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乱世佳

                            谢乱世佳

                              2019年夏

                                (一)

“你好,明珠派出所吗。请问我哥哥有消息了吗?”

我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地颤抖,说话也有些不自然的发抖。

我焦急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暂时没有消息。如果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的。毕竟他是解世佳跳楼案的重点嫌疑犯。 ”

“好的,打扰了,再见。”

我是在宿舍打的这个电话,这时候,舍友还没有回来。我猜想,一会室友就要推门而入。于是我连忙套好了一件黑色大衣,长长的,拖下来盖住我的腿。

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男朋友李未未,他是对门东华大学的高材生,法学院的学子。他一听到我的电话,马上赶了过来。

“你们女子师范学院每一次都要抓住进门来的男生询问半天,我最讨厌这一点了!”他一见到我,就这样说。

他穿了一身同样黑色的夹克大衣,戴着一个黑色的毛线帽,表情看上去愤怒不已。我握住他的手,发现手是冰冷的。我拿了一个暖水袋,塞到他的手里。企图让他感到暖和些。

“我去一趟市中心的宏碁医院。”我摇着他的胳膊,略有些请求地对他说,“今天不能陪你过了。”

“谢宁,希望你可以对我少一些防备,我可是你的男朋友!你能不能稍微依赖我一下?”

“我这不是正在依赖你吗?”我略有些尴尬地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扒开我的手,他的手已经被我的热水袋捂得很温暖了。我好想就这样拉住他的手不放开。他却推开我。

“你哥哥的案子立了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你为什么上个月去了宏碁医院不告诉我?而且每次周末你回家也都不要我陪着,我就这么讨你的厌么?”

“我不能现在告诉你!”我拉住他的衣服,抬眼望着他。“你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但我不能告诉你,让你也喘不过气。”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李未未看了我一眼,“今天的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谢宁了。”他强行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我们宿舍

我用双手痛苦地捂着脸,心里像是被堵住了出口,想说话却无法开口。这时,舍友三三两两的进来了。

“你男朋友好像走了,谢宁?”其中一个我的舍友开口说话了,她看我好像一脸不爽快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八卦道:

“吵架了?”

“分手了,”我忍住泪,取下门口衣架上的黑色毛线帽,那是我和他一起买的,情侣同款。“这下他是真的不想理我了。”

我戴好帽子,拿上桌子上的黑色机车手套,走出了门外,往校公交车站走去。

“方佳!”眉清目秀的小护士看见我,就往3201病房推门走了进去。“方佳,3号床常住病人,以前是轻微躁狂症,现在是中度躁狂加轻度抑郁是吧?”

护士望向我,我点头。

这时护士把手里的病历卡和记录文件夹一合,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叫主治医生过来交流一下?”

我点头,说好的。

护士走了,眼前的3号床病人映入眼帘。她蓬头垢面,一件空荡荡的睡衣挂在身上,她的指甲又长又深,眼神老是直直的望着前方墙壁上的电视。明明电视这个点是怎么都不会打开的。

“她一直这样?还是不说话,见到人就开口哭诉?”我看见主治医生走了进来,忙坐下来,问他。“上次我来她还是认识我的,今天好像不太认人了。”

“您是病人的女儿?”医生很年轻,开口说话温言细语,“她的情况可不太乐观。”

“算是吧,”我略有些焦急,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力不大声说话。“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医生很懂行似的点点头,我焦急的问怎么个不乐观法。

“她现在,基本不能提起‘家人’这两个字,哭诉也不会了,只是爱呆坐着看电视,也不说话,就这么看一天。护士一来打吊瓶喂药,就狂说不止,疯疯癫癫的,不比之一个月之前来的时候了。”医生一边翻动那本素描本,一边说话。

那个素描本,正是眼前这个女人,方佳阿姨的儿子留下的唯一遗物。

我点点头,试图让自己不要情绪失控。我告诉医生,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打电话,我会随时关注医院这边的情况。

“对了,前几天,和你一起把病人送来的那个男士昨天又来了,他给病人买了一些吃的和水果,还陪着病人说了一会话,但是病人看见他,情绪不是很稳定。”

啊,爸爸。不,现在他是解叔叔。他昨天也来过了!现在哥哥还没有消息,我又忙着方佳阿姨的病,最近还有考研科目要准备,我都快忘了解叔叔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胃病有没有好一点,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会不会撑不下去。

“方阿姨,你放心,等找到哥哥,我亲自把他送到你身边,让他向你和解叔叔道歉。你好好地养病,我会让你尽快好起来的。这个债,必须得还清。”

我握住方阿姨的手,她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我突然觉得每个月一次来看望的频率实在太少,方阿姨现在不稳定,我必须得加多看望频率。

接着我打算去看一下解叔叔。

当我一个人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他身材颀长,穿着黑色夹克,戴着一个黑色毛线帽,脸色铁青,把我的东西撞了一地。他撞了我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二)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朝对方连连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病人情况分析表,那是方佳阿姨的,我走之前,医生把昨天她做的心电图和压力测试的表格分析给我看了,并让我重视。

“你当然不是有意的,因为你根本就没多看我一眼!”

这个声音好熟悉,那不就是......

没等我多想,一只修长的手抽走了我手中的表格。我忍住气愤,抬头看着他的脸

“李未未,还给我。”我伸出一只手,摊到他面前。

“你不是随母亲姓么,为什么这个病例分析表上的女人,叫......方佳?她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冷着脸,没有回答。

“谢宁,我想了一下,既然你不告诉我关于你家里的一切,那么我就自己来调查,我一路跟着你到了医院,看见你走进3201病房,并听了你和医生的全部对话。你说,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啊?”

