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薇薇安

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可西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黑桃李

1

薇薇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她在意识朦胧中渐渐苏醒,七月的微风吹得人熏然欲醉。她懒洋洋地躺在摆放在露台的躺椅上,拼命想要捕捉刚才梦境中的蛛丝马迹,似乎能体会到,却抓不着。

日头偏西,她从露台往外眺望,起初只是在天边浮现一丝淡淡的红,随即铺盖整个天空。在那片霞光晕染的天际之间,有一只风筝飞呀飞,像是在追逐云彩,突然薇薇安像是听见风筝线断裂的声音似的,风筝在空中略为翻滚几下,直挺挺地往下掉落。

风筝在她眼中越变越大,直接落在庭院里,倒是把原本匍伏在地上假寐的阿黄给吓了一跳。它竖起耳朵,站起来围着风筝打转,不时凑上去用鼻子嗅嗅。

不算高的围墙外突然探出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他左看看右看看,身法灵巧地翻过墙壁,刚想要去风筝,却被阿黄吓住了。

他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前进几步又随着阿黄的吠叫而停步。小男孩看起来大概十岁,最多十一岁,脸蛋清秀,只是被这三伏天的日头晒得黝黑。

薇薇安认得他的面孔,从一个星期前开始,薇薇安就常在露台上看见小男孩独自嬉戏的身影。大概是村子里适龄的孩子少,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在疯玩,上山下海,有时抱着家里的大花猫躲在树荫下午睡、有时爬上村口最高的那棵银杏树登高望远,若是和薇薇安对上了视线,他会不好意思地快速移开。当然更多的时候就像是今天,他带着他心爱的蝴蝶风筝在追逐风追逐云追逐天际的霞彩。

显然小男孩察觉到站在露台的薇薇安,他抬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喂,阿姨,帮我叫住狗狗好不好?”

阿姨?

薇薇安深深骤起眉头,“阿姨?你叫我阿姨?我今年才十六岁,你居然叫我阿姨?”

小男孩明显一怔,随后不在乎地笑道:“对不起啦!那么大姐姐,帮我叫住狗狗好不好?”

就算是被叫大姐姐,仍然让薇薇安有点儿不爽,她双手抱胸,用好整以暇的表情俯视小男孩。他又想去拾风筝,又害怕虎视眈眈的阿黄,左右为难的样子十分有趣。

薇薇安露出一丝微笑,出声勒令阿黄蹲下不准动。

小男孩顺利取回风筝,踏着墙角的石头正准备翻墙而出,突然回头问道:“阿……姐姐,你住在这里吗?”

薇薇安点点头,微风让她长发飘扬,吹起她雪白的裙裾。

“我叫阿洪,就住在村尾外婆家。这次是来乡下过暑假。”

墙外突然传来保姆吃惊的呵斥声:“呀,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孩,为啥骑在我们家墙壁上?”

阿洪冲着薇薇安做了个鬼脸,轻巧地跃下围墙,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地逃走。

保姆抬头见到站在露台上吹风的薇薇安,赶紧扔掉手里的菜篮,都顾不上锁门,几步就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长袖睡衣,嘴里嘟哝着:“小姐呀,你怎么又在露台睡着呢,要是又生病,先生太太绝对会生气的哦。”

薇薇安叹了口气,她凝视着阿洪离开的方向,当然早就见不到这小鬼的踪影,唯有村口的银杏树随风婆娑,偶尔几个人骑车而过,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傍晚的村落不如午后安静,四处升起袅袅青烟,还有村妇站在家门口呼唤玩耍的孩童归来。

此时天边云霞更为绚烂,残阳如血,那层明艳的光芒突然就席卷整个天空,色彩艳丽夺目,整个村庄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锦缎。这时,一轮弯弯的月亮躲在银杏树后,它的光芒还很微弱,只能借着银杏树遮挡。

七月的晚风一点儿也不凉,保姆却忙不迭关上露台的窗。

薇薇安叹了口气,夜幕终于要降临,她再也看不清被暮色笼罩的村庄。

每当这个时候,薇薇安感到份外寂寞。

她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个屋子里,可能是两三年前,也可能是四五年前。总之这个时间久远地让她几乎忘记曾经在学校里的日子,就算她躺在床上回忆往事,居然连一个同学的脸都想不起,换来的只是无法抑制的头痛与晕眩。

