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开始复杂的童年

李烨茴病好一周后,王路路才过来探访,因为失信满面通红,像是憋了十分钟的气,“李烨茴,你还好吗?”

李烨茴还没从房间跑出来,王路路的香气就把他俘虏了。等她脆生生地叫了叔叔,王路路如她所愿将她揽入怀中。叔叔用额头帮她测温,刘炎炎端着饺子出来了,“早好了,上周就好了。饺子也好了,瓜馅的。吴桐呢?”

“吴桐加班,这几天忙……”,王路路还没说完,李烨茴就拉着他:“叔叔,你看这个……”,李烨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贺卡,打开便有画像弹出。画里是梳两个辫子的她和一个男人手拉手。“叔叔,这是我上课做的手工。”

“这是你和爸爸?”

“不是,这是我和你。”,见王路路说不出话来。李烨茴解释,“老师让我们画自己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不画学校的朋友呢?”

“大家都画同学,好没劲啊。你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王路路想笑,却也被李烨茴眼中那股子赤诚打动了。他心头一热,问道,“这个周末我带你去香山吧?”

“好!”,突然间李烨茴想起她还要去学琴,“我跟我妈妈说说,我周末不学琴了。”

王路路急忙摆手,“别,学习重要,我们换个日子也行。”

于是王路路决定周三带她去颐和园坐船,听说还有黄发碧眼的外国人。李烨茴当晚跟王小红说了。她激动坏了,“听说是晚上,游客都走了,这船才开。”

王小红刚下班,“那可真厉害。”

“对,而且还有外国人。”

“那你可要好好跟别人说说外语。”

说到这,李烨茴不吭声了,想找点别的话题。

王小红过一会续上话头,“多跟叔叔接触挺好的,他以后能帮上你很多忙。”

“什么忙?”

“上学啊,找工作啊,都可以帮上忙。”

李烨茴不明白,母亲不是总说不要麻烦别人吗?她撇撇嘴,不吭声了。

周三晚上,他们如期出行。李烨茴一见到叔叔就把母亲关于礼节的嘱咐全忘了。她抱着王路路上窜下跳,还没见面五分钟,就把他袖子拽坏了。吴桐僵笑着把她挪开,“这衣服挺贵的,小茴你下手轻点。”

“不贵,”,王路路又把李烨茴抢回来。

李烨茴口无遮拦,叔叔损她,她回损,丝毫不害怕。跟叔叔在一起,斗嘴都很好玩。

李烨茴从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理解主客之分,整晚都粘着王路路,嘴巴像吃食的绵羊,不停地咀嚼着各类话题,“你看这地毯上的牛啊,你看这个吊灯啊,水里好像有人哦……”,她不知道自己的聒噪恰好对了王路路的胃口,两个人彼此哄着,比真父女还要和谐。

在场还有许多和王路路类似的商人,可他们大腹便便、浑身酒气,身上褶皱的衬衫像动物褪去的皮,每条扣到最后一洞的皮带上,总有个金光闪闪的金属字母。真是俗气。这些商人倒都是很善良,会俯下身子和李烨茴对话,还会像逗猫狗般找玩具哄她开心。

李烨茴在这些人中间肆无忌惮地转啊、笑啊。岸边的零星路灯在她的旋转中都变成流星了。每个人都喜欢她,这是无需反复确认的,每个人都争着被她喜欢,这也是一目了然的。她的心也随着每一份或夸张、或客套、或不乏出于真心的爱意越涨越高,高到忘了自己是谁了,只顾着来回往复地讨人喜欢了。

每个看到他们的人都说王路路像李烨茴的爸爸,,“你叔叔很喜欢小孩的。他要是有自己的小孩子,一定宠上天了。”

这时候再木讷的人都能看到吴桐脸上的阴云了。说那话的人被人拉扯着走开了,李烨茴也拉着叔叔走开了。她踮起脚尖,王路路俯下身自。李烨茴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叔叔,我跟你说,我讨厌我爸。”

王路路像是淘到宝藏,眉毛挑起,“唉哟,快给叔叔说说,你爸怎么得罪你了?”

“因为他脚踏两只船。他跟我妈在一起时还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王路路正挤眉弄眼呢,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不能胡说的。你爸爸还是个很好的人的。“

“他才不是好人。他还偷我妈妈的东西。而且他之前还玩失踪。”

“妈妈跟你说的?”

“我妈妈从不说谎。”

“李烨茴,你还小,叔叔建议你啊,什么事不要只听一个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听过吗?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事情都是双方造成的。你要给你父亲一个说话的机会。”

李烨茴突然好认真,“我没给他机会吗?“,她从叔叔腿上滑下来,”我每天放学回家哪都不去,就在家等他。他来了吗?他没来。他知道他不来我会怎么想他,可是他还是不来。你说我这样说他,怪我吗?”