李未未一手叉腰,一脸愤怒地盘问我,一手顺便把我的手拉住,伸进了他的衣兜里面。

我是想说,可是李未未,你让我从何说起呢?我的这些事情,错综复杂,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你看着我,像是一个生人勿进的不爱说话的女生,但是一旦你走进我的世界,你会发现,这里面太多不堪回首的黑暗,你不会想了解的。

“表格还给我,我们分手了。现在不要打扰我做我自己的事情。”我冷漠地抽回我的手,温暖的空气一下子就从手上消失,我没等他反应,就一把抽回了表格。

“李未未,以后我的事情只是我的事,你少管。”我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身后传来李未未的一声“你不要后悔”我也置之脑后了。

我从宏碁医院出来,一路打车到西区客车站,买了票从客车站走,车子走了四个多小时,才从车流中挤挤攘攘的大都市,走到一个人流量不多的Q城。县城Q城曾经是本市Y市的排名GDP倒数第二的大县,现在经济发展很快,也变成了个拿得出手的大县。

我在Q县长大,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转到Y市一所私立高中,虽然师资力量也不错但毕竟是私立,毕了业直接就进了邻近的女子师范学院读了大学。我没有母亲,解叔叔是我和哥哥的救命恩人,他曾经是Q县第一中学的老师。出事之前,我和哥哥一直叫他“爸爸”,而他,也真真切切地当了我们19年的爸爸。

我现在,正走在当年我上学的那个第一中学的路上,出事以后,解叔叔搬到了第一中学以前的教师分房,那个墙皮剥落的老房子。

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忙音却迟迟不肯变成那一声亲切的”喂”,我内心演练了无数遍的“解叔叔,我是谢宁”始终没有办法说出口。

“您拨叫的用户忙,请稍后再拨。”我再一次拨下那个号码,还是这个结果。

我决定亲自上楼找解叔叔。

我一步步地上楼,走在熟悉而陌生的楼道上。这个楼道的墙壁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还有一些小孩子用学校的粉笔写的字。潮水般的记忆一下子向我涌了过来。

如果我们不转到Y市,不离开第一中学,说不定,“爸爸”能永远留在我们身边,能永远不变成“解叔叔”。我痛苦的想。

我又想到哥哥在临走以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宁,你记住, 我们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们不是他的孩子,解世佳才是!”他说完,就消失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可是哥哥,你又有没有想过,即使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们的亲爸爸,我们好歹也被他养到了19岁,这期间,解世佳并没有向我们一样,得到过完整的父爱。而解世佳死后,方佳阿姨也疯了,我亲眼看见她没日没夜地闹,把菜刀往自己身上砍。解叔叔即使曾经有错,这些,也不该他的家人来偿还。哥哥走后,这些话一遍一遍在我心头回想,直到像时间一样,慢慢流逝。

我走到解叔叔家门口,看见门没锁,我刚想走进去,手机就突然响了。

“你快回来吧,宏碁医院的人说,那个......方佳,对,就是方佳,跳楼了!”这是李未未的声音,他十万火急地说。

(三)

我吃了一惊,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还在医院?”我逼问。

“谢宁,你不要不相信我,我也是刚刚走出医院,但是之前我跟踪你上楼的时候留了一个那个主治医生的电话,结果刚才他打电话过来说病人跳楼了!我现在正在往医院赶,你也快去吧!我们医院会和。”

我连连说好。这时我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了,直接冲进老房子,想和解叔叔一起去。进去发现解叔叔倒在地上,他的降压药撒了一地,我慌了阵脚,把地上的药抓起来,装到瓶子里面去。然后用力扶起解叔叔。

“解叔叔,您没事吧?”我找到一个椅子,扶他坐了上去。我确定他坐好了,连忙去找水杯,接了满满一杯热水,“解叔叔,您先吃药。”

“宁宁,你回来了!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方阿姨就是不肯原谅我,她就是不肯原谅我!她跳楼了!我身边的亲人,又要走一个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解叔叔激动不已,手一翻,把药全部打翻了。他斜躺在椅子上,看见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他手往桌子上一伸,那把水果刀就到了他的脖子上。

“解叔叔!你别乱来!”我大吼一声,往前跑了一步,想要抢下那把刀。

“宁宁,你解叔叔此生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方佳阿姨的病在世佳走了以后越来越严重,你每个星期从师院赶回来她也对你不是恐吓就是骂,根本不领你的情。我是个罪人,害得我的妻儿在埋怨中生活。但是,你和小军是无辜的.....”解叔叔把刀往脖子上一靠,锋利的刀刃上出现了一道醒目的血痕。我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尖叫着后退几步。

“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我哥哥不见了,我承受了什么,我的生母死了,我和哥哥又承受了什么,最后,解世佳死了,我又好受吗。你们自以为问心无愧,做了弥补,但你们知不知道,好好活着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弥补!

“解叔叔,方佳阿姨住的楼层不高,天台她也没办法上去,我们先去医院看看情况,确定人没死,再来做这些事后检讨,好不好?我已经不见了一个哥哥了,不能再不见一个您!

“您能不能先不做傻事,把刀先放下?”

