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陆思瑶送陈可的德国牧羊犬,全身纯黑,取名叫桃桃。
那只陈可送陆思瑶的日本短尾猫,黑白两色,取名叫花花。
那天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去露营,因为除了陆思瑶其他三人都不抗冻。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只好留个念想,约定下次再来一起露营。
那天后来,他们几个都下水了,因为还是觉得水下会比较暖和,于是不论是玩儿还是吃,几人都赖在水池里不出来了。好在也没有人规定来水上乐园呆在水下的时间。
晚上,程宇非回了外公外婆那儿。原本是该去老姨那儿的。但这个十一,爱情长跑了十年的老姨和姨父终于在民政局领红本本了。然后决定趁着十一休息期间,一起去台湾玩儿一圈。
老姨是个挺有个性的人。她和姨父两人青梅竹马,恋爱多年,却迟迟不肯领证。两个当事人也都不怎么在意,只顾着各自忙事业。直到现在,大概是事业相对稳定了,又买了房子。没什么事儿了,闲着也是闲着,两人觉得不如就领证结婚吧。
然而,老姨结婚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这不,两人刚领了证就齐齐抛弃了他,去台湾度蜜月了。但老姨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坚决不管这儿叫做度蜜月,因蜜月两字,她觉得俗气,而且也不够温暖。
她说,就是和姨父一块儿走走。反正,她是不打算办婚礼的,就当旅婚了。说起来还挺前卫的。
老姨姨父两人还是丁克一族,协议不要小孩儿。这在外公外婆看来,是挺难理解的。或者说,不光是难理解,而是根本理解不了。可老姨这个人吧,大概从小就有一些的反骨,读书时候,就已经不怎么服从管教了。姥姥也管不了她。
母女二人的关系,也是差到一定程度了。除了逢年过节,老姨几乎不光顾姥姥家,只偶尔趁姥姥打麻将不在家,只有姥爷自己在家的时候,才会来。自己来,或是和姨父一块儿来。
总之,要避着姥姥。用她自己话说,姥姥根本不需要他们来看,就算来看了,姥姥也会嫌他们耽误她打麻将的。就跟误了她终身大事一样。简直跟要她命没两样。
在老姨看,有个人爱好当然好,管它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但爱好成瘾就一点儿都不好了。毕竟生活里,没几个毕加索,也没几个贝多芬。
在她来看,过度沉迷就是要不得的。凡事克制了,才最终会有好结果。无论饮食起居,还是爱情,或者事业,莫不如此。
关于此,程宇非倒是愈来愈认同了。尤其是在认识了许飞之后,见识过许飞和许叔叔对待生活,雕刻和音乐的态度。更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印象。
不过,此种印象目前还很难全然表达明了。还是回到老姨的话题上。
程宇非毕竟叫了快十年的叔叔,这下要改成姨父,还觉得挺不适应。而且不如原来的亲近了。
程宇非的阅读启蒙,就来自老姨。那还是小学那会儿,市图书馆搞活动,倡导全民阅读。老姨带着尚年幼的他一块儿去淘书。
最后,他选了十万个为什么,史记,还有四大名著。从此,开启了他除了课本以外的阅读体验。
倒是老姨自己,平时很少看书。可能是因为工作原因,她是注会。平常多是和数字打交道,也就不怎么亲近书本吧。
但每次失眠,程宇非最常读的,还是课本。也许是因为课本里面节选的文段,都是简洁易懂的,也都是文学精华中的精华。所以,读起来,格外惬意和顺畅。
这就好比如今,读二百余字的般若心经和读六百卷的大般若经的区别,并非前者好过后者,如果真如此,六百卷就不会现世了。当然也非后者更好,单凭推广角度来看,后者就远不如前者。前者甚至可以全面普及,而后者目前只资深佛教徒或佛学研究者才会钻研。
对所有人而言,唯有时间是最公平公正的。如果广大民众都齐齐研究起大般若经,恐怕世界可能会乱作一团。无人耕种,也无人做衣,无人建屋,更无人行商。也不知那般平静如水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好,好过此时的大浪淘沙,风云变幻。
好吧,世人如何不在我们的故事之中。还是回到故事吧。那天晚上,住的还是外公那儿他的御用小屋。
翌日。他起得挺早。阳光还将透未透,窗外尚带着股凉意。程宇非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听见厨房传出的声音。
他几步走过去,探了一眼。原是外公在做饭,外公做的饭可比外婆做的要好吃很多很多。一个是做饭,一个是果腹,大概出发点就不同。
“起了?”外公忽地出声道:“怎么没多睡会儿,今天有事儿吗?”