王路路沉默了会,不去看孩子,“给他个机会吧。他还不至于那么坏。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哼。妈妈说,讨厌就是种子种子。我长大了,讨厌也长大了。他要是不赶紧过来找我说话,我就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北京今晚特别冷,吴桐忍不住咳嗽了,谈话的俩人这才注意到她。吴桐笑得挺渗人,“你还替李书说情呢,你自己哪件事没干过。”

王路路像龙般“嗖”地飞身起立,声音压得像锯木,“你当孩子面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知道。敢作敢当呗。”

“我真的很想打你一巴掌。”

“你打吧。”

“可是我不会打你。丢人。随便你吧。”,王路路走了,甚至忘记牵李烨茴的手。

“这就是你叔叔,记住了吧。你是不是开始觉得你爸爸其实挺好的,李烨茴。”,吴桐丢下这句话也离开了。她走向了王路路离开的方向。


办户口那天,风大得像是神仙在清扫人间。李书和王小红在客厅清算文件,有那么几个证还没有复印。要是俩人再去街尽头的复印店跑一趟,到了计生办人家估计都下班了。要知道,这种失误可是重罪。可王小红没有发火,反倒还体贴地安慰了几句。

看着母亲难得的温柔,李烨茴心酸了。她尽可能长久地呆在清肃的小阳台,脑中无物地盯着几只仓鼠--那是李书的礼物。她蹲着,脸夹在厚实的两腿间,挤成菱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笼子里的仓鼠,像看着几块石头。动物们一个个腮帮子鼓囊囊的,可没人有心境欣赏它们挤出来的可爱,仔细看着那蠕动的口腔,倒让人觉得这帮小家伙多么贼眉鼠眼,好像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寒风和烈日一同压在背上,门缝不时飘进母亲挤出的高音,全是带着点热情和友好话语,扎得耳膜疼。

午饭时,之前医院路上的一家五口又欢乐起来了,甚至父亲母亲也开始带着客套聊一些不那么见外的话题。他们喝了李文龙准备用来庆祝李烨茴入籍北京的酒,把彼此间的隔阂都一不小心忘了。这酒是刘炎炎端上来的。她没跟老头子商量好,就擅自打开了。鉴于今日大喜,李文龙并未怪罪得太狠,默默心疼着珍藏的宝贝被随随便便地动了。他嘱咐大家尝尝味就行,好酒还是留到晚上事成再好好庆祝。

李书笑父亲心急,“今天可不一定能办成啊。”

王小红甚至连个句号的空档都不准的,跟着话头就问,“你什么意思李书?”,终归那和善的面容还是没兜住她的严厉。

“没什么意思。办事情难免会有差错。而且就算一切顺利,审批也需要时间。真不一定今天就能成。”

“你查了?”

“我查了。”

王小红给李书把酒满上,奖励他的上心,那副好脸色又回来了,可短暂的漂亮气氛可再也回不去了。


父亲母亲走了,去办正事去了。他们出门后,李烨茴搬着凳子去了阳台--每次母亲送她回爷爷奶奶家后,都要独自面对从城中心到郊区的长长路段,而李烨茴就会在高处搜寻母亲小小的身影,送她一声击破长空的“妈妈”,提醒自己与她并肩同行的决心。这天,她看到父亲母亲并肩走着,喉咙里那句“妈妈”被卡住了。可王小红条件反射地向上看去,对着含泪的李烨茴招手了。李书也向上望去,李烨茴却忙不迭地把头缩回去了。

等待的过程可不容易挨过去。两个老人午觉都没睡。时不时问彼此点傻问题,“你说这能办成吗?”,“我哪知道…我觉得能成。”,“你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那么快,再等半个小时吧……”

李烨茴可不一样,她被莫名的委屈弄得眼睛酸涩,很快睡着了。醒来后好一会, 她还被那些逻辑不通的梦困扰着。

快吃晚饭了,门铃可算响了。李烨茴倚着门框等待命运的宣判。两个老人赛跑般地跑去开门,结果门外只有王小红一个单薄身影,她恢复了老样子,顶神气地走进来。老两口问儿子去哪了。王小红说他回家了。老两口又问这事成没成。王小红不说成,也不说不成,一屁坐下,“快了,快了”。

吃饭时,王小红向大家汇报情况了。

她和李书俩人实在等不到公交,便打着车去了。司机是个外地人,却和北京的哥一样想着法子岔开两人之间的话题。李书倒是挺和气,什么话都接着,甚至还和司机比起了博学,在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上格外上心。王小红不乐意了,冷着来一句,“没见你对孩子这么热情过。”,他们就消停了。王小红可不晓得自己得罪人,她总有办法把冰窟里的关系回暖的。于是她问司机是不是河南人,又说自己曾经当兵在河南驻留过,帮助当地干成不少大事。她甚至还有模有样地把二十年前自己印象深刻的美食都刻画了、曾经的河南战友的音容笑貌都描绘了,真的把司机打动了。王小红来自上面,有着司机这等平民百姓够不到的信息,她装模作样地说了冰山一角,就把对方征服了,害得别人一个劲地请教着,她也不遗余力地回答着,终于,车内只剩下她的声音了。

老两口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发现,前方堵车严重,四面八方所有可行路段要不在修、要不车祸、要不就是被水淹了。

“被水淹了?”