很久很久,对面墙壁上的一张全家福突然滑落,那上面的一高两矮的三个人,笑的那么开心,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的烦恼,还没有如今那么多的罪恶感,每个人仿佛都不用担心明天,都活的坦坦荡荡。

我还是扶着解叔叔赶到了宏碁医院,解叔叔的脖子一直在流血,我用家里的头痛粉给他止住了伤口,还给他找了一件高领的毛衣套在羽绒服里面,这么冷的天,解叔叔的家里并没有烧炉子,他的手冰的像块冰。一路上,我查看他的手臂,发现他上面有很多咬痕,

“你方佳阿姨,”解叔叔满脸痛苦,但很快他又恢复平常。“是我对不起她,她的病本来以前就有。”

“解叔叔,方佳阿姨以前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对,但是并不严重。生下世佳以后抑郁过一段时间,但是那时我和她已经分居两地了。”

我低头,不再说话。那时候,我和哥哥和解叔叔住在一起,叫他“爸爸”,并没有半点怀疑。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宏碁医院的3201病房,我发现,里面围满了人,有一些是从隔壁房的过来的病人。

“方佳.....方佳哪里去了......”解叔叔很激动,一个劲儿地问身边的病人。有一个和方佳阿姨一个屋的说方佳被救起来了,说她跳下去以后挂在楼外面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没死成,但是受到了惊吓,现在在隔离室进行麻醉镇定。

“我是造了什么孽.....”解叔叔双手捂头,痛苦地坐到外面的椅子上,他的这个动作,我觉得像极了我自己。

“谢宁,到了么?”一个护士突然喊了一声。我和解叔叔一起抬头,解叔叔激动地说:“一定是方佳,她醒了!”我答应了一声,护士跑了过来。

“病人情绪不太稳定,谁能和我们过去一下,协助医生把她捆起来。”

我和解叔叔相视一望,纷纷说我们都可以去。结果护士说只要一个人,去多了人病人会激动。我说那么就我去。护士拉着我就跑。我回头看了一眼解叔叔,他说了句:去吧

                  (四)

我们很快到了那间飘满了麻醉剂和酒精的隔离室,我看见李未未站在那里,旁边还有那个年轻的主治医生。方佳阿姨躺在床上,全身沾满树叶,身上插满了管子。她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嚷着要出来。医生叫我按住她的右手,喊李未未按住左手,那个小护士拿着一捆又粗又长的麻绳,直接往方佳阿姨身上套。方佳阿姨一接触到绳索,马上弹了起来,她的力气大的惊人,手在挣扎中,露出一截红色的长长的伤疤。那是她的自残时留下的“罪证”。我很快抓不住了她,李未未见状把我拉到一边。他直接上床,双腿夹住方佳阿姨的上身,两只手直接钳住她的手。     

“绳索!快!”李未未脑门青筋暴起,大声喊着。我赶快拿过小护士手上的绳索,从脚开始捆,“捆手!还有身体!蠢!”李未未声音都喊的变了,我赶快转移位置,把绳索捆上方佳阿姨的手,李未未压住她的身体,我就反手一套,把她的身体也捆了两圈,主治医生也过来,帮助我打了两个死结。

“总算压制住了!”那个小护士长舒了一口气,她已经满头大汗了。

我转身看李未未,李未未的外套留下很多抓痕,还有脚印。我一下子就流下了眼泪。

“你们家属出来一下,我们办理一下重度监控的手续。”

我没说话,跟着医生走了出去。在门口,我看见了脸色如同一个死人一般的解叔叔,他很显然已经看到了我们“制服”方佳阿姨的一切。

“宁宁,我去。”解叔叔拦住我,冲我苍白地点了一个头,他往李未未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人真不错。”

解叔叔跟着那个护士一起去了楼下。我看见他的背影,佝偻而苍老,以前那个高大挺直的数学老师,已经看不到了。

“李未未,你过来。”我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李未未低了一下头,并没有走过来。

“除非你告诉我,方佳到底是你的谁,还有,你不是说你没有父母?刚才那个男的又是谁?你把这些都告诉我,我就答应你原谅你之前对我冷淡的不对。”

李未未脱下那件长长的黑色夹克,我看见他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透了。我心疼极了,很害怕他会感冒。我走过去,拿起他的衣服。

“李未未,别这么幼稚,把衣服穿好。”我命令地说。

“谢宁,我脸皮真的没那么厚,你要是讨厌我直接告诉我,我可以从此不来打扰你。”李未未抢过他的衣服,眼睛看向别处,“我们认识三个月,我感觉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确实,他是对门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到女子师范学院来找同学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我,我只是近视,误把他当成同学打了个招呼,他就记住了我。我本来那时候一心忙着哥哥失踪的事,每个周还要回Q县看解叔叔,真的不想谈恋爱,但李未未坚持说可以慢慢来,最后我才答应了他。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已。

“今天谢谢你,你走吧......”我还是不愿意开口,心里有很多矛盾和纠结。我不知道,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会不会不理我,把我看成一个不简单的人,那样我在他面前,真的无法抬头了。

李未未靠近我一步:“那我就问医生,问刚才那个叔叔,我相信他们会告诉我的。”没等他说完,我抬手扔了他的衣服。“你以为你帮了我我就允许你询问我的隐私了?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重!你别逼我。”

他拿起他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转身往楼下走去。

等他走到楼下,我看见他的身影渐渐快要消失了,我沿着墙根慢慢蹲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李未未,你走吧,这些事情,会离你越来越远的。这些事情,我甩都甩不掉,你也没有义务来承受。

(五)

我的故事,是个很不堪回首,而又充满人性善恶的故事。这是由一个善良的人发散他的好心,引发的一切。

      我和哥哥, 在十九岁以前,一直住在Q县第一中学的那个教师楼里面,直到那年高三,我和哥哥办了走读,,我们在所读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天下了晚自习就回到那个地方,进行学习。

