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老周,教数学的。

老周不愧是个教数学的。

跟数学老师在大家心里的形象简直分毫不差。老古董、刻板、迂腐、不苟言笑。班里的学生都不喜欢他。就连教务处主任都说过,老周这个人,实在是过于认真。

说白了就是古板。

老周年纪不大,四十岁出了个头,头发就白了一半。走在学校里人家见了叫老师,出了学校大门人家叫老头。

老周对待工作一万个认真,自打当上班主任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日没夜地往学校跑,隔壁班语文老师打趣道:“老周这个劲头,就差在办公室安家落户了。”老周大名周严,外号周风雨。为啥呢?风里雨里,老周在学校等你。

老周这人,往小了说那叫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往夸张了说那就是夜以继日呕心沥血。于是呕心沥血的老周在连任班主任的第七个年头上,他老婆跟他提出了离婚协议。老周家门不幸,老婆前脚刚走,儿子后脚就打架打进了派出所。老周的八十岁老娘躺在病床上拉着老周的手泪眼汪汪,说人老了活着也没啥意思,还不如早点去了,也好保佑她这苦命的儿子少点绊子......老周听得直皱眉:“妈,您说啥呢。”天不早了,老周抹了一把眼睛扭头又去了学校。

一个数学组的老师在一块吃饭,喝大了就开始红着脸侃大山,话头绕来绕去就不可避免地绕到了孩子身上。这位说他儿子初中三年回回考试得第一,那位说他闺女大学拿了大几万的奖学金,马上又该保研了。只有老周在一旁默不吭声,闷头喝酒吃菜,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周他年年都是优秀班主任,可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班里五六十个学生,都是他的孩子,他一视同仁地看,可他自己那个,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儿子为了躲他,搬到了学校宿舍睡上下铺,父子俩除了日常上课下课程序式地会面,连话都很少说了。偶尔私下里碰见了,对方叫一声“周老师”,老周期期艾艾地接了句“好”,空气中的每一个氧分子里都弥漫着尴尬的味道。老周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摇头苦笑,他看得出来,就连这句周老师,小兔崽子也叫得愣是有七分不情愿。

高三刚开头,班里有个学生家里出了变故,交不起学费要辍学。老周心疼孩子,亲自跟教务处交涉,几次未果后,老周咬咬牙闯进了校长办公室。最后学校免了这个学生一半的学费,剩下一半,老周掏的。

这样说起来,老周也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老周没有那么些臭毛病,不喝酒也不抽烟。

老周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班里出啥事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

老周他勤俭持家,衣柜里摆了一打衬衫,一个颜色一种款式。

老周他克己复礼,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夏天再热也不赤膊,风纪扣扣到下巴颏儿,白衣黑裤整齐的一套。

终于捱到了高考这一天,老周比他的学生还紧张,一大早的从医院赶过来,眼睛红的像兔子。我逆着人流回头望,老周站在人群里,也正往这边张望,热辣辣的太阳底下,他那件衬衫白得发光。

那就是老周,教数学的老周。他为人一本正经,教了二十多年学,有五六十个学生,其中包括他不成器的儿子。

没记错的话,鄙人在下我,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当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老周,也想我那抛夫弃子的老娘。但我想的最多的还是,我一个根正苗红的二八青年,干嘛非跟一个连自己情绪都表达不清楚的怪脾气老头计较。

老周当年肯为了学生大闹校长办公室,却唯独在感情上畏畏缩缩,将“隐忍”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人家是父爱如山,老周的父爱如冰山。

——藏头露尾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但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他,你以为高考结束就完事儿了吗?

喂,老头儿,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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