“嗯。”程宇非回道:“中午和学长约了吃饭。”
“哪儿的学长?”外公问道。要知道,程宇非已经是十四中里最大的一波了,哪还有什么学长。毕业的学长?
“科大的学长。”程宇非接着道:“之前,学长借了科大的学生证给我。让我可以去图书馆上自习。然后就-”
“噢-”外公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程宇非又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儿,看外公不再说话,遂自己憋出了一句:“要,要我帮忙吗?”
“啊。”外公听到还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平时程宇非在家少言寡语,没想到还会主动要求帮忙,最后还是回了句:“不用,你先去洗漱吧。一会儿就吃饭了。”
程宇非点点头,走开了。
洗完漱,外公还没做好饭。程宇非又在厨房徘徊一圈,直到外公摆出让他干别的去的手势,才重又回房间。翻出那本爱你。
想了下,跟外公说:“什么时候吃饭?我想出去转一圈。”
“去吧。十五分钟左右。”外公回应道。
程宇非拿了书走了出去。下楼,走出楼道。刚整个人浸入冷空气之中,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连忙蹦了两下,又搓了搓手,活动开后,立马觉得好多了。
找了块儿院里的石头坐下。翻开书。
最可憎的是人就此沉入一种麻木状态。既然你要做的一切都是别人做过一千万次的,那么这事还不令人作呕吗?
我现在一拿笔就想写人们的相爱——目空一切的那种相爱。
关于活力,我给你抄一段话看:“在物质的固有的特性中,运动是第一个特性,而且是最重要的特性,这里所说的运动不仅仅是机械的和数学的运动,而且主要是物质的动力,生命力,张力,或者用雅各布伯麦的术语来说,物质的qual(痛苦)。”qual是哲学上的双关语,按字面意思是苦闷,是一种促使采取某种行动的痛苦。
生命力,张力,苦闷,促使采取行动的痛苦,这是物质所固有的。人是物质,所以有这种痛苦,对吗?
“吃饭了。”
“啊?”身后忽地传来外公的声音,程宇非猛地吓一跳,他居然看得忘了时间。赶紧合上书,边走边应声:“啊。”
上楼之后,外婆已经起了。瞥了程宇非一眼,说道:“饭点儿你瞎跑啥。到点吃饭,不知道噢?”