      哥哥叫谢军,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他也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和班里的学习委员,为人正直,做事认真负责。我每一次听到哥哥的名字,都是从别人的口中的夸赞听来的。我和哥哥是龙凤胎,而我的成绩没有他好,在班里也默默无闻,有人问起,知道谢军是我的哥哥,都表示很惊讶。

    没有人相信他有我这么平凡的妹妹。

    我猜想,哥哥自己也是不愿意相信他有这么平凡的一个妹妹的。因为哥哥在我面前说话的时候,脸上会带着很骄傲的神色,话语里面也尽是对我的智商的碾压。我从来不与他计较,我知道他只是成绩太好了,对我的一种自信的展示罢了。

谢世玉叔叔就是我们一直相信,一直信赖了十九年的“爸爸”,在这之前,他对我们说,我们的母亲,在我们很小就去世了。现在我们跟着母亲姓谢,是对母亲的一种尊重。解叔叔没有告诉我们,他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更没有告诉我们,我们的母亲长什么样子,怎么去世的。那时的我和哥哥只一心一意地相信着,我们有爸爸,他就是现在的解叔叔。

事情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也许就会这么平静地发展下去,每个周“爸爸”从Q县上Y市来看我们,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我们则一心一意地读着书,梦想着自己的将来。

直到有一天,解世佳搬来了。

解世佳是在距离高考两百天的时候搬进我们的出租屋的,他是“爸爸”领进屋的,“爸爸”把我们拉进卧室,悄悄地说,他是一个表姐的孩子。他已经转到和我们一个班了。我们将和他一起高考,而在备考的这段时间里面,我们将一起在出租屋同住。

“解世佳?哪个解”哥哥一脸不屑,盘问“爸爸”。

“嗯·......和我是一个‘解’”“爸爸”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把这种不自然压制了下去。

我回头看看解世佳,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子,皮肤很白,剃着极短的寸头。他眼神有些涣散,东张西望。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世佳胆子比较小,晚上需要小军陪着一起睡。还有,他的妈妈每个月回来看世佳一次,她的脾气不太好,你们和她说话的时候要千万小心。”

“爸爸”苦口婆心地叮嘱着我们,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紧张,好像害怕我们看出点什么。

哥哥从小就是一个人睡,他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人一起睡觉。他又不敢直接问,于是就把怨气发泄在了解世佳身上。

“解世佳上课的时候从来不听课,而且老是不交作业。你不觉得他就是个坑人的坏孩子么?”

哥哥在走廊上遇到我,对着我咆哮,“他 眼睛看人狠狠的,一定是过去混过社会。”

我知道解世佳总是对人带着敌意,因为他住进出租屋的第一天,我想帮他搬一下他的行李,他却很冷漠地说了句“不用”,身子躲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可是解世佳还老问起你,说想找你问题呢!他不是一个人坐么,他大概是还不适应学校的氛围吧。”我这样安慰哥哥,确实,解世佳老是走过来问我哥哥在哪儿。

哥哥却抱怨,解世佳晚上从来不睡觉,他会一直打游戏,打到凌晨3,4点钟,还让哥哥和他一起玩儿。

“我真想把他赶出去,受不了了。”哥哥一脸苦大仇深,咬牙切齿地说。

“哥,你看不出爸爸对他的眼神吗?解世佳一定是没办法才托爸爸的关系送到学校来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接受吧。”我冷静地对哥哥说,“他打游戏,你就告诉他你不打游戏,然后,你塞上耳塞,好好地睡觉。”

哥哥没说话。因为这时候解世佳往我们方向走了过来,他看见我,眼神默然,看见哥哥,突然眼睛里面有了光彩。

“嗨,谢小军。”解世佳朝哥哥的肩膀挥了一拳,哥哥比他要矮一点,马上身形晃了两下。

“晚上最新的‘迷失荆州’开局,玩一局让你睡觉。”解世佳嬉皮笑脸地和我们擦肩而过,声音大而浪荡。

“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个解世佳脑子有问题。”

这是哥哥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看见哥哥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却隐隐觉得,哥哥再悄悄变化着,他好像有点越来越抓狂了。

                          (六)

果然,解世佳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哥哥的成绩在他的影响下,很快下降了。他之前一直稳稳地雄踞全班第一,这次模拟考,他考到了全班第十,在年级里面,只是到了前五十。

“你是怎么一回事?”我私底下问哥哥,“难道真的是被解世佳给影响了吗?”

“谢宁,我怀疑解世佳喜欢我。”

哥哥眼睛平视前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却大吃一惊。

“什么......你说......”我简直不敢想象,“为什么?”

难道说,解世佳是同性恋?我突然想到那天哥哥和解世佳相遇,解世佳对哥哥的邪魅一笑,眼神里面有着不一样的东西。我那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现在哥哥这么一说,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可是,你没有证据。”我尽力压制住的强大的好奇心,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我哥哥,不是别人。

哥哥突然两眼放火,咬紧牙关说:“怎么?你不相信我?还是你也相信那个解世佳?”

