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老人

我喜欢到河堤上去散步，如果天气好，时间宽裕，我会沿着河堤一直走，走很久。

一个秋日的星期天下午，天气晴朗，我的心情也晴朗。我照例来到河堤散步，沿着河堤慢慢走，一直走到了河堤的尽头，小城的边缘。在这城乡的结合处，在河堤的斜坡间，有一个圆柱形的水泵房。水泵房的下面横卧着一条粗大的抽水管，抽水管一头伸向江里，一头跨过江堤、菜地,爬上小山坡,通向高处的一个工厂。水泵房的上面，河堤的边缘，有一个长方形的简易小建筑(一间住房、一间厨房和一个小厕所)。厕所的外墙上挂有鱼网，建筑物旁边有一块小菜地，各种蔬菜长得青翠、茂盛、葱绿。厕所旁边有一个用旧鱼网和铁丝做成的鸡笼，里面有两只大母鸡，十多只小鸡和一只棕灰色的大兔子。厕所里面的一只塑料桶里有大大小小的活鱼，大概有两三斤。厨房收拾得很整洁，灶台上铁锅里还盛着半干的小鱼仔，闻得到一股很浓的鱼香味。住房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木椅，有一个小男孩正坐在桌子旁写作业。

 了望江面，只见一位老人正在河边水草茂盛的洼坑中用木桩、鱼网围住水洼朝向河里的出口，显然他是想在这水洼里围鱼或是养鱼。他对面的河滩上蹲着一条硕壮的大黑狗，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身后的河面上有一群小鸭子正在畅快地游弋，它们一边游，一边还不时地扎进水里，此起彼伏，欢快活泼。江面的远处，也有一群水鸟浮在水面上畅游，它们却游得悠闲、松散。不时也有水鸟潜入水里，但它们潜入水里的时间要比小鸭子们久得多，当它们冒出水面时，已相距它们的潜水处很远了。我试图数清水鸟的数目，数了半天也没数清，因为总有水鸟潜在水下，等它冒出头来，便又有水鸟潜到水里去了，轮番往复，其乐无穷。倏忽，又飞来一小群水鸟加入其中，江面上更是生机盎然。

 我伫立江堤观看良久，不知不觉，夕阳已坠入了地平线，满天的彩云已变成了鸭蛋灰，远处的小城也已是一幅朦胧的轮廓，江对岸的山峦下已升起了袅袅炊烟，江面上也弥漫开来一层薄雾。在暮色中，河边水草中的老人似乎已扎好了围网，正弯腰屈膝在浅水处清洗。我看天色不早了，便也转身往回走。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气照样睛好，我又来到河堤散步。因挂念上次散步时看到的水泵房和那位老人，这次我吃过午饭，便早早地来到了河堤上，脚步也比往日稍快些，大约四、五十分钟后，我便来到了水泵房上面的住房处。那位老人正在水桶里清洗小鱼，并把一些已死掉的或是鱼刺多的小鱼投入到鸡笼里喂鸡，每一次投入都会引来两只大母鸡相互争食，小鸡们也会一哄而上，而那只棕灰色的大兔子却在一旁自顾自地啃食着青菜帮。

“这只兔子怎么是棕灰色的？”我好奇地问。

“是只野免，我上个星期捕获的。”老人有点自豪地回答。

“这里还有野免？”我更加好奇。

“有，有时候有一窝一窝的，一群一群的呢。”我望着光溜溜的江堤和江堤左边一大片静悄悄的菜地，有点不相信地说：”这个地方会有这么多的野兔子？”

“不相信，你到河堤的路上去看看，那里就有好多的野兔子屎。”我真的走到江堤路面上去察看，不一会，果真在鹅卵石旁和小草丛堆里发现了星星点点的或一丛丛，一堆堆的圆圆亮亮的，粗如宛豆般的野免屎。

“呃，这里还真的有野兔子啊。”我的好奇心愈发增长，有点兴奋地问：“您是怎么抓捕到的呀?”