王小红紧盯着表。“对,”,老成的司机把棒球帽后戴,头都要埋在地图里了,“除了这条小道,要穿胡同的…有点刮车…”

王小红趁热点火地说点热和话,又主动提加钱,最后还是用“缘分”说服了对方,成功带领队伍拐上小路。一路,王小红说了单亲母亲的不易,说了北京竞争的残酷,说得司机都觉得自己也有为孩子办理户口的义务了。终于,他们按时到了。王小红习惯性地结账,被李书拦住了。他付了钱,谢过司机,两个人终于到了。

奶奶问,“打车多少钱呀,没被坑吧?”

“多给了二十,毕竟人家也不容易,走小道差点刮车。”

“二十也太多了。我们去机场也才五十呢。”

“也不用您出钱,您就别管了。”

“李书也没什么钱呀。”

“他钱多了去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会不会做人的问题。”

李文龙拦住老太婆,“小红这事做得对,你不要事情太多了,招人讨厌。”

刘燕燕老实了,打起精神继续问,“那,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被拒之门外了。登记的工作人员拦住他们,说接近下班时间,不接受登记了。李书自觉地退到一旁,为能干的前妻腾出战场。王小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没能劝下见惯不怪的登记员。对方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一边应付着王小红,一边还和同事唠起家长里短,一脸清闲。更可恶的是,她还挂着笑。

“你这个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王小红卷起手中的文件,奋力地敲击敌人面前的玻璃,“不就是个登记的吗?小前台!给我这里摆什么大牌,你有什么资格?叫你们领导来。”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之同事还没离开,一个个列在登记员身后帮她虚张声势,“这是政府部门,你不要乱闹!”

“我在政府部门呆的时候,你毛还没掉干净呢!叫你们领导来,我不和你们这帮崽子说话!你们地图上、网上、甚至门口公告牌上都写着,五点关门,五点关门,你要是提前半小时不接受,你干嘛不说四点半关门?是不是喜欢骗人,欺负百姓?还说为人民服务,你这就是把人民当猴耍!”

对方都挺年轻人,看着不过是大学毕业一两年的光景。从来都是别人夹着尾巴、带着奉承地求他们做点芝麻蒜皮的小事。他们一入社会心就在这个小小窗口后被捧高了,再加之他们学历好,回到家也是众星捧月地被围着转,一下子认不清北了。他们遇到矛盾--尤其是平民的矛盾--一向都是能不理就不理。这不怪他们不为人民服务,只是他们虽是部门的门面,但也没实权,看着风光,谁也不敢说点什么张狂的话,因此只能清高着,七挡八挡地把矛盾打散。可王小红的动静太大,甚至保安--那个瘦得只能用军大衣壮声势的老大爷都悄悄上厕所去了。

最后领导还是来了,精瘦的一个人,看着是真为人民服务的。就那一瞬间,还杏目圆瞪的王小红懂情懂礼了。她主动握了对方的手,力道刚好,言简意赅地说了曾经武汉的风光政绩、苦口婆心地介绍下单身母亲的艰难挣扎。她不是摇尾乞怜来办事的,而是谈合作的--合作着把属于人民的权益还给人民。领导拉不下脸来拒绝,甚至被这股子真情唤醒了赤子之心,真诚地邀二位去领导专用的会议室商量方案……

他们坐定了,王小红像发卷子般把文件都摊了一桌子,然后插着腰指点江山。她刚说完,领导就否定她的计划,但这次,她不急不躁,认真听了。领导先问问李书有没有成立新的家庭,李书说没有。领导又问近两年有没有计划,李书说说不准。领导背着手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你呢,以后要是有孩子,可能户口就有点悬了。”

“为什么?”

“二胎一般不能办户口。”

王小红瞪着李书,“听见没,二胎不能办。现在李烨茴是一胎。”

领导又摸着不存在的小胡子,“二胎的话你当我没说,二婚不一定是二胎,我再帮你查查。关键我不是这个户口部门的,只是了解。不过你这个孩子也算不得一胎,首先呢,她至少得被判给有北京户口那一方,也就是她父亲。”

刘炎炎问,“那判给爸爸你还能见到孩子吧?”