我急忙摇摇头,说,这件事情毕竟关系到他们两个人,还是得有证据。

“这个周末,解世佳的妈妈要来看他,他们母子两个重逢了爸爸一定会过来,然后为我们做饭,你在饭桌上注意观察解世佳的眼神。”

我虽然很疑惑,但还是为了哥哥,点了点头。

周末很快到了,解世佳的妈妈提着一大箱牛奶和水果来看解世佳。她和解世佳长得很像,个子很高,身材极瘦,眼睛狭长,颧骨很高,看上去很不好惹。

“你们好,我叫方佳,是解世佳的妈妈。”那个高个子的阿姨和我们打着招呼,尽管她的嘴角扬着笑,但我感觉到了一丝勉强。

“方阿姨好。”我回了她一个微笑。我伸手想帮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的手却一闪

“阿姨自己来。”方佳阿姨笑笑,身子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手。

她的这个举动,让我想到了解世佳第一天来家里,我想帮他提行李,他的往后一躲。我觉得,这个阿姨对我们带有敌意。我尝试着笑了笑,来缓解尴尬。

方佳阿姨却走进哥哥的房间,大声地问:“世佳是这个屋吗?”解世佳一直没有看他的妈妈,一直坐在椅子上打游戏。

“是的阿姨,他和我哥哥住在一个屋。”我回答道。

“这个屋子也太小了点,还有啊,世佳的床怎们不是大床啊,怎么是一个行军床啊,这让我们世佳怎么睡啊。”方佳阿姨打量了一番哥哥的床位,突然转向哥哥“你是谢小军吧。”

哥哥面无表情地纠正她:“我叫谢军,阿姨。”

“谢小军,是谢小军。”解世佳突然说话了,他的笑突然有些油腻和猥琐。

“谢小军和谢军有区别的。”哥哥突然很不淡定,“你不要乱给我起外号。”

屋内的气氛突然一片尴尬,我察觉到方佳阿姨有些不太高兴,而解世佳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但是哥哥依然一副“我不在乎”的模样,

我隐隐感觉,说不定 解世佳对于哥哥,只是一种依赖。。

解世佳看哥哥的眼神,有些不大对。

爸爸很快就上来了,他从Q县赶上来,他现在正在带一个初三毕业班,很疲惫,每天压力都很大。他进了屋,对着方佳母子说了几句话,方佳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在房间里面,什么都听不到了。但我感觉,方佳阿姨对爸爸,不是很客气。

“吃饭了,”爸爸在外面喊着。我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在饭桌上,四方形的桌子,我和哥哥坐在一方,爸爸坐一方,解世佳和他的妈妈各坐一方,我们默默地吃着饭,哥哥的筷子一直在夹一个菜,那是他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他有一直吃一个菜的习惯。而我发现,解世佳一直盯着哥哥,哥哥却连正脸都不给他一个。

“看什么呢,吃饭!”方佳阿姨突然大声地训斥了一声,”来住几天把自己当主人了是吧?”解世佳没说话,目光也没有收回来。他接着做了一个举动,他把那一盘西红柿炒蛋全拨到了自己碗里。

“解世佳!你耳朵聋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方佳阿姨激动地连话也说不清了。

“你有本事冲我吼,你有本事把我爸找回来啊!”解世佳突然把碗一摔,来了这么一句,他眼泪哗哗地说,“你连我看谁都要管,以后是不是还管我结婚生孩子啊!”

说完他赌气跑出门,爸爸见状,急忙跑去追,在走的时候还对着方佳阿姨来了一句:“你就不能少训他几句?”

我突然觉得,解世佳很可怜,而我对于哥哥的那个猜想, 还是没有准确的把握。我猜,这只是个从小缺爱,性格叛逆的迷途青年, 他的内心太过于压抑了。

“世佳的爸爸,在世佳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离婚了......”方佳阿姨突然对着我和哥哥说,她的眼睛里面有很深的的落寞,“他以前很乖的,读书也很好,世佳现在的怪脾气,全都怪我没有好好地教他.....给你们看了笑话......”

哥哥一直在吃饭,没有说话,他对于刚才解世佳的一切举动,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不认识解世佳这个人。而方佳阿姨的自我忏悔对于他也没有任何打动。

事后我问他,是不是他误会了什么,我觉得解世佳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

“你觉得他可怜了是吧?你开始同情他来责怪我了对吧?”我哥突然发狂了,他狠狠地盯着我

“你知不知道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对我说些什么,他让我给他约几个妹子来,不然他就去告诉老师我嫖娼!还说我装清高,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瞒他什么了?”

“可是这不是你说他喜欢你的理由啊!他的心里可能有些压抑,你要试着去理解他,不要和他老是计较,对不对?”

这是我几乎对哥哥唯一的劝告了,我觉得,解世佳不是个好学生,一开始就不是,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去和他抗争到底,宽容就好了。

我没想到,哥哥后来对解世佳进行了一系列地报复。

                    (七)

那是在我们高三上学期完了过后的那个寒假,因为即将高考,所以每间学校都组织了补课。我们在家里过完了一个七天的年,就马不停蹄的回了学校。解世佳却没有来,他的理由是出水痘回家治病了。

“解世佳是不是不打算高考了,喊他交的一寸卡片照也不交上来了。”班主任在讲桌前大声吼叫,“这个寒假补课也不来,他那个成绩......”

