，又瞧了瞧我二叔公，心想也没听说过他有学过拳的经历，可这副作态也不像故作自在，心下计较，看看把这车卸完，是英雄还是脓包就能见分晓，慢慢等到终于卸完了一车货，余飞鸿也累的有些身体发酸，蓦然想起要看看我二叔公丑态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见人了，一打听才知道我二叔公忙着要给养的牛去割牛草，卸好货，记了账就马上走了。余飞鸿一听，当下便认了我二叔公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听“余飞鸿”大爷缓缓地讲完，我二叔“王矮子”也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随即举起杯子，闷闷的干了杯中还有大半杯的白酒，猛的下肚。辣的他咪了一下眼，龇了一口牙。 

  关于我二叔公是否是条好汉的论调我当然不敢去做过多评价，只是我知道的是后来八叔要建新房子时，在拆掉旧房子的时候，在某个墙角发现了一些二叔公之前存下的钱，而八叔后来田里的地也都是三叔公一声不响拉着黄牛默默耕的。又或许二叔公是聪明，硬气了一世，却糊涂了那一时。八叔（二叔公的儿子）后来也跟我们走的不近了，他有一个儿子跟一个女儿，儿子长的像八婶，女儿却有些像逝去的二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