老人望着我，诡谲地笑了笑：“相信了吧？”

继而起身，从衣袋里摸出香烟，递一支给我，他自己点燃一支抽了起来。“我以前在后山老家就经常捕捉野兔子，我现在退休三年了，在这里守水泵，总共也捕到了几十只野免，这个月我就捉到了3只。”

老人愈发有点自豪了，他继续说道：“我在这里已发现了3个野免窝，野兔子繁殖快，下崽多，一年春秋两季都会有好多小野兔崽子跑出来，所以，野兔子多喽。”

老人也兴奋了起来，但他就是不说是怎么捕捉到野兔子的。

我也不继续追问，想起上次来这里，看到河里的一群小鸭子，便问道：“您还养了鸭子吧？”

老人已把水桶里的鱼清洗干净，从房间里搬来两把木椅，递一把给我，他自己坐一把，说道：“我养了鸭子，养了鸡，养了鱼，有时还去河里捞鱼。我退休工资不高，退休后，厂里要我守水泵，头两年还给点工钱，今年企业改制，要转产，老产品已停了，新产品还没上，现在厂里已停工了，没有了收入，今年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一分钱，但这水泵还得有人看守啊。”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老伴已不在了，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小孙子跟我在县城读书，每年花费不少。我要管自己，还要管孙子，也得想点办法，捞点收入，挣点钱哟。”老人的一番感慨，听得我有点感动。此时，那只硕壮的大黑狗蹭到了他面前，并在他脚边伏地蹲下。

“您的小孙子呢？”我想起上次看到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小男孩。

“今天学校要补课，吃了早饭便到学校去了。”

“哦，您每天都能捕到鱼吗？”我关切地问。

“我买了几个小鱼网，每天都放在河边浅水里，每天都会有一些虾米、鱼嫩子。要涨大水时会多一些，平时就比较少。”

说到捕鱼，他又来兴趣了。

“涨大水，退大水时就会有很多收获。去年秋天在大水退去的一个水坑里，我捉到了一只大脚鱼，7斤多，卖了一仟多元。”去年的收获，至今老人说起，还乐滋滋的。

片刻，老人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昨天，我在那个水坑里又看到冒了很多大气泡，说不定又有大甲鱼。我昨天已用水桶掏了很多水，我要把那个水坑里的水全掏干，我要看个究竟，到底是不是大甲鱼在冒气泡。”

我对他的决心、毅力和倔劲很敬佩，对他能向我这个陌生人吐露心中的秘密也很感激。我祈望那个大水坑果真能如他所愿，真能又掏出大脚鱼来。

我们聊了很久，此时，伏在地上的大黑狗爬起来，围着他转圈圈。他见状，也站起身来，抱歉地对我说：“我要到河里看鸭子去了。”我也赶紧起来，并拿出香烟，递一支给他，目送他与大黑狗下到河边。

我点燃香烟，伸了伸懒腰，环顾四周，只见天空辽阔，大地逶迤，江水静流，河对岸山峦静默，薄雾缭绕。

在这水天一色，万物和谐中，一个老人守在河堤，一直在忙碌，在守水、种菜，养鸡、养鸭，捕鱼、捕野免。他是那样的投入、专注、忘我，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在大自然里劳作、耕种、捕捉、收获。在大自然中愉悦、高兴、欣喜、满足、惬意、畅快。

有言云：人人都要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却在这不足一分三厘地里开创出了一个简单、快乐、鲜活、丰美的小天地。真是方寸之间有天地啊。由于他的辛勤劳作，好像这一方小天地无形之中被扩展了，拉大了，灵动了，明亮了，丰盈了，鲜活了，生动了。由于注入了辛劳、汗水、期望和希冀，便有了关切、念想、挂念和期待，便滋养了快乐、欢喜和愉悦。

只要心里亮堂了，灵动了。天空是永久的，大地是永久的，河流是永久的，快乐也是永久的！

周亦夫　2022.01.16.　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