我看到坐在最前面的哥哥,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谢军谢宁,解世佳不是和你们住一个出租屋?你们转告他一下,这个补课期间把一寸照交上来,否则得不到毕业证,就没办法毕业啊!”班主任只看着我说,他知道谢军已经没在听他讲话了。

“哥,我们帮解世佳交一下他的一寸照吧。”我下了课,悄悄地问哥哥。

“交什么一寸照?”哥哥似有心事似得,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算题去了。

“课上班主任讲的,你没听到?”我有些焦急,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解世佳的一寸照上次方佳阿姨拿来放在了他的床边,我们去找找应该可以找到。”

“要找你去找,我可找不到。”哥哥不耐烦极了,他正在演算一道很复杂的数学函数题。我看到他的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

“好吧。我去就我去。”我无奈地走回了座位。

等到下了晚自习,我和哥哥回到出租屋,我直接奔到解世佳床边,翻找他的一寸照。可我翻遍了他的整个行军床,上面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和一个菊花药枕。我惊讶于解世佳这么冷的天,还盖这么薄的被子,而Y城虽不是北方城市,冬天却也堪比北方城市,早早就开始冷起来。

“哥,他的一寸照,不在这里啊。”我顺势摇了摇旁边整理书籍的哥哥,“我明明上次看到方佳阿姨放在他的床边的。”

“放在床边也有可能被他拿走放在其他地方了啊,你能不能别再拿解世佳的事情来烦我了?”哥哥有点生气,我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很快我们寒假的补习就快结束了,等到结束那一天,正好是高二高一开学的前一天,学校放了我们半天假,班主任把我叫了去。

“解世佳的试卷你帮他带回去,让他做一做,毕竟这是高三了,还是不能太松懈。”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对我说。我答应了他,然后回了教室,正要到解世佳的座位上去拿试卷。

“解世佳的卷子被你哥拿走了。”解世佳的前面的同学告诉我,我吃了一惊,心想哥哥对解世佳总算有些不再排斥抗拒了。我竟然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何。

可是我没想到,等到解世佳回来继续上课的时候,已经是3月底了,解世佳对我说,他在家并没有收到什么卷子。方佳阿姨还抱怨学校老师太不负责,只重视成绩好的学生。

“怎么会?我哥哥明明把你的卷子全部拿回来了啊!”我极其的不相信解世佳所说, “是不是你放在哪里没有做,时间长了忘记了?”

“我呸!从来没有收到过!”解世佳斜坐在椅子上,一脸愤怒。“还有,老师是不是让我交什么一寸照?那个一寸照我明明交过了,为什么还让我交?这个学校的老师是不是真像我妈说的那样,针对我们差生?”

我开始怀疑解世佳的背后有人在捣鬼,我不能确定这个人是谁,但是一个人已经在我心里成型了。

”哥,我想和你谈谈。”我在出租屋,背着解世佳,悄悄把我哥找出来,走到单元楼门口,这时候身边有很多高三的学生也走了过来,和我们擦肩而过。

“能不能快点,我还要回去做题。”哥哥边走边抱怨,解世佳这时正好从我们身边路过。我这才发现他的神色恍惚,眼神已经没有了光采。

“怕什么?做那两个题也不能帮助你考北大啊!”解世佳打趣了我哥一句,我哥没看他,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前面那棵树。解世佳狂笑不止,边笑边上了楼。

“他真的是个疯子!”我看到哥哥的眼睛发了红,口齿清晰地说出这番话。

“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恨他?”我直奔主题,丝毫不停留“解世佳是爸爸表姐的孩子,也算是我们的表兄,你就不能看在亲戚的份上,对他客气一点吗?”

“他根本不是我们什么表兄,他.....他就是个野种!”哥哥突然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很大,我吃了一句,不知所措地盯着他。

“什......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这么说?”

“知道解世佳的照片为什么没被老师收到么?那是被我中途给偷回来了!我问题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桌子上拿回来的。但是,我丝毫不觉得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因为我恨他!恨他把我的成绩搞下降,恨他的不听课还洋洋自得的样子,恨他一副吊儿郎当又不思上进的样子,我连他看我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个子不高,但极其瘦的男生,他是我的哥哥,他也是年级里的名列前茅的好学生,甚至,他是爸爸那么多年捧在手心的骄傲,也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解世佳的话,这很说不过去,因为这补课的半个月,解世佳根本没有来。

我想劝劝哥哥,我相信哥哥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刚想说话,哥哥就马上打断了我。

“我知道你想劝我,觉得我不可理喻,太过极端了,对么?”哥哥一真见血,反而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我告诉你,谢宁,解世佳对我造成的伤害,他弥补不了。你一两句话也弥补不了,所以,别妄想劝我!”哥哥突然发怒,“我上楼做题了,这段时间,你别理我!”

我望着哥哥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我突然想起,解世佳的试卷也一定是他拿走了没有还回来,他一定觉得解世佳不配做这些题目。

他说解世佳是野种,我还没有问他,这是为什么。

不过我隐隐觉得解世佳和我们的关系很不简单。

(八)

我没有想到,哥哥在那以后,突然和解世佳的关系有所缓解,我下了课,亲眼看见哥哥找解世佳,把前两天刚发下的新试题给他。而解世佳不知为何,对哥哥突然爱理不理的了。

而哥哥的成绩,不知为何也始终没有再起来过,一直盘旋在班级前二十。我也不再关注他们两人了,高考一天天临近,我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高考里面。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10天的时间了。临近毕业季,班里每个人的思维都变得紧张兮兮,大家纷纷写明信片,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在相机上留下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的照片。而毕业照,也很快地开始着手准备照了。当我们穿着班服,走上学校为我们搭的阶梯,准备在学校的教学楼下留下我们最美的身影和笑脸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

“不......不好了!天台有人要跳楼!”一个外班的学生突然冲着我们班大喊,“那个人好像,好像是你们班的!”

