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风顺

正文

我和老板跌进汽车里,他半伏在我身上,一双手急不可耐从我的大腿往上走,金戒指有点硌,我躲闪着往窗边靠了一下,前面的司机很久都没动静。

我发觉他在透过后视镜看我,于是瞪了他一眼重新倚回老板怀里,老板的手早从大腿移到了别的地方,他吼了声开车,我听见油门打火的声音,锦绣人间四个字渐渐成为了后视镜中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

仙仙

十四岁时,我家要盖楼,家里的疯女人没看住,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整个人被插在钢筋上死了,我爸也摔断了腿,村长跟我说,我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弟弟又还小,这一家人只能靠我养活了。

过几天正好你几个村里哥哥也要去城里找活做,你也不小了,就跟着他们去外面看看,每个月把钱寄回家,这一家子到底也是要靠你养咯。”

他的手上有着一些老年人的斑点,手指被经年累月的烟气熏成了黄色,我拧了拧身子,终于逃过了这只让我不舒服的手。

好。”我说,“谢谢村长爷爷。”

然后我想了想,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浑浊又苍老,我问他,我说爷爷,我十四岁,也没上过什么学,到城里能做什么呢。

他轻咳一声,点了根烟回答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长得漂亮,赚钱不难的,只要你不忘家。”

他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柔和起来,这种柔和却让我觉得更不舒服,他说:“等会给你爸要点路费,女孩子出门在外,多少拿点钱傍身。”

往上飘的白色烟气盖住了村长浑浊的眼睛,这次有些呛鼻了,我擤了擤鼻涕,低下头看着脚下被鞋尖戳出的土坑。

我没去跟我爸拿钱,就揣着这几年慢慢藏下的零票子,学着邻居家哥哥的样子,爬过好几座山,买了一张通往城里的车票。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走了,我倚在窗边,胃里有些翻腾,其实我不觉得很难受,在太阳底下干活比这个难受多了,我只是有点困,又忍不住想城里是什么样子,在城里工作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白面馒头,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胃里闹成一团,脑子里也闹成一团,我想睡觉,所有的思绪却都在雀跃地回荡着,像一条混乱不堪的河流。

中间人带着我们这一群男孩女孩在城市落了脚,这里和我想象中的高楼大厦不一样,只是一些低矮的小平房,男男女女好歹分开了,但也是几个人挤着一间屋子。

我和另一个女孩分到了同一个床,她不在屋里,但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这张床很干净,闻得到香气,我的包裹不敢放在上面,想等她来问问我睡哪一边。

直到深夜,我被一个微胖的女孩摇醒,我睁开眼,看见她的嘴唇很红,脸上擦着很白的粉,挺像鬼的,我吓了一跳,从床头掉到地上。

怕我啊。”女孩俯下身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指甲是鲜红的,擦过我脸颊时有一缕浓厚的香气,这人将我放在床上后就挑起我的下巴看,半晌又噗嗤一声摆开手。

我手足无措,困意彻底没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坐在床头看着她拿了块毛巾洗脸。

将那些红的白的都擦下去,她看起来竟然和我差不多年纪。

躺倒在床上时,女孩又借着月光看了我一阵,她说我还挺漂亮的,说的时候吃吃笑着,那笑声很甜,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觉得觉自己永远发不出这样的声音,但又像被鬼上身一样,或者说因为天太冷了,就像小时候想要靠近母亲,我在被子里同她贴紧了些。

你叫什么啊?”她翻过身抱住我,又在我的耳边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很轻,我的耳根很痒,我听见她问我:“第一次来呀,被骗来的?”

我觉得我也算被村长骗来的,就没反驳她,和她贴在一起慢吞吞地说话:“我叫王阿姊,我妈死了,爸的腿坏了,我跟同村的哥哥们来做活养弟弟。”

那双缠在我身上的手臂很热,抱过来时我一动都不敢动,又怕吵醒了屋里的其他人,只能尽力放低声音,我想了想问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听见她说:“我是仙仙,阿姊……你在这里可不能叫阿姊这个名字啦。”

声音又娇又轻的,像一张网朝我压过来。

我觉得仙仙的名字真好听,她抱着我笑,说她也能给我取个好听的名,我同意了。

第二天,仙仙起得早,我醒来就没见她了。

中间人带着我们这群女孩来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建筑里面,他冲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点头哈腰。我想着进门时看到的那张牌子,上面我认识两个字:人间。

女人拿着一本册子,扭着腰在我们面前走了一圈,有点不耐烦地说:“认认人,从今以后我是你们的领班,以前的名字不能用了,记住你们的新名字,客人喊的时候不要答错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轮到我时,我下意识说:“桃桃,我叫桃桃,桃花的桃。”

这是夜里仙仙替我取的名字,我觉得挺好听的,比王阿姊好听太多了,那时候我问她桃桃是桃花的桃吗?