王小红笑老太太一根筋,“当然可以,谁有那本事让我看不见孩子呀。这就是名义上的变更。不过呢,不判给李书也是有法子办的,就是手续时间长点,不过离十八岁还有十年呢。你放心了,领导把手续都给我介绍清楚了。他说下次我们去,加紧办。我让李书赶紧准备资料,我这还需要您去居委会开几个证明。”

刘炎炎喜上眉梢,“那没问题啊。哎呀,那好,那多好啊。你真能,一下就找对人了。”

王小红从包里掏出个信封,放在桌上,“你们之前给李烨茴交了两个学期的赞助费吧。老师说的,这个钱我给你们。”

李文龙急着把钱退回去,“你可别,我们不需要。给李烨茴花的,我们乐意,不用给。”

“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工作挺好的,刚发了奖金,还能负担。以后负担不起了,我没准还得让你们帮帮忙。”

刘炎炎摸了摸那信封,“肯定帮,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李烨茴虽小,对这户口却挺上心。她意识到这是身份之战,就像猪肉上盖的戳,合格的,不合格的,一目了然。她就是不合格的。这个北京戳没盖上,那她就不安全,随时会被淘汰。逐渐她内心的恐惧写在脸上了。和别人交往时,李烨茴总是做不到无忧无虑,心中有块石头高高悬起。童年时光越美好,她就越不敢想象未来某天,这幸福有可能被剥夺。

久而久之地,李叶茴的不安演变成暴躁。她似乎认定这座城会把她淘汰了,也时时懊恼着上天不公,过早地让她的人生不再单纯。她把自己和伙伴隔开了,带着气地离他们远远的。可不一会,天性押着她回到人群,孩童的那面又浮现在她一串串的笑声中了。然而,好景不长,她总能在一两个互动中捕捉到她与众人的异常:她总也不能简单根据规则玩那些傻气的游戏,总想成为最拔尖的那位。丢沙包时,女孩子们像白兔子,追着沙包四处乱奔,可李烨茴偏不,她想着策略、计算着路线、观察着谁的风头又比她的高了……她小心谨慎,表情愤懑不平。她是不怕输的,就怕别人看不出她的与众不同。李烨茴用行为小心翼翼地透露着自己的心境--没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有看着那样单纯的,我也是,很复杂的。

这种悲壮的英雄心理让她对北京也又爱又恨起来。她在爷爷奶奶家没尝过的寄人篱下的酸涩,自己逼着自己尝了。

李烨茴和王思能的友谊逐渐变了味。他俩是冤家,总是合伙捣蛋的。可直到有一次,两个人躲在门后狭小空间打算装鬼怪吓唬艾北方时,有些东西一下说不清了。他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手臂紧贴着彼此的手臂,汗液也融在一起。李烨茴像是感到对方的汗流到自己体内一般。她打量着撑在她眼前的手,上面还挂着变形金刚的戒指,左一道、右一道的圆珠笔印。她顺着五指,看向手臂,再看向脖颈,最后直直盯着王思能的脸出神了。他的汗毛像新生小树般根根竖起,红色脸蛋又肉又圆,像海带条般笔直、纤细又乌黑的眉毛不安地蠕动着,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窃喜。她正出神,王思能的手把他的头拧回去了。男孩子就把手那样放在她头上,不知是怕她再转回来,还是真的只是忘了。李烨茴克制着,但还是读出另一层意思。真是无路可逃。待两人怪笑着从门后扑向毫无防备的艾北方时,李烨茴突然觉得这些大同小异的恶作剧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她想玩点别的游戏。新的游戏更安静,只需你来我往的眼神,和丰富的想象力即可完成。他们无需再拉帮结派地逼着其他孩子加入恶斗,只要有彼此就够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有意无意地将对方一步步拉入自己的圈套。李烨茴长久地凝视着王思能,可别人竟以为他们在玩“谁先笑”的游戏,竟围观起来。她又在沙包游戏中有意无意地往王思能身边躲,可有几次她都踩得对方吱哇乱叫,害王思能去了医务室,两天不能上体育课。

久而久之地,李烨茴也厌烦了,她知道自己不声不响乱作怪是极难结果的。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彻底将女孩子的天性抹杀了,还将过分的男孩子气里加了些野性。

终于,王思能注意到她的变化。他也好奇,自己的搭档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了。原来,都是他做事出格,下手没有轻重,可现在轮到他来拦着她了。李烨茴曾经还把整治同学当做恶作剧,现在是真的整治了。她不再嬉皮笑脸地捉弄人家,倒是一本正经地逼着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蠢事了。反对她的呼声越来越高,别人看她不仅仅是避而远之,甚至都带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恶意了。王思能几次想拉着她,可李烨茴当然不会回去。她还带点孩童天性时,他看不到她。如今他好不容易看到她了,她当然要变本加厉。

为了更高频率地出现在王思能的视线中,李烨茴使出浑身解数,别说女孩子的矜持不要了,甚至命都不要了。有几次她从一层高台直直地跳入灌木丛中,等一脸惊恐的王思能跑来救人时,她又恰准时机飞身离开了。还有几次,她在泳池缠着艾北方的脚不放,又等他差点溺水时亲自把他救了,对方好好的,她却硬把他拉到泳池边,撕心裂肺地呼叫老师帮忙,整个泳池都寂静了。很快,王思能便被这些没有底线的把戏捉弄累了。他因为她被老师教育过几次,不得不觉得确实冤枉了。