这时坐在前排的班主任老师数了数我们班的人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解......解世佳和谢军去哪儿了?”班主任大喊,我们回头观看,发现男生群中,真的少了两个人。我马上冲出照相的区域,往天台跑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爬到天台上要跳楼的人,究竟是哥哥还是解世佳,如果是哥哥,我觉得他情有可原,毕竟解世佳带给他的影响比较大,而如果是解世佳,我想哥哥和我都会后悔一辈子的。

待我气喘吁吁地奔到学校天台,我发现,那里早就挤满了人,各个班的五彩斑斓的班服映入我的眼睛,很刺眼。我拨开人群,发现在天台最边缘,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出两条安全线。

在里面的那个,是哥哥。

“哥——”我几乎快冲出去了,旁边的一个人拉住了我,说你不要逼他们,我眼泪流下来,被拉到安全线以外。

“那是我哥!我哥啊!”我冲着那个人大喊。那个人是个高大的保安,没有理我。

我看到解世佳一条腿跨到天台栏杆的外面,一条腿留在里面,他的双手已经松开了像翅膀一样张开,他眼神突然变得很澄澈,望着哥哥。

“解世佳!你死吧,死了我就安心了。去死呀!”哥哥像个发狂的小兽一样,对着解世佳大喊大叫。我看见哥哥的嘴角,流着血,很显然是打斗过留下的伤。

“哥!哥你快过来!你在说什么呀!你别一错再错了!哥——”我挣开那个保安,跑向我哥,我拉着他,往回走。

“解世佳,你快下来好不好,我和哥哥先回去,你快下来,不要再往前了!好不好?”我在风中对着解世佳喊出这句话,然后拉着我哥往回走。我不敢面对解世佳的眼睛,就像我知道,解世佳不会听我的话一样。

结果,我们走到一半,还没有完全下楼,我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

“死人了!死人了!”

我看见旁边的哥哥昏了过去。手却还紧紧地钳着我。

等到他再醒来,已经躺在家里,解世佳的遗像前面了。

那张遗像,是方佳阿姨硬要放到哥哥的床边的,爸爸和我怎么劝,她都不肯拿下来。

“就让世佳的眼睛盯着他,看他还睡不睡的下去!”方佳阿姨阴阳怪气地说,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在解世佳走后,她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守在解世佳照片面前不说话。

“世佳那么高的一个人,化成骨灰就一小盒,放在我面前。你说,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怎么,不好的孩子都该去死么?成绩不好就代表了一切么?”方佳阿姨念念叨叨,精神越发恍惚“这个白眼狼,白养他这么久,他不但不知道感恩,还逼死了世佳!我要他偿命!偿命——”

我和爸爸拼命拦住方佳阿姨,爸爸见她情绪激动,就在她的后背狠狠地拍一下,把她打晕了。放到床上去。

“宁宁,你先出去,小军醒了,我亲自问他。”这是爸爸留给我的话,我知道,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很大很大的打击。

就像我知道我们的身世那样,给我的打击那样猝不及防。

                        (九)

我后来才知道,哥哥和爸爸谈完话以后,爸爸大哭了一场,后来哥哥走出门,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谢宁,你记住, 我们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们不是他的孩子,解世佳才是!”

这句话说完,他就走了,理论上说,他是消失了。

等我们再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一个多星期了。

“宁宁,世佳的死,真的是小军害的......”

我在爸爸声泪俱下的阐述中,知道了解世佳和我们的关系,这里面包含了我们的身世。还有哥哥年少不知事对解世佳的伤害。这伤害,直接导致了解世佳的离去。

爸爸告诉我,我和哥哥都不是他的孩子,我们和他原则上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由于十九年前那场震惊全市的女学生怀孕案,和我们连上了关系。

我们的母亲,叫谢紫薇。是解世玉叔叔的学生,她还只是一个初中生,成绩优秀,很受解叔叔的喜欢和青睐。接着,在一个晚上,惨案发生了。

“那天晚上,她突然请假说回家过生日。我很疑惑,因为她从来没有用这个理由回过家,紫薇说是因为家里很久不回家的爸爸会回来陪她过。于是我同意了她的申请,放她回了家。没想到,在她回家后,第二天也没有回来,我打电话去问,才知道她出事了。紫薇的妈妈说,她爸爸一个晚上没回来,紫薇很生气,出去找他爸爸,结果在路上遇到一群小流氓,后来被一个初中生给救了。然后,紫薇就一个晚上回来。”

“然后就有了我们?”我颤颤巍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后紫薇和那个初中生一见钟情,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去了他们学校,然后两个人就发生了关系......”解叔叔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我静静听着,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后来便有了你们,但是那个初中生原来是和那群小流氓是一伙的!紫薇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原因是学校的人知道了她请假回家学习的原因,就是怀孕了,这件事情被捅了出来,媒体知道了,那个男生也跑了,紫薇差点自杀。我和她妈妈都劝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人生还很长,然后她忍着痛苦生下了你们。但是媒体不放过她,追到医院,想拍下你们的照片。情急之下,我把你们抱回了我家。想等安定下来再把你们抱回去。没想到,等到安定下来,你们的妈妈已经被逼的割腕自杀了!”

我的双眼已经泪目,但是我依然存在着一个问题,即使解叔叔是因为好心把我们抱回了家里来养,那么我们的外婆呢?我的妈妈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还有,方佳阿姨和解世佳,也终究被解叔叔给抛弃了吗?

