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热播的电视剧《庆余年》里,范闲穿越到古代,酒醉狂咏诗词歌赋无数,字字珠玑,一夜之间成了文曲星。他写的《红楼梦》,被人们疯狂追逐,一时间“洛阳纸贵”。
让古人们惊掉下巴的范闲,以“唐诗三百首”吊打“北齐文学泰斗”,我相信是极有可能的。但若说凭借记忆一字不差地默写《红楼梦》,哪怕他智商150,我也是持怀疑态度的。
毕竟这本书洋洋洒洒数十万字,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普通人读下来都已经头大,全文背诵更是闻所未闻了。
少年时代,我曾在邻居家借读《红楼梦》,翻看过去,几如天书。那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本,邻居视若珍宝,我当然不好意思开口借走,也觉得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看,就不了了之。
是啊,那时候我觉得它没有《玉娇龙》的灵动,没有《傲慢与偏见》的机智,没有《万水千山走遍》的浪漫,没有《平凡的世界》的朴实……
说到才华,十二金钗们和贾宝玉,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儿女,能有多少人生阅历?哪怕天纵奇才,又能得多少好诗词?
最不可思议的是林黛玉,整日介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叹絮葬花,一点儿也不坚强,能有什么可爱之处呢?
哪怕它作为中国的“四大名著”之首,哪怕知道“红学”有多么源远流长,哪怕看过一些赏析文本,但我读过很多五花八门的文学作品,却不曾对它感兴趣。
几年前,在书摊上再遇厚厚的《红楼梦》,忍不住买下一本,放在家中的书橱,却依然觉得枯燥无味,欣赏不下去。
这个春节,全国人民不得已的长假里,大段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而奢侈。
2月的申城,已有早春的气息,窗外阳光明媚,鸟儿清脆地叫着,树叶在风里轻轻摇动。有时候细雨沙沙,有时候月朗星稀,我常常坐在窗前,断断续续地读着《红楼梦》。
读到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俏丫头晴雯死后,贾宝玉悲伤不已,写下《芙蓉女儿诔》祭她,其中有一句“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
林黛玉听到,笑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又说,“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猛然想起贾母曾说过此纱,不禁拍案叫绝!《红楼梦》不愧是千古奇书,曹公的如椽巨笔,“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令人叹为观止。
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一行人到了潇湘馆,贾母因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去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而不配。”
凤姐儿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
贾母笑道,“那个纱,正经叫作‘软烟罗’……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明儿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他糊窗子。”
贾母又说,“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
第四十回里提到的这几匹“霞影纱”,唯独贾母认得,还懂得潇湘馆满目绿色,与银红色正配,又拿出青的送与刘姥姥和丫头们,一则隐现贾母出身名门,博识强记;二则显出贾母品味高,心胸广;三则显出贾母对黛玉的疼爱;四则又在不经意间,埋下了“草蛇灰线”。
而在“千里”之后的第七十八回,由贾政说起“姽婳将军”的佳话,引出贾宝玉被迫写《姽婳词》,然后引出贾宝玉真心祭晴雯,杜撰《芙蓉女儿诔》,再引出林黛玉听到,两人讨论其中一句“茜纱窗”的改动,再埋下后来宝黛爱情悲剧的伏笔。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洋洋洒洒的《芙蓉女儿诔》,读来真是一字一咽,一句一啼,令人感叹。
黛玉夸,“可与曹娥碑并传了。”然后说,“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咱们如今都系着霞影纱糊的窗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好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
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
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
黛玉觉得不妥,改来改去,宝玉道,“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
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秒,说,“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
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呆站在这里,快回去罢。”于是,两人别过。
为何诗句改着改着,林黛玉会忡然变色?因为 “茜纱窗”本是她的窗,聪慧敏感如她,立刻感觉到了一种不祥之兆。这两句诗词也一语成谶,为后来宝黛的爱情发展埋下了隐线。
短短几段字,因“霞影纱”引起的宝黛对话,藏着作者曹雪芹的巧妙匠心。
林黛玉一向孤傲,却说“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贾宝玉不敢“唐突闺阁”,欲把全文算是黛玉所作,疼惜黛玉体弱怕风。两人互相爱慕、满腹才华、至情至性的独特性格跃然纸上。
在这里,一则显出贾宝玉对晴雯的爱惋;二则显出宝黛两人才华卓然;三则显出宝黛两人惺惺相惜;四则呼应第四十回,同时再埋下后面的“草蛇灰线”。
亦可看出,曹公对晴雯其人的叹惋,她娇俏可人,伶牙俐齿,“只是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
小小一扇“茜纱窗”,前有贾母送纱,后有一语成谶,这在《红楼梦》里,是万万不可埋没的。看似顺其自然的发展脉络,实则是作者精心布局而成。
大约十年前,我曾有幸路过青浦的“大观园”,看到潇湘馆,怡红院……看到宝黛对弈的仿真人塑像,在“太虚幻境”的大牌坊下拍照留念……那时节只知道是一处胜景,并无浓厚兴趣。
如若今后再去观赏,一定更多感慨了。可见读书与不读书,到底是不一样的见识。
明代董其昌有句话说,“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可见两者同样重要。只读书不行路,犹如纸上谈兵;而只行路不读书,亦不过一介赶脚人。
《红楼梦》是一部文学巨著,也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人情小说作品,引无数文豪竞折腰。
作为中国的“四大名著”之首,它不愧是一部奇书,值得喜爱它的人们一读再读,并从不同的角度去感受与解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