李烨茴真是变手段为目的,为了留下深刻印象,也不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了。有一次,她正屏住呼吸,往睡着的后桌手上涂甲油,同时余光锁定住王思能--他看时他才行动,专注得甚至把老师都忽略了。李烨茴费了好大心力才让王思能注意到,她手上的“甲油”是他的“隐形药水” -- 楼下小卖部的高级玩具,灌在钢笔里写出的信,只有透过阳光才看得出。王思能在书包里翻了好一阵,才确定李烨茴真的偷偷拿他的宝贝恶作剧了--他还没向牛白帆显摆呢!可是,他竟然举手告状了--小小少年也终究忍不了搭档的无理取闹了。

李烨茴被揪到办公室认罪。她痛快地把一切都说了。老师让她写检讨,她也脆生生地应了。回教室路上,她甚至手舞足蹈。她脑子里都是好主意--借着这次机会,她能王思能留下个极深的印象呢。

她进了教室,径直走向王思能,眼睛里全是装出来的深仇大恨,脚步铿锵有力,像是背着千年的哀怨。她故意将呼吸调整得急促,甚至想方设法让耳朵也被牵扯着动了。她让自己看着像个浑身充满愤怒信号的野兽,每一帧动作都带着自作多情的寓意。她站在王思能面前,把他给打了。

李烨茴也搞不懂,怎么就把喜欢的人给打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带着爱的,也是带着恨的。恨从何来,她也说不清,只觉得这些享受童年的同龄人把她背叛了。她知道自己的起跑线在大多数人之后,便被逼着用一颗不怀好意的心打量着他们,算计着他们。可是,打一顿什么都解决不了,骂一顿也解决不了,这甚至不是孩子们的错。她觉得上天欠了她,作为补偿,也就给了她不讲理的特权。她打了王思能,如愿以偿地让所有人看到了:没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有看着那样单纯的,我也是,很复杂的。

因为这过节,李烨茴也开始对王思能总也是爱搭不理。她给自己无数理由去恨他,但心中早就盘算开了缓和的方法。虽然闹着别扭,她总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王思能给白帆讲笑话,从来也不带腻的。听时,她也不闲着,非逼着自己想出更漂亮的玩笑话。有几次她差点就把机灵抖出来了--而且她是极其确定的,讲笑话方面,她比王思能有才华,可她还是忍住了。曾经和王思能打扮捣蛋的日子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一股对成长的畏惧要把她打倒了。

她总看到王思能油嘴滑舌地泡在女孩子群里,随时用自己没什么智慧火花的幽默激起一串串银铃般的大笑。这笑声本是童年生涯最美好的背景音乐,可在李烨茴看来却是讨厌透了。李烨茴听得出来,这似乎单纯的、一连串“哈哈”声,其实有一半醉翁之意不在酒。娇弱的女孩比着语调谄媚、男子气的女孩比着声音清脆,一无所长的女孩比着声音大小,总之李烨茴坚信,她们是笑给别人听的。像她自己,便绝不开金口。她望着王思能哗众取宠的小丑模样,便更是生气地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为别人的笑话咧嘴了。

李烨茴其实很早起就开始了和白帆的比美。当然,白帆自然也在比回来。不仅比美,还比谁皮筋跳得好,谁美术得分高,谁数学算得快。不过单单要是比美的话,七岁半的李烨茴可没什么底气去赢别人。远远望过去,李烨茴混在女生队伍里,就像满山野花中的一截树桩。渐渐地,她也不费心做这种让人越来越灰心的比较,甚至反其道行之。她开始比试些没人能赢她的项目,比如坚强、勇敢,甚至强壮。抡起丢铁饼之类的项目,没有女生能赢她。大家在沙坑旁为她呐喊,看着她一毫米、一毫米地突破自己的最佳记录……那些片刻,对于成长的恐惧消散了,相反,她倒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回来无忧无虑的童年,开始尽情畅享未来了。

本来她已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做那无人能敌的树桩。可是总有一些命运中难以抵抗的情愫把她的心掏空了。她总也忍不住看向王思能。哪怕是他在万花丛中口若悬河时也会趁机望上一眼。就一眼,喜悦便满仓了,她还需对自己说点狠话再把他恨起来。她惊觉自己总是容易对本该讨厌的人产生亲近,便开始对自己的道德水准产生怀疑,羞愧鞭笞着她活得再严肃些、再严肃些,不给那些可耻的讨好欲任何机会。可是这就是天性,久而久之,她就给忘了。

王思能倒从也没从李烨茴涨红的脸上看出点风味迥异的情感,只是觉得她太容易愤怒了。李烨茴望向他的眼神总也是好气不气的,有几次略带点求饶地投去友好的目光、挥起投降的白旗,却又都被忽略了。那之后,便是更多表达抵触的小动作,却一个不落地都被他捕捉了。王思能想当然地认为李烨茴阴晴无常,实在难伺候。但他也不因此烦闷,毕竟,他要应付的女孩子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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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烨茴说到底谁也不讨厌,对别人也是巴不得有机会出手相助,展示英雄气概的,只是她逐渐摸清现有的生活规律,并感到厌烦了。于是她像个卖鱼人,看到哪条鱼呼吸不畅、快不动弹了,便拿鱼叉不留情地挑拨几下,直到把鱼群搅和得像沸水般活泼,才罢休。生活中她从不轻易发言的,但一单发言,她就期待能说点独一无二的话。可不是老师们想听的聪明话,那可太不酷了。相反,她偏偏说老师们最不喜欢听的小聪明话。她接下茬、有人出丑后带头哄堂大笑、随时抖机灵。还是一个缘由,生活一旦有了规律,就安静得让人难受。