仙仙打了个哈欠回答我:“是吧,你喜欢可以是。”

女人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了我一眼,一边写名册一边说:“稀奇啊,会自己起名了。”

我挺不好意思的:“是仙仙取的,我很喜欢。”

记完名册,又糊里糊涂换了一身衣服,我没穿过这种衣服,上衫衣摆太短了,我总想揪着它往下拽。

仙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我们一个素面朝天,一个浓妆艳抹。

她伸手给我将衣摆抚平,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说:“笑一个啊,桃桃,在这里要笑的。”

合欢】

后来仙仙和我说,那张大牌子上写的四个字是:锦绣人间。

每日清早仙仙都会将我摇醒,说:“醒啦,去锦绣上工啦。”

但我还是只认识人间两个字,得了空便要想一想,这里是人间吗?我想不明白,只下意识觉得不是,人间不会是这个样子。我又总是在这栋楼里面看见美人美酒玉盘金杯,渐渐也跟着旁人喊“锦绣”了。

我们像会所里叫桃桃仙仙的小船,同周围许多小船一样挨挨挤挤,没日没夜在男人臂膀和女人发丝间撞来撞去。

我的上衫、裙子被烟气,酒气,香水气燃烧得更短,第一个月汇款的时候,我才恍然明白老村长口中语焉不详的:“你长得漂亮,赚钱不难。”的意思。我攒了前半辈子的钱只够买一张来城里的车票,而现在手中的钱那么多,足够买十张、百张去往更大城市的车票。

给家里寄钱的时候,仙仙倚在邮局的柜台前看我,手中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我看看她,从一沓票子中又抽出几张放进口袋,填信息,寄回王家村。

扭头挽她的手臂时,一支烟刚燃尽。

时间乏善可陈,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去,同房女孩们回来的越来越少,我同仙仙也时常凑不到一块。终于在许久后的一天深夜,这间房里只剩了我们两个。

我爬起身同仙仙揽镜自照,镜子里两张一样粉白的脸鲜红的唇挨在一起,黑色长发纠纠缠缠,似妖似鬼也似仙。

我放下镜子,想着白日客人的的样子伸手摸过仙仙的唇角,另一只手揽上她丰腴的腰肢,我终于知道那夜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胖,这是漂亮,和我的干瘦不一样,这是人间里面很多人喜欢的那种漂亮。

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好疼啊,仙仙。”

我看见仙仙脸上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或许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她凑过来低声问我:“他们弄疼你了?哎哟可怜我那么漂亮的桃桃,真是一群不知怜香惜玉的莽夫。”

别叫桃桃,我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她喊我桃桃总想生气,身上绵延的疼痛仿佛牵扯到了脑子里,于是我使了些力气没让她躲开,就这样紧紧地抱作一团,我自小干活的手劲很大,她却一直没挣扎。

桃桃,怎么被折腾疼了就要我疼啊。”仙仙说话的时候依然在笑,她安抚一样地轻拍着我背脊,我有点不高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不高兴,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桃桃这个名字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要叫桃桃,叫我阿姊。”

其实比起让她喊我的名字,我更想喊她的名字,我觉得桃桃是客人叫的,仙仙也是。我总会在每一个时刻询问仙仙真正的名字,锲而不舍愈挫愈勇,可仙仙从未曾松过口。

我说我不叫桃桃的时候,她眼底那点难过更明显了,只是叫个名字而已,我不明白仙仙为什么难过。我看见水光一闪以为她掉了泪,伸手去抹时,被她在腰间捏了一把,我的腰是弱点,仙仙知道。

后来囫囵的梦境里我听见仙仙用温柔的,像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不疼的,阿姊……不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说了还是我在做梦。

我到城里时十四岁,在锦绣人间做了一年多服务生,也不过将将十六岁。我没上过什么学,对人对事都不太理解,只是遵循本能黏着仙仙。

我同那些男人一起并不舒服,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我更喜欢同仙仙躺在一起,在这些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我妈是个疯子,仙仙是我这辈子唯一亲密的女人,但我想不出来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朋友吗?亲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将这些讲给仙仙听,这个大了我一岁的女孩子抱着我在我们的床上滚了一圈,她好像永远都这么笑着,她说:“你开心就好了,那些都是人生大事,人生大事轮不到我们思考的,桃桃。”

十八】

我每月寄回家的钱不多,我算过了,不够王二狗喝酒的,只能勉强够我爸和王小宝正常生活。

我自出来就没回过村里,太远了,也不想回去,全靠同乡的男人们一年来回带上几句话。

十八岁生日那天,带话的人说王小宝快到了定亲的年纪,家里要续香火,让我每个月多打一倍的钱来。又说赚不到就回家嫁了,我也到了年纪 ,找个好人家,回头还能贴补点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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