薇薇安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佳,还曾经屡次在校园晕倒,经过医生的诊断,得出她只能静养,暂时不适应校园生活的结论。于是她的父母就让她长期留在乡村别墅内休息,平时只有一位保姆罗姐照料她的饮食起居,父母通常会在周末过来一次。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自从薇薇安休养至今,父母对她的态度每况愈下,越来越冷淡。以前父母会在别墅渡过周末两天,现在却不过陪她吃顿晚饭,问问有什么需要而已。

她曾经偷听罗姐与父母的讲话,隐隐听到“弟弟”两个字,她想大概是父母无法承受自己的没出息,背着自己又养了个小弟弟吧!难怪对她已不上心。

平心而论,留在别墅里的日子很无聊。

白天,薇薇安会倚靠在床边或者沙发上看小说,看着看着容易疲惫的她就会睡着,然后掉入无边的虚幻梦境。她总是做梦,梦境光怪陆离、不可思议,但是醒来后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徒留梦境的色彩却没有梦境的内容。

薇薇安偶尔也会看看光碟,她不喜欢上网,可能是电脑屏幕过于闪烁的关系,她稍微看得久些就会眼花缭乱。据罗姐说,这是她生病后遗症之故。

罗姐是她印象中第三个照顾她的保姆,今年大概五十岁不到年纪。之前的两个保姆都因为没有按照父母的吩咐将她禁足在别墅内而遭到解雇。罗姐是个温柔的女子,但是却很坚持,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薇薇安当真一天都没有出过门。

直到今天,她遇见了阿洪。

2

当再一次阿洪攀登在银杏树上遥遥与薇薇安四目相对的时候,阿洪就像是只小猴子一般从树下爬了下来,远远地向着薇薇安招手,然后出现在墙头,引起阿黄一阵警觉地东张西望。

“姐姐,你怎么老呆在家里啊?今天天气不热,一起来放风筝吧?”大约是阿洪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让平时面无表情的薇薇安发自内心地上扬起嘴角。

今年的七月不同往日,虽然在烈日下暑气依旧,但是树荫底下却总是凉风习习,反而会带着一点凉意。薇薇安不记得自己多少次站在露台眺望远方,这种融入自然的迫切感倒还是第一次。

保姆罗姐这个时候在集市买菜,她习惯于离开别墅的时候将铁门紧锁,薇薇安最多只能在庭院里蹓跶。

看着骑在围墙上的阿洪,薇薇安的目光落在庭院一隅作为装饰的一堆石头上,她身体虽然柔弱,但胜在轻盈,在阿洪的帮助下,顺利坐上了墙头。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眨眨眼睛,像是一对偷糖吃没有被大人发现的小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还是那只蝴蝶风筝吗?”薇薇安的口气带着点不以为然。

“当然不是,我家有好多风筝呢,这次是只大蜻蜓。”阿洪得意地说。

薇薇安故意嗤之以鼻,“呵,原来还是大昆虫。”

阿洪着急道:“我还有鲤鱼呢!”

这时,罗姐提着装满食物的购物袋回到别墅,见此情景,她惊慌之极,就连袋子里的柚子和萝卜滚落满地都浑然不觉,只顾叫嚷着薇薇安赶紧下来。

薇薇安原本淡定自若,倒是被她的一声大吼吓了一大跳,坐在围墙上的身体无法维持平衡开始左右摇晃,若不是阿洪用尽全力扶住她,估计就要一头栽下。

罗姐更是魂飞魄散,开了门爬上石堆,几乎是用双手把薇薇安抱了下来。

她放下薇薇安,扭头就要去责骂阿洪,不过这个精乖的小鬼见势不妙立刻逃之夭夭。薇薇安的第一次“越狱”宣告失败。

可能是坐在围墙上当风着了凉,也可能是被罗姐一声大喝受到了惊吓。总之第二天薇薇安便耳烧脸热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烧。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很沉很沉,似乎一旦离开枕头就要掉到床底下。房间里门窗紧闭,明明室内起码三十多度,她却还在打颤发抖。热度让她浑浑噩噩,那种空幻的梦境更显虚无,让她分不清是梦是醒。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父母的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叹息,还有父亲轻轻抚摸她头发的温柔触感。只是他们仍然没有住下,只是留了一点退烧药和抗生素,叮嘱罗姐若是薇薇安几日不见退烧,就请相熟的医生来这里为她诊疗。

虽然闭着眼睛,她仿佛可以看见母亲苍老憔悴的脸。她只有十六岁,母亲至多不过四十出头,可是未老先衰,乍一看倒像是六十余岁的老人。

怎么会这样?薇薇安流下两行眼泪,她知道那是因为母亲过度焦虑之故。

又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罗姐照例将她反锁在别墅内独自去集市买菜。薇薇安尚有几分热度,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一部文艺片。