李烨茴绝不承认自己叛逆的。她不偷不抢,时不时见义勇为,班上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上,比男孩子还要卖力。她尊老爱幼、很讲礼貌,客套话说得一溜一溜的,看上去不仅不像混蛋孩子,至少也是个杰出公民。她脏话都不讲的,不但如此,她是要用拳头给爱讲脏话的孩子教训的。她不坏,只是淘气罢了。淘气是不用接受惩罚的。

因为大部分的夸张行径都是表演给人看的,李烨茴时不时会陷入迷茫。偶尔颤着五脏六腑嘲笑别人时,情绪会掉入一口井,在井里,她扮演一个大笑的人。别无选择。

她都把自己弄丢了,想取悦的人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她忽视了--甚至把她忘了。她逐步看到身上不如人的点:她壮实,给不了人保护欲;她调皮,常被奶奶骂不像个姑娘;她男孩子气太重,对异性毫无吸引力。她尝试过带着点羞耻感扮演曾经鄙夷过的、小鸟依人的姑娘,别人却认为她在搞笑,气得她满操场追着别人打,本性不由分说地回来了。最后,她放弃了,对那些“正道”上走的姑娘充满敌意。她们天生优雅可爱,只要活着喘气,就有大把人喜欢。可是她呢?最后,她破罐破摔,决定用自己不讨喜的本性,和人类俗气的喜好决一死战了。

决定个人风格后,生活中烦恼少多了,李烨茴能言善辩、辩不过拳头伺候,身边又全是要不怕疼、要不怕麻烦的孩子,自然不打败仗。遇到烦恼,斗它个你死我活就好了。可就在她战无不胜时,世界的新纬度恰到好处地升起了。

有一天,她在家门口遇到一个女人。嫩芽绿色流苏围巾,韭黄色大绒毛衣直直地盖过不存在的屁线,磨旧的牛仔裤空荡荡地包着两条麻杆腿,一双还挺帅气的男靴稳稳地托起瘦弱的身躯,像是女人直直站立的全部力量。女人单眼望去分辨不出善恶,但她挤着笑,怪努力的,鼻翼被脸颊扯得像开翅的蝙蝠,豆子眼也被挤出的褶皱吞噬了。她很丑,眉毛是个八字,耳朵小而瘦弱,不是个有福气的模样。是个丧门星。

其实女人要是不笑还好,一笑李烨茴就明白了。这张脸,就是她梦中的脸。脸主人和父亲远走高飞了丢下自己留下的疾苦,带着彼此看世界了。自然地,李烨茴也觉得此人性格也和梦中一样:两面派,爱说漂亮话,却没什么本事。这样想着,她背弓起了,要是有条尾巴也要直直地戳地呢。

女人还在勉强笑着,极给面子地,“你好啊,李烨茴。”

李烨茴耐着性子给她回礼,“你找谁?”

“哦,我找你的爷爷奶奶。”

“他们出去玩了。”

“去哪里?”

李烨茴想起电梯里贴的广告,“玉龙关长城。”

“这么远啊。”,女人有点不知所措,“那我在家等?”

“不了吧,我妈妈不让陌生人来家。最近贼多。”

“你妈妈住在这?”

“对。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这里。”

“你爸爸也在这里?”

“对的,不然呢?”

女人却突然笑了,发着咯咯声,刚才的小心礼貌全没了。看着这不客气的笑,李烨茴心虚了。她对长辈一向心里带着怕的,刚才的挑衅也差不多鼓足八辈子的勇气。这下全没了。她开始像个真正的孩子讲起礼貌来了,“阿姨,要不您在门口等等?”

女人倒也讲理,“那我等等吧。”

女人一等就等了三小时。中途有没有溜出去转,李烨茴不得而知,但是爷爷奶奶回家时正好被堵在门口。三个小时间,李烨茴心慌得四处找幽闭的地方藏自己:桌下、被窝、床底、阳台角。她甚至想钻到仓鼠笼子里。李烨茴在黑暗中忘记了方才的窘迫表现,能够安下心来想对策了。

她想着等爷爷奶奶邀她进屋后,定要好好折磨她,比如往她的茶水里放盐巴,可没成想,老两口反应比她还激烈。他们在门口对女人冷嘲热讽,像赶狗样挥舞着扫把逼她四处逃窜。他们也不管年龄带来的德高望重了,就算知道彼此和善了几十年的邻里正竖耳倾听呢,却一样把不得体的话从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拉出来、丟向那满脸无助的女人。

李烨茴抱着膝盖,和内心的怜悯作斗争--最终,仇恨赢了。她不用鼓起勇气就杀气腾腾了。可等她跑出去,那女人都被赶跑了。

满脸涨红的李文龙气汹汹地进屋甩鞋,拍着墙骂“这个破鞋!”

