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四月中旬换季时,老妈翻出一条黑底泛着白的休闲运动裤,我一旁叹息:“少说得有十年历史吧!”老妈见怪不怪:“旧衣穿着舒服,舍不得丢。”几次三番催着老妈一同买些衣服,可时值公司机组大修,忙得自顾不暇,只好作罢。

      后来检修告一段落,老妈没了托词,硬着头皮跟我去逛街。男人衣服好买,平价的海澜之家,不费口舌,一年转两次就够了。可是给老妈买衣服却犯难了 ,街道两旁的女装店五花八门,名儿稀奇古怪,品质也参差不齐,转了几个店,老妈一听价格,根本试都不试,扭头就走,完全不顾一脸尴尬的我。于是去大张,好歹是个大型超市,结果换成我急匆匆拉着老妈退了出来,一来人多不安全,二来我又实在看不上。

        没得挑怎么办?俩人俩小时的拉锯战,终是一无所获。老妈嘀咕着要回,我知她惦记着菜市场里那几十块钱的地摊货,我佯装着正儿八经的生气,愤愤地甩出一句:“不买就不走了!”从大张出来,拽着老妈再进实体店,进店不看标价,自觉合适了便让老妈试,完了二话不说,直接转账走人,十分钟迅速搞定两身夏装。完全不顾,柜台老板巧舌如簧后的十分满意,一旁我如释重负后的八分轻松,独留老妈无可奈何后的一分忧伤,在这个炎炎夏日的傍晚。等第二天一大早,老妈饭后自言自语,大意是为那六百多块心疼了一晚上。我突然心生愧疚,几百块于我,扫码支付,花钱近似无感,但已不仅仅是钱的事儿了。对于至亲,有时表达“爱”,或许需要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老妈去年在老家养了一头猪,两百多斤,除去人情,便由着我姐弟三家瓜分,家里的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加上老妈自己种的芝麻、红绿豆、菜油、干菜等,一盘算,大概率会吃到年后去。

      小区前有片荒地,杂草丛生,荆棘遍地,老妈没来几天,见有老人家在开荒种地,便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买来镰刀锄头,扬言要大干一场。一周过后,菜地成型,三月的中原大地乍暖还寒,离春还尚早,老妈火急火燎的催我网购了菜籽,然后站在菜地的中央,以“一锄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开始宣布:“有了这三分菜地,保你一年瓜果蔬菜无忧。”

        此后,时而见她蹲在阳台地板上看花盆里的秧苗,时而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眺望她的菜地,长时间陷入无限的遐想,仿佛西瓜、黄瓜、花生、红薯、豆角、西红柿们已唾手可得,随手可摘。然而老妈燃起的热情没几天就被无情的现实浇灭,南北地域差异,时节也有不同,播种自然要因地制宜,有那么几天老妈变得很焦虑:黄瓜西红柿种早了,两次寒潮冻死了不少;花生红豆也种早了,一颗颗被野鸡喜鹊叼了去果腹;西瓜种晚了,长势尤不喜人;最闹心的当属“干旱”,很长一段时间,老妈总把一句口头禅挂在嘴边:“里个鬼地方,总是不下雨甚么鬼?”

        河南和老家最大的区别就是缺水,我因脱离土地太久,原不知气候与土地如此紧密相连,来河南工作十多年,竟无感于五六月份的滴雨不下。然而发芽出苗必须得及时浇水,不下雨怎么办?最初老妈一桶桶地从家里提自来水,但杯水车薪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便自告奋勇,隔三差五的顺道从黄河边拉了水来补给。一直持续到六月底,河南开始进入雨季,几场风暴雨过后,至七月,老妈的菜地迎来了丰收季,彻底实现了瓜果蔬菜自由。尤其是那十株秋葵,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长了又摘,摘了又长,层出不穷,神奇至极。

        17年的仲夏,携妻儿回老家省亲,老房子因年久失修,已是残垣断壁,荒草丛生的院落里,一岁半的小儿一头扎进去,连个身影都寻不见,我头一回有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于是去咨询二爹细爹,老房子推倒重建保守估计50个W,拿不出钱来只能等。18、19年两年里,我心中一直有个执念——重建家园,把老妈、妻儿、大姐、二姐她们都接来,一大家子整整齐齐地过个有年味的春节。19年年中,再次委托二爹细爹对老房子进行评估,翻修还是重建?一刻也不想等。

      好在老房子基础及主体结构完好,二爹告知翻修10个W可兜底,之后全仗着二爹、细爹、二姐、姐夫帮忙,我远在河南,有心无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出资,其他一切事务全交由他们操办。19年的春节注定值得铭记,一大家子终于齐聚一堂,热闹非凡。大年二十九夜,我站在焕然一新的老房子跟前,满含热泪,一眼穿越三十年,恍如回到年少时,老爸带着我们一家人过大年。

        而后春节刚过便是疫情爆发,我急匆北返,老妈决定哪也不去,留下来种菜浇花。最近十来年,老妈因我居无定所,一种负罪感告诉我,她的生活该由她自己选了,我则聊以自慰,或许真就:“人生处于巅峰的状态,正是重回土壤,享受孤独。”

        原以为新冠会像08年的非典一样,克服个一年半载就好了,没想到三年来反反复复,区域界变国界,跨省游更像太空游一样奢侈,回老家就此成为奢望。每每与老妈视频,总觉得老妈的皱纹一道深似一道。

        都说“他乡容纳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大多数人的现状就是如此: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在老家县城教书的二姐开始抱怨老妈一个人种的田地太多,我想起视频里黑瘦黑瘦的老妈,愧疚感再度袭来,于是东拼西凑,决定离公司不远,贷款买房装修。新房落成,我在老妈面前卖惨,焦虑失眠睡不好,加班加点没饭吃,胃口不佳挂不住肉,等等等等,连哄带骗。

      今年开春,请了一周假,跨黄河,淌长江,翻山越岭往返两千公里开车去接老妈同住,回来的路上,坐在副驾驶的老妈,一再嘱咐开慢点开慢点,途中见我下车加油,又过问起油钱,我欺她不识ETC,略去过路费,告她往返一趟费用跟高铁差不多。

        顺利抵达河南,老妈一路状态良好,下车便问:“奇怪,以前坐别人的车总是晕车,为何一坐你的车就不晕呢?”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之前孩他妈提过的同一个灵魂拷问,大意也是她妈坐自己儿子的车同样不晕,坐其他人的车就晕得不行。我回想,或许是有最爱的人在身旁,便有了“虽千万里吾往矣”的底气吧。

        疫情不能跨地区出行的时候,我的活动半径基本不超过六公里,下了班开上车,六分钟到家,每天来回跨越黄河三次,家,近在咫尺,单位,亦近在咫尺。

      某一天,无意提起最近的俄乌冲突,油价疯长,老妈对世界另一端发生的悲剧兴味索然,倒是因为油价,又念叨起每天来回开车不划算,加之中午来回跑也怪热,建议以厂为家,我含笑说等天气凉快些跑步上下班。她自己去菜市场去教堂,坚持步行,提议给她买辆电动车,她只说走动走动对身体好。

        不值班的晚上,会陪着老妈去散步,黄河湿地来回五公里,两个人并肩而行,老妈健谈,兴趣盎然,一路上她说我听,如数家珍,聊老家的人,聊老家的事,而我因离故乡太久,村里的人与名好多已经对不上了。

        散步归来,遇清风徐来,繁星满天,月亮会偷偷地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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