这部电影很乏味,男女主角是早恋私奔的少男少女,剧中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两人在组建小家庭后面临的窘境,薇薇安睡一阵看一阵,对剧情一知半解,昏沉中隐隐听见露台窗户被敲打的声音。

令她吃惊的是,阿洪笑嘻嘻的脸蛋紧紧贴着玻璃窗,对着她轻轻地招手,另一只手抬着一只硕大的鲤鱼风筝。

窗外没有听见阿黄的叫声,估计是爬墙次数多了见怪不怪。

薇薇安急忙打开露台的门让他进来,阿洪笑眯眯说道:“我没骗人吧?我真的有鲤鱼风筝。咦?阿……姐姐,你脸色好红,生病了吗?”

阿洪的出现让薇薇安徒然精神一震,她当然不敢抱病越墙,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想吃蛋糕吗?”

父母带来的红丝绒蛋糕还剩下两块,配上冰冰凉凉的鲜榨橙汁,阿洪狼吞虎咽地将之全部消灭。他的嘴角还残留着奶油,用手指刮了刮继续塞进嘴里。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冰镇橙汁,饮料顺着他的唇边淌落在胸前,将他的白色汗衫染成一个个橘红色的晕。

薇薇安忍不住微微一笑,能和阿洪相处让她倍感轻松。她到底有多久没有接触过同龄人?这个时间长久得令她完全没有印象,她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么孤独。

此后,薇薇安第三次的“越狱”虽然仍旧以失败告终,但是她的执着也让罗姐心生怜悯。终于,罗姐允许她每天下午和阿洪相处一个小时,周末除外。

薇薇安的身体虚弱,不能做大剂量的运动。因此每天午后她不过是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看着阿洪放风筝,或者任由阿洪爬在高高的树冠上,向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登高望远看到的奇妙景致。

薇薇安姐,很搞笑,有只狗狗躲在田里偷偷闻油菜花香气哩!

薇薇安姐,我看见一只猫弓起身子,不过很奇怪,不知道它在恐吓谁……啊,原来是一条蛇,一条上身竖起的蛇!好可怕,幸亏后来蛇游走了。

薇薇安姐,可惜你不能爬上来,从这里往那边的池塘望去,铺天盖地的荷叶就好像绿色的盖子把池塘遮挡得严严实实呢!我记得我们学校教过一首诗,叫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你念过吗?

接天莲叶无穷碧。

薇薇安在心中默念,她多么想随着阿洪上窜下跳,爬上这棵高大的银杏树,去亲眼看看盖住整个池塘的莲花是怎样充满夏日之绚美的情景。

可惜,愉快的日子总不能长久,阿洪马上要开学了。

3

薇薇安一共收到过大约十几封来自阿洪的信。

看得出来阿洪的语文水平一般,叙述事情的时候有点不着调,使用的词语也很幼稚。但即便是这样,薇薇安仍旧从字里行间体会到学校的种种乐趣。阿洪其实对校园生活诸多抱怨,班主任又老又啰嗦,同班同学幼稚又无趣,还说这些重点中学的学生整天只知道学习学习,居然风筝都没有玩过。

薇薇安忍俊不禁,心想小鬼你也很幼稚。

终于在下一次周末父母探访的时候,她大胆向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爸妈,我觉得我身体好了很多,这么久不念书也不是办法,你们让我回学校吧?我保证不会累到自己。”

她发现母亲用震惊的眼神盯视着她,良久,母亲快速与父亲交换了一下眼神,父亲起身打开窗户,倚靠在窗边抽烟。缭绕的烟雾让薇薇安一阵咳嗽,可是父亲并无歉意,反而愈发狠狠地吸。

“罗姐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下周估计大闸蟹就要上市了,去买几只大的尝尝鲜。或者下次我们带来也可以。”母亲竟是顾左右而言他。

薇薇安还想要争取,父亲却突然熄灭烟头,拿起外套直接走了出去。母亲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跟着丈夫一起离去。

之后的三个月,父母都没有再来过。

他们这种带着惩罚性的消失让薇薇安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她认为之所以出现现在这样的状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弟弟”。

父母身边有了比自己健康聪慧的弟弟,当然就不再会关心这个身体虚弱的女儿。何况这个女儿长久不念书,也不曾和同龄人接触,一旦回归校园必定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经济条件好,事业上略有建树,在一般人中算是有身份有地位,他们一定是觉得薇薇安让自己丢了面子。

薇薇安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说不定除了一些亲戚近朋之外,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家有个女儿存在呢。

“罗姐,弟弟今年几岁了?”