李烨茴发现自己对脾气暴躁、最遭人厌恶的坏脾气爷爷产生极强爱意。

刘炎炎不甘示弱,“找我们干嘛呀,他俩日子不是好好的。我才不想听她叫我妈。”

李烨茴正从阳台冲出来,三个人都愣了。老两口瞬间收回了刚才的不得体,李烨茴却像吃了弹药般骂起来了。她独自骂着,没人搭腔,便开始缠着两人问东问西,她叫什么?她和王八蛋啥时候好上的?你见过她几次?你觉得她好看吗?她好看还是我妈好看?然而,接下来一周,无论李烨茴怎样耍赖,两位老人封口不提此事。他们甚至不让她向王小红邀功领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次听见他们故作沧桑地劝着彼此,李烨茴就觉得他们贪生怕死。此次相逢,她不战而胜,因此对自己高看了许多。但与此同时,这种得意是带着恨的。对方已然赢走了她的父亲,战争其实都结束了。

第二次相逢相逢更加突兀,李烨茴排着队和大家出校门时,女人走来了。这次,她穿了红毛衣,绿裙子,脚上蹬着黑靴,看着挺立,在家长群中也很耀眼。李烨茴心里想,红配绿,赛狗屁。她还没想好是躲是抗时,女人向她走来。李烨茴想着,等这妖怪爪手一碰我,就高喊人贩子吧--可是女人越过她,甚至没看她,直直走向班主任刘老师。这下李烨茴进退两难,若是好奇凑过去,就是中了妖怪圈套,要是就这样走掉,就是放纵妖怪作孽。她犹豫的功夫,女人话都讲完了,李烨茴耐不住性子小跑过去想听个零头,结果手被妖怪拽住,挣脱不开了。

人贩子啊--她心里喊,可嘴黏住了,甚至脚步也跟着别人的节奏走起来。

“阿姨,你去哪?”

女人说,“带你回家啊。”

她们手拉手,在一条寂静胡同无声前行。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近乎一样长,扫过生锈的自行车、不知谁家飘落的内衣、半睡半醒的狗。另一串脚步由远及近,逐渐扣开李烨茴的勇气。她抬头,见路尽头一个把衬衫脏得灰白相间的男孩正向她走来。待他走进,李烨茴认出,这是王思能。

王思能见过李烨茴母亲。他们俩,和他们俩母亲在办公室一同挨过不少训。所以,王思能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他们相距两三米时,李烨茴就直勾勾地望着王思能。这复杂眼神瞬间打破她在他心中所有不可理喻的形象。可王思能和李烨茴闹了小一个月的别扭,也拿不准该不该道歉打招呼,结果就这样和她们擦肩而过了。

李烨茴不想做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她把这当成博弈。她要是警惕了、紧张了,那就是认怂了。于是她便任女人拉着,不好奇,不拒绝,一副陪你玩的姿态。遗憾的是,这的确是回家的路,没人想害她。家门口,女人又想进屋,可这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更何况,刚才一路女人也沉默着,既没逗她,也没喂她,丝毫没有后妈应有的低三下四的姿态。李烨茴对这莫名的护送十分不满意。她装模作样地找会钥匙拖延时间,同时问,“您跟我老师说什么了?”

“我问他能不能用学校的厕所,他不让,我就拉着你回家了。你借我厕所用一下吧。”

“我给您拿个盆先吧。爷爷奶奶快回了,让他们给你开门。”

“为什么不让我进呢?爷爷奶奶告诉过你我是谁吧。”

“没有。”,李烨茴没撒谎。她想骂人,而且早就排练了不少专门骂女人的段子,可她骂不出口。甚至,她不敢看女人挺拔的身姿,不敢气势汹汹地撞门...甚至为了不招致敌意,她蹑手蹑脚地掩上门,屏住呼吸锁上了。做贼一般。

这次,她有所长进,并没一股脑扎入没由来的困苦,安静地坐在客厅,静等爷爷奶奶归家、开骂,她便冲到一线去战斗。

一个钟点后,爷爷奶奶回来了。李烨茴正看着动画笑得前仰后合。她想出去战斗,却离不开电视,结果一不留神,爷爷奶奶都推门进家了,她还捧腹大笑,直直倒在沙发上。待她从沙发中重新硬起脊椎骨后,那女人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进来了。

李烨茴说不出话来。她简直要恨死自己的贪图享乐了,“她是谁?她不能进来。”

刘炎炎叫她懂礼貌,先叫一声阿姨好。可李烨茴敌意已经放出去了,便只能继续扮演个无赖。更何况爷爷奶奶对那女人的欢迎态度令人气愤。李烨茴心中,就算世界上准许模棱两个的情感,但也不能推极到黑白通吃。就像这二老,王小红面前献殷勤,又在这女人面前命令她--名正言顺地在此生活的她小心谨慎,就是两面派。