解叔叔已经讲不下去了,他说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总之是他抱回我们以后,方佳阿姨才和他离的婚,那时候方佳已经怀孕了。但方佳阿姨怎么都不理解解叔叔的行为,所以坚持一个人抚养解世佳,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解叔叔去看望解世佳,都会被方佳挡回来。而解世佳的生活费,也是解叔叔偷偷塞给他外婆才到了方佳手上。

“那解世佳也一直不知道您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我不可思议地问。

“没错,但是,他有意识他的父亲在偷偷地关心着他,所以老和方佳抱怨。方佳很强势,从来不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世佳成绩下降了也有我的错,我是实在不想看他毁了才让他转学到Y市的。你知道吗,世佳在转学来之前,已经产生了厌学症。”

解叔叔说到这里,突然很痛苦地流下眼泪,因为接下来他知道,解世佳来到出租屋以后,受到了怎么不公平的待遇。

哥哥讨厌解世佳,刚开始只是污蔑他是同性恋,后来哥哥知道了他不是,就转而开始对他的身世进行了怀疑。他在寒假偷偷拿走解世佳的一寸照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他一寸照背后的身份证号。他发现,解世佳的年龄比我们要小一岁,而且在那张照片上,解世佳面庞清秀端庄,像极了一个人,那就是

爸爸,现在的解叔叔。

于是哥哥开始疯狂猜想解世佳和爸爸的关系,终于,他从方佳和爸爸的来往中,猜到了方佳是爸爸的小三。解世佳是爸爸的私生子。

当他把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问他为什么。

“解世佳是一个大脑无一物的人,这我不怪他,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这样没用的人。但是方佳和爸爸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没有为什么,一定是!你看他那张脸,你不能马上想到爸爸么?看到方佳对爸爸的态度,不像外面养了多年的小三上位么?”

我无言以对,我觉得哥哥已经在癫狂的边缘了。我没有去相信,但是老有个念头告诉我,解世佳的身世即使不是如此,那么也不会简单。

接着,哥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解世佳,他提前和他处好关系,就是为了让解世佳毫无防备的相信他。当他把这个臆想中的“身世“告诉解世佳的时候,解世佳彻底崩溃了。因为他一直把爸爸当小叔叔,而且他,真的有同性恋的倾向,但是一直不想被人给看出来罢了。寒假的”出水痘“请假,其实方佳阿姨带他去看这方面的心理医生。所以他后来才会对哥哥疏远。

所以解世佳的死,真的是哥哥一手造成,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一个人,会如此来诋毁自己,甚至一心想毁了自己,他走了,哥哥也承受不住压力,人间蒸发了。

                              (十)

“谢宁吗?你的哥哥谢军有消息了,现在正在沿海一带流窜,我们已进行了抓捕,请你过来确认一下,是否是你哥哥本人。”

警察当然不知道我哥哥为何会逼死解世佳,他们只是看到的哥哥对解世佳天台上的时候进性言语威胁和教唆,致使他失去辨认方向,所以才失足跌下天台。他们说,这叫教唆犯罪,是要被判刑的,只是考虑到哥哥还没有成年,可能会从轻处理。

“谢军,你的家属在门外,你要不要选择见面。”我一走到警务室,保卫人员就冲着里面喊。我紧张极了,因为哥哥失踪了将近一年,而这个案子一年半以内抓不到人,就会自动立案。

“见。”

接着,警务室的门被打开了。我看见,哥哥走了出来。

他穿着警察局特有的嫌疑犯的橙黄色衣服,这种衣服背后有着“犯人”两个大字,一旦穿上,就别想再撕下来。他的脸色发白,身上瘦骨嶙峋,眼睛深深凹进眼框里面,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精神的颓靡状态。

“哥......”我颤抖着,说出这个字。我其实已经不熟悉这个字了,但是,我还是面对着眼前这个人,喊了出来。

眼前这个害死解叔叔,我们的救命恩人的孩子的真正凶手。

“你还知道回来......”我扑上去,抱着他大哭,但我一想到他的手上还沾着解世佳这条人命,我就止不住地痛苦和恶心。我用手拍打他的身体,一时不能平静。直到保卫员把我拉开。

“理智一点,犯人家属。”保卫人员接着把哥哥带到隔离室里面。我和他之间,隔了厚厚一层玻璃。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手里握着话筒“现在解叔叔和方佳阿姨成什么样儿了你知道么?”

哥哥紧咬嘴唇,面无表情。我痛苦万分,心碎不已,怎么会,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冷酷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想说的......”哥哥终于拿起话筒,他的声音很沧桑,像个老人。“你回去吧。我坐牢就是了。”

“哥,你怎么不知道悔改呢?”我握紧电话,“你知不知道这不是坐牢的事,这是你的心里出了问题!你必须要面对!”

“没可能原谅......”他说完这句话,缓缓放下电话,他慢慢站起来,缓缓看着我,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一刻,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走进了牢房。而我一个人呆坐在原地,很久没有反应。

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门外,我的心已经心力交瘁,我不断地回想起小时候,哥哥告诉我,只有努力才能出人头地,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正气的小少年。意气风发,话语里面带着骄傲。

我越想越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我猜想刚才我见到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哥哥,一定被他们藏起来了。于是我收回了踏出门的脚,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电话响了。

李未未。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接了电话。

“你不要再打来......”我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背后被什么人给抱住了,那股力量温暖而坚实,让我觉得可靠。

“让我永远照顾你,好不好......”是那个大男孩的声音,我感觉得到他在用心地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温暖着我的百受打击的心,“解叔叔告诉我了一切,你承受了那么多,该是时候放下了.....”

我闭了眼,两排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而身体,却融入了这小小的温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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