程宇非被外公推着默默地走,没吱声儿。
平时,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并不多。程宇非给饭里面添了水,又扒了些菜进碗里。把碗端起来,一通狼吞虎咽,没几分钟,就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再盛点儿啊。”外公对程宇非说道。
程宇非点了点头,去厨房又盛了碗饭回来。接着兑了点儿水,扒了点儿菜,又一通狼吞虎咽。吃完,把碗拿到厨房。
站到水槽边,刚要开水龙头。
外婆操着大嗓门喊道:“你放那儿。不用你洗,你洗也洗不干净,还浪费水。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程宇非听到声儿,心里立马一堵。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总之挺难受的。
这时,外公端了碗来到厨房,一边盛饭一边道:“帮外公干点儿活行不?”语气全然不若以往的严肃,竟还带着笑。
程宇非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只听外公接着说道:“家里的几盆绿萝都长大了。得换盆了。”说着,把饭碗放一边儿,引着程宇非到阳台的花盆边。
带着他蹲下,让他看清花盆里面,绿萝纵横交错的根系,边道:“看到没?根部已经密布土壤各处了,再不换盆,可能就养不活了。”
“是因为土壤现在已经给予不了绿萝需要的营养了吗?”程宇非问道。
外公笑着点点头,道:“肯定啊。就像你小时候只吃半碗饭,现在得吃两碗饭一样。它也是的。土壤提供它必不可少的营养,和水分一起。”
程宇非点了点头。听到外公又说:“植物经由光合作用,利用光能将二氧化碳转化成糖。它也依赖土壤作为支撑和取得水分。植物不停生长,也需要大气中的氧气及根部周围的氧气。”
程宇非又跟着点点头。
外公接着道:“这时候,就需要换盆修根,或是分根成一株新的绿萝。”
程宇非瞪大了眼睛,不单是因为外公此时说的,还因为,外公现下竟然笑着,连眼睛都笑眯缝了。右脸颊上,还凹出个不小的坑,噢不,是酒窝。
只见外公笑着道:“你去市场买四个大一号的花盆儿回来。”
程宇非立马点了头。
外公比划一下,又道:“比咱们这个大就行。不用太大。”
程宇非正要再一次点头。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姥姥的大嗓门:“你让他买什么。他能买好噢?你就自己去买呗,也没多远。”
程宇非抬了头,看向外公。
“你去。姥爷还得吃饭呢。”说着,递过来一张百元的红票子,又道:“去吧,不着急。”
程宇非一边接过钱,一边点点头,往外面走了。
植物是物质的一种,物质一直运动,植物也是。
不运动,那股促使物质采取行动的痛苦或苦闷,就会憋在里面。植物会死,人也可能因此活不长。
所以,外婆会一直打麻将。以便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憋在里面的苦闷。外公会侍弄花草,也因如此。当然,两者的态度有本质的不同。外婆打麻将,成瘾,根本停不下来。偶尔停一天半天,整个人都会躁动不安。
也因此造成了不少原本可以避免的家庭矛盾。而外公侍弄花草,是没什么瘾头的,纯粹是因为喜欢。他对所有生物,都有这样一份天然的亲近之意。
这一点,也是在后来,程宇非才领悟到的。他经常会回忆起今天的情形。因为这在他的记忆里面,绝对是不可多得的。
他永远记得外公把绿萝从原来的盆里面拿出来时,脸上温柔的神情。那是对他都不曾流露过的神情。
好像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绿萝在他的触碰下,变成了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花。他不能有一丝的分心,以至一不小心会伤害到它们。
可即便他如此小心翼翼。那一天上午,外公还是邀请程宇非一起给绿萝换盆分株。最后,他们给绿萝换了四个大盆,又分出四小株。他们一人负责两盆。
现在,这八盆绿萝都还在。其中四盆小的,被程宇非搬到了如今的家里。现在,小的又长成了大的,所以就在前不久,他和某人一起,重又给这几盆换了盆,分了株。
接着说下去。人们懒于改造世界必然勤于改造自己,懒于改造生产方式,懒于进行思想劳动必然勤于体力劳动,懒于创造性的思想活动必然勤于死记硬背。比方说你我,绝不该为了中国人改造自己,否则太糊涂。比方说,中国孩子太多,生孩子极吃苦头,但是人们为什么非生不可呢?我猜是因为1大家都生,2怕老了,3现在不生以后生不了。
我和某人,与老姨一样,也没要孩子。当然不是为了赶什么时髦。我们当然也没有养狗,也没有养猫。
人是物质,所以有这种痛苦,对吗?愿我们的生命力永远旺盛,愿这永恒的痛苦常常来到我们心中。永远燃烧我们,刺痛我们。
人们是为了要避免这样的痛苦,才变得如此麻木机械,毫无活力和人情味的吗?
好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份痛苦的出口,可以创造性地促使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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