又是一个孤独的周末,晚饭后她托腮出神地看着罗姐忙里忙外收拾桌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这句话让罗姐愣了一下,险些摔了手中的叠得高高的碗筷,一根油腻腻的筷子从她手上滑落,在地板上砸出一道油迹。

罗姐快步将碗筷放进水池,又拿着拖把弄干净地板,她假装很忙顾不上回答薇薇安的问题,在厨房捣鼓地乒乒响。借着哗哗的水声,她的脑袋急剧转动,心里非常焦急。

一会,我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她想得入神,又带着逃避的心理,几副碗筷已经被翻来覆去洗了三四遍。

所幸,待罗姐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客厅时,薇薇安已经坐在沙发上看影碟,刚才的问题,她好像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

之后的几天,薇薇安比以前更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服药。她偶尔会和罗姐开开玩笑,但是从她的嘴里再也没有提出让罗姐难以回答的问题。期间,母亲来过两次,薇薇安注意到母亲更见苍老,虽然妆容精致却也掩饰不住发间一丝丝的白霜。她的动作都略带迟缓,抚摸着薇薇安头发的手有点粗糙和僵硬。

如今薇薇安的心中没有半点对母亲的内疚,相反地,她凝视着母亲憔悴的侧颜,隐隐有种幸灾乐祸般的快意,心想可不就是因为照顾弟弟才会导致母亲如此疲倦,谁让他们视自己为拖累,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二胎。

究竟是因为自己长期患病,他们才想到生个弟弟;还是父母本就重男轻女,自己虚弱的身体成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薇薇安想一定是后者。否则,父母怎么会任凭自己虚度年华,连学校都不准去?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她带着早就从罗姐口中套出的父母如今的新住址,揣着从母亲皮夹里偷来的几百元钱,趁着保姆外出买菜,叫了一辆出租车,悄悄赶往市区。

看似温良的薇薇安其实自有主意,她料到罗姐回家没见自己一定会联络父母。于是她站在大楼的拐角处,亲眼目睹父母匆匆忙忙离开之后,这才缓步上楼。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犹豫,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做好和弟弟见面的思想准备。他长得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长得可爱吗?聪明吗?读书好吗?又或者索性是个熊孩子?

嗯,这也很有可能,父母高龄生下麟儿,必然份外宠溺。

站在602室门口良久,她深深呼吸了好几次,鼓足勇气按下电铃。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紫铜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少年探出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找谁?”

薇薇安紧紧盯着他,少年看起来应该有十五六岁,或许他实际没那么大,只是个子高挑而已。薇薇安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母亲的影子,还有一些些父亲的模样,薇薇安恍然大悟,忍不住苦笑起来。

“那个,你找谁?”

薇薇安突然推开少年,大步走进屋子,她放声大笑,环顾屋内华丽精致的装潢摆设,她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直流。

“你不认识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姐姐啊,我是被你父母抛弃的姐姐啊!”薇薇安说话语无伦次,她的心中充满着恨意,极度痛恨眼前的少年。看来父母早有预谋,恐怕在她出生后不久就生下了儿子,然后将她扔在乡下,美其名曰:“休养”。

其实,他们只是不想要女儿而已。

“你在说什么?快离开我家。”少年虽然个子高高,可是年纪还小,见到她略带疯狂的样子,他显然吓坏了,紧紧抓着手机,用发抖的声音威胁道:“你快走吧,否则我报警了。”

“我回自己家有什么不可以?爸妈没有和你提起过我吗?”薇薇安一阵阵发晕,她的情绪太激动,几次头晕目眩差点昏倒,拼命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这是间复式房,一层有一间起居室、一间主卧室,薇薇安支撑着发软的身体爬上二楼,果然只有一间卧室,其中布置得井井有条,门框上还有个迷你篮球架,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孩子的房间。

薇薇安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坐倒在内楼梯口默默流泪,自己果然是被父母抛弃了,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自己回归家庭。

五分钟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少年领着两名警察走到她面前。

薇薇安知道自己如今状似疯狂,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名警察伸手拉起她,她一边反抗,一边吼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姐!”