女人明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来了。她也是经历一场场硬仗才顺利做客的。刘炎炎问李书去哪里,女人说李书太忙,没时间回家看父母,她便主动请缨来了。刘炎炎问七问八,问完问完家庭问工作,问完工作问薪水。这也真是辛苦,毕竟李烨茴和李文龙竟然奇迹般地站在统一战线--他们谁都不搭理这不速之客。

吃完饭,刘文龙就去遛弯了。全程女人给他夹的菜都被他一根根好好地摆在桌上了。“别浪费啊,这么好的叶子。”,又被刘炎炎一根根捡起来吃了。

李烨茴留在家侦查敌情,趁机往女人杯中放了盐巴,可量太多,盐粒都析出了,刘炎炎以为杯子不干净,直接给倒了。她还把女人送来的大包小包食物全部打开,每包都吃上一两口,便再也不碰了。她想着去翻看女人放在沙发上的包,再顺便扔掉化妆品, 可是基本的教养还是挺住她的脚步,可不能像个小偷一样乱动别人东西,于是她开了听女人送的营养快线,一股脑倒到包里了......

彻头彻尾地大闹天宫一番后,李烨茴借着床高挡住自己,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溜入她和刘炎炎睡觉的主卧。房间里,妖精正握着刘炎炎的手,准备进一步收网。女人声音细嫩嗲气,混入空气中迷迷糊糊,很难准确传入李烨茴耳畔。所有信息都是细碎且惊人的:女人和李书要结婚了。女人怀孕了。女人想和一家人搞好关系。女人想和李烨茴好好相处。说到李烨茴那段,甚至哽咽。她说自己来自单亲家庭,绝不让李烨茴吃同样的苦。

她讲长期北漂生活彻底让她迷上这古城,且对古城里的老人充满敬意。她爱极了北京的食物,早餐是豆浆配褡裢火烧,午饭炒肝配灌肠,晚餐炸酱面,饭后一串糖葫芦,酸酸甜甜好心,又开胃又助消化。她最爱吃饺子,韭菜鸡蛋的--她甚至说出刘炎炎的饭菜有她已逝母亲的味道这种话。女人还说,自己从小带弟妹,爱国爱家爱孩子。刘炎炎急忙问有几个兄弟姐妹。女人说两个,又解释说都到了上学年纪,可以自力更生了。看出啊刘炎炎还不满意,女人又补充,弟妹自尊心可高,常说宁可死街上,出事也不托她后腿。

啊,呸。李烨茴想,真没骨气真没义气啊。这就把手足给卖了。

刘炎炎是个务实的老人,在菜市场数十年的讨价还价中,培养了对花言巧语十足的抵抗力。可经不住磨,尤其是来回往复地磨,老人家说不上感动,但已经听怕了,只得口头上退步,“徐小芜,我吧,说对你沒成见是不可能的。就算你当初勾搭的是别人儿子,干的也不是人事。不过你刚才说自己缺爹少娘,各种苦难,多没安全感,我能感受到点你的心情。事到如此,李书已经离婚,你们再做什么我们也管不了,你也不用请求我们原谅啊、祝福啊,原谅谈不上,你终究是个外人,我们只能原谅或者不原谅儿子。至于祝福,也不可能,首先你没干人事,其次我们和李烨茴她妈关系很好,祝福你不了,祝你身体健康吧。”

徐小芜也不知从这明嘲暗讽中挑出哪句听了,竟然心情格外畅快,甚至感激涕零,好像今日的发言、情绪、动作全部内定,而她不用根据外界回馈随机应变的。她挤出两滴泪,“谢谢您能理解我,真的,之前我来过多少次,你们不让我进,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相信您最后还是会祝福我的,毕竟我都怀孕了,生了小孩还能陪李烨茴长大。”

刘炎炎多少还是因为身孕这事放下成见,“唉,李烨茴肯定不会接受你。她我了解。哪怕看着接受了,心里头还是不对劲。但她不会欺负你孩子。走着看吧。”

“刚才我说要送李烨茴回家,她答应了,还拉着我的手呢。”

“是嘛?”,刘炎炎颇为吃惊,“那真是奇怪。”

李烨茴听不下去,想蹦起来大吵大闹,可脑门子撞到床沿,只好眼睛里沁着泪又把头低了。她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新的幺蛾子,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欺负她的小孩。

徐小芜见时机成熟了,便说起结婚的事,“阿姨,您就把李书户口本给我吧。”

“你结婚我同意,其实也轮不到我同意。李书同意吗?他还没和你一起来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是他派我来的。他知道你们不能接受我们的感情。”

李烨茴想,父亲这个窝囊废。

刘炎炎把一直扒拉着她的那双手悄悄退回去了,“户口本不在我这。原来在的,前两周被你叔叔拿走了。你等他醒来问问吧。”

李烨茴决定调头潜入爷爷房间进行新任务:销毁户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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