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界花——其二

下了楼一眼就看到他,我肯定那就是他,他也肯定我就是我,除了我谁会穿这消防员一样红艳艳的水桶似的校服呢。

“莫沓吧,快上车,这两天又降温哪,外面可真冷,我站了这一会儿感觉手都木了!”他一边搓手一边帮我把红色桑塔纳的车门打开。这样的情景,是应该说谢谢并堆上笑脸说是呀是呀您辛苦了的吧,一般那些热闹有灵气的女孩都是这么干的,可我做来就怪怪的,还是算了。

他倒是不嫌,还是很憨厚地笑着就上了车发动了引擎,“怎么样学习累吧,我记得我姑娘那会儿可累坏啦,有一次没考好脑门起一堆痘,后来抹药也抹不好,但你说邪乎不,中考考完那一个月,自己慢慢就消掉了,诶那才怪呢,还是学习压力太大,莫沓你可记得叔叔的话,身体是自己的......”看了一眼手边昨晚动都没动过的书包,连拉锁都没拉开过,觉得有点嘲笑的味道。

从反光镜里能看到他的脸,面色很黑,长期暴露在紫外线下的皮肤还在黑里泛着红,皮肤纹理清晰可见,粗张着毛孔、深深的鼻唇沟像是犁过的沟陇,平时应该没少笑,笑容堆着堆着就堆成了皱纹,刻在眼角眉梢,诉说他过去的迎来送往。

车里的后视镜上挂着一把桃木木梳,一般那个位置出租车上会挂些挂饰啊、家人的照片做的挂链,这样挂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木梳被红色的绳扣拴着,绳扣套在后视镜上,木梳底下系着一条大红的流苏,就像过年的时候大红灯笼底下垂下来的丝缕。黎叔头发倒是不少,可倒也不见有多用心地打理过,不过那桃木梳颜色清清朗朗的,齿与齿之间没有油渍与污垢,也的确不像经常被用来梳头发的样子。

车里空调嗡嗡地开着,把空气轰得热热的,让人不由自主想沉下去,我打了个哈欠,往后排靠近车门的地方挪了挪,追求着更舒适的姿势。“困了就闭眼睛睡会儿,诶,我把广播关了,睡吧,快到了叫你。”嗯......

好像有人送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可以在路上多睡一会儿。年轻的身体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学校里哪堂课都有人睡觉。这段路上的时间,渐渐成为我睡眠时段中的一个,如此理所当然,甜美甘醇,心安理得。

车上的广播总是会适时的关掉,却又不构成声音抽离的打扰。

老黎和我之间好像有了点默契,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他好像一头人世间的神兽,以守护的姿态坐在我前面,好像可以挡住寒冷、挡住时间,让一切都在热热的暖气里变慢、变缓。

......

“莫沓,莫沓啊,起来了,起来精神精神,快到站咯!”

“嗯我再睡一会儿你先别叫我......”还没睡醒时特有的哼鸣腔调。

话说出口,我便在心里打了个激灵,我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建立在依赖和信任基础上,在神志不太清醒的状态下,用这种慵懒的腔调向别人诉说源感受了。难道一直不都是与闹钟奋战之后我是那个战胜的女将军么?我不是从来都不会告诉别人我思想中基于生理本能的那部分么?我仍然闭眼假寐,可内心洞明,存着一丝丝隐忧。可是人心大概就是这样被一点点撼动侵袭的,我开始期待了,期待这准时牢靠的约会。

“这会得起了啊,真到了,你这睡热了怎么出去啊,那你把我这衣服披上吧,来。”老黎把他的那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没有警徽的厚警服从前面座椅的缝里塞过来。很沉的一件衣服,他注视着我七手八脚地套好那件衣服,眼神里净是焦灼,怕是我再折腾一会儿他那眼神里都能伸出手来帮帮我。“诶呀看什么啊,脖子好悬都给扭断,我穿上了,走了。”

披着那件黑警服走在外面,冷空气很干净的味道,身上是这件衣服余温维系起来的暖,一侧头能闻到毛领子上不属于女性的味道,很特别,不是平常司机白衬衫工作服泛黄领口上的烟味,但也不是少年白衬衫上好闻的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我眼前浮现起很小的时候爸爸在花园里教我骑自行车的味道,知道后座上有一双大手保持着单车平衡于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踩着踏板往前冲的味道,摔倒了扑在爸爸怀里责怪他把手偷偷放开说他是个骗子的味道。毛领子本来也是很热的,我看见它在冷空气中蒸腾出热气,像妈临走前做的那桌饭菜冒出来的一样。我听到我的心开始摇动,甚至在头脑中沿着这味道一路想下去,回归到现实的观照,早已不只是童年的单纯,它的确蔓延得太快,像青春期悄悄涨起来的身体,悄无声息,但的确存在情色的预警。如果一个人从味道上摘取信息素揉进大脑里合成一段不荒唐的意淫,你会讨厌这样的人吗?我开始预谋晚上见他时的伎俩,想到内心澎湃不能自已。

“诶莫沓你穿的警服吗?有点帅啊!你爸是警察吗?诶不对你不是......”

你不是没爸吗?

我替你说出来吧。别让话折半截在嘴里。语文老师说答题不能说半截话。

上课铃怎么还不响!心脏像一条毛巾,被人狠狠地拧过,在拧得最紧的地方戛然而止,把我留在那里仔、仔、细、细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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