玄关过道间有一道全身镜,拉扯之间,薇薇安猛然一扭头,只见一个貌似年近四十的女子头发散乱,面目狰狞,眼睛充血鲜红欲滴,眼珠子更是瞪得几欲夺眶而出。

她眨眨眼睛,镜中女子也眨眨眼睛;她剧烈地喘气,镜中女子胸口也在遗弃一伏。

徒然间气血上涌,她耳鸣眼花,晕倒在警察的怀里,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少年用嗫嚅的口气说道:“姐姐?外公外婆没有提起过呀。”

4

九点过后的居民小区渡过上班上学的早高峰之后,反而陷入一片宁静。唯有三号楼前有一滩血迹,两个刚买菜回来的妇女正站在楼下窃窃私语。看得出来她们对此避之唯恐不及,却又按耐不住好奇心,因此距离血迹不过三尺远。

对许多中年妇女而言,她们有一个奇妙的特征——或许她们以为压低了声音,谈话只属于两人,其实来往诸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正历经痛苦、伤心欲绝的她。

“你晓得吗?昨晚有个女孩子跳楼了。”

“知道,高中生是吧?估计是高考压力大吧。”

“才不是呢。据说她跳下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呢,幸亏小孩子没事。”

……

她不忍再听,更没有上前呵斥长舌妇的勇气,比起闲言碎语,她倒是比较害怕被认出自己就是那个女高中生的母亲。

她的女儿薇薇安今年十七岁,一年前与实习老师相恋致孕。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逃到外地一走了之,女儿惊觉有异的时候已经怀孕四月有余,堕胎属于不易。深思熟路之下,母亲也不舍得女儿腹中的孩子——说到底,那是自己的外孙。

然而在一个多月前,她发现女儿有严重的产后抑郁。

那天早晨六点,婴儿的哭声震天,可是女儿却坐在梳妆镜前整理衣装。见到母亲推门而入,女儿扭头莞尔一笑,问道:“妈,别催我,上课不会迟到的。”

她身上穿着高中制服,浑然不觉胸前的乳汁已经把上衣打湿。

她的精神状态忽而清醒忽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咬牙切齿,她恨死这个小婴儿,是这个小婴儿毁灭了她的生活,让她过早饱受生育之苦,让她断送了大好前途。糊涂的时候对小婴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会打开课本开始做习题。

而就在昨天傍晚,正在厨房做饭的她突然听见楼下大哗,夹杂着妇人的尖叫声,“有人跳楼啦!”

只见她那十七岁的女儿——满身鲜血地倒在楼下,小婴儿的襁褓则被挂在二楼的晒衣架上,晃晃悠悠,小家伙居然好睡正酣,丝毫没有受到惊吓。

目击者说看见三楼的少女怀抱婴儿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地之前婴儿的襁褓被晒衣架勾住,少女则当场晕去,不省人事。

母亲没有想到女儿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逃避现实,她紧紧抱着幸免于难的小婴儿,女儿已经令她失望至极,当时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把无辜的外孙抚养长大。

而经过急救后苏醒的女儿,头一句话又是让她大吃一惊。

“妈,我生病了吗?马上要期末考了,这下糟糕了呢。”

女儿完全不记得自己生过孩子的事实,她跳楼的时候摔伤了脑袋,时常记忆紊乱,一会吵着要去上学,一会又以为自己才初中还没毕业。她说话颠三倒四,经常稀里糊涂就会睡着。

为了避免发病时的女儿伤害无辜的外孙,父母将薇薇安送到乡下别墅静养。其实他们并没有刻意禁锢她,别墅里应有尽有,电脑、电视一个都不少,停顿的只是薇薇安的心。

她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似乎一天、一月、一年没有什么分别。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过了十六天那么简单。

尾声

安宁疗养院里,义工秋姑娘正在为一位女病人梳头。

她是一家社会服务机构的员工,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就算是平时休假也总会在各种疗养院当义工。她知道即使是患有精神类疾病,很多女性还是爱美,毕竟这是女子的天性,何时都无法抹杀。

秋姑娘挑起女病人的几把头发,用一只粉蓝色蝴蝶结将之束住,余下的头发经过卷发棒的打理有如云朵般堆积在肩头,远远望去,像是一位小公主。

“这样才好看嘛。”薇薇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上次那个义工水平好差,居然帮我梳了一个相当老气的发髻,丑死了。”

“是啊,薇薇安。”秋姑娘同样从镜子里看着她,镜中容颜惨淡,比起二十五岁的秋姑娘,倒像是她的长辈一般,“你要按时吃药,你会长大的。”

作者:小仙女是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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