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世界的基本属性 —麦克斯韦妖随笔之六


01  概率决定系统演化的方向


概率

“概率”这个词,前文已论及。为了更好地展开下面的阐述,有必要对“概率”这词作一解释。所谓“概率”,是指某一类事件,在相同的条件下,发生可能性的大小,亦称几率、或然率。

上篇文章说,玻尔兹曼从微观世界找到了系统出现熵增、出现不可逆演化趋势的原因。他说,是因为一个热力学系统的大量粒子,构成了巨量的微观态,在系统演化的过程中,每一个微观态出现的概率是一样的,而每一个微观态,均属于某个宏观态。这样包含了微观态数多的那个宏观态,是出现的概率较大的那个宏观态,也是相对混乱无序的一个宏观态。

玻尔兹曼用w 来表示某个宏观态所包含的微观态数,称作该宏观态的热力学概率。系统演化的总趋势是由概率来决定的, w大的宏观态出现的概率大,系统必然是沿着 w增大的方向前行,这样系统越来越混乱,而且这个过程显然是不可逆的。

事实上,在自然界中,凡巨量粒子构成的孤立系统,其演化都是沿着由概率来规定的道路前行的,这是“上帝之手”为自然界选定的一条不可抗拒的演化之道。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理论,我们来剖析几个生活中的实际例子。


02   几则实例


一付新扑克牌,去掉二张王,还有52张,都是按花色和顺序排好的,处于最有序的状态。若有人开始玩这付牌,那么这52张牌能有多少种排列组合方式呢?用数学语言说,它的全排列是多少呢?计算可得 W = 52×51×50×49×……×3×2×1

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可以近似地记作

W = 8.06581×10^67≈ 8×10^67

这是此牌无序性量度的最大值,也是相当于这个“系统”的“微观态数”的总和。

如果把这付牌分为红、黑两组。我们来计算这样的“宏观态”所包含的微观态数是多少,它是两种26张牌的全排列数,然后再相乘,即

W’= (26×25×24……×3×2×1)×(26×25×24……×3×2×1) ≈1.626×10^53

在这种红、黑分开的情况下,有序性就增大了。 W’,可认为是系统出现了“红粒子”与“黑粒子”都分开的这样一种“宏观态”所包含的“微观态”的数目。这种红、黑分开的“宏观态”能出现的概率是W’/ W。

这相当于是说,如果有2个人玩这付牌,一人手上抓到的全是黑牌、另一个人手上抓到的全是红牌的可能性是多少?即求W’/ W比值的多少,计算结果大约是1/(10^14),即百万亿分之一。

这是一个很小的数,小得难以想象。我们可以作这样一个假设,来想象这个数有多么小。玩牌的甲、乙两位是神仙,能不吃、不喝、不睡,一分钟发一次牌,那约在1亿年之内才可能出现一次甲神仙拿的全是红牌、乙神仙拿的全是黑牌,即出现“红黑分家”的情况。

如果把这付牌按花式分为红桃、方块、黑桃、草花四组。我们来计算这样的“宏观态”所包含的微观态数,它的四种13张牌的全排列数,然后再相乘,即

W*= (13×12×11……×3×2×1)×(13×12×11……×3×2×1)×(13×12×11……×3×2×1)×(13×12×11……×3×2×1) ≈1.5×10^39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四种花式分开的“宏观态”就更加有序,包含的“微观态数”就变小了,这样的宏观态出现的概率就是W*/ W。

我们来看这个数又是如何的小,假设有4位精灵在这里玩这付牌,每一位精灵手上抓到的全是同花顺,出现的可能性就是W*/ W约等于1/(10^29),约为万亿亿亿亿分之一,这是一个更小更小的数。假设这四位精灵,不吃、不喝、不睡,一秒钟发一次牌,那约在4亿年左右的时间内才可能出现一次“四花分家”的情况。

这也说明把一副牌打乱的方法,要比使它排列有序的方法多得多,因此玩牌的过程中,牌更可能朝着乱牌的状态演化。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到这样几个结论:多粒子系统的微观态数是很大的一个天文数字;越有序的宏观态包含的微观态的数目越少,出现的几率就越小;系统越是无序的状态包含的微观态数越大,出现的几率就越大;系统若是从一个有序的状态开始的,由于几率规律的支配,必然会走进无序的汪洋大海之中。

再举一例,来说明玻尔兹曼是如何用概率来解释这种不可逆的现象的。

一个容器被中间的隔板分为左右两室,左室充满了空气,右室是空的,把中间的隔板抽开,气体分子立刻充满了整个容器。对于任一个气体分子来说,它可以自由地往返于左室或右室,物理定律对它的描述,时间上是对称的,空间上在容器内没有任何限制,但是,所有的气体再回到左室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可以通过玻尔兹曼理论算得这种“几乎不可能”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假定容器内有1mol气体,分子数为6.023×10^23个。一个分子可以处在容器的左半,或处在容器的右边,可能出现的状态数是2;对于2个分子,它们任意处于容器左边或右边的状态数是2^2 = 4个。对于1mol气体,它们任意处于容器左右两室的状态数显然就是2^(6.023×10^23),这就是这个系统的微观态总数,这是一个大得很难想象的数。在这个总微观态数中,当然也包括了所有的分子都在容器左室的那个宏观态,注意这个宏观态只包含一个微观态。

这个特殊的宏观态出现的机率就是1/2^(6.023×10^23),此几率如此之小,可以作一个形象的说明,就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微观态每一个都拍成照片,然后再像放电影那样一张接一张地匀速率地放映。平均地讲,要放2^(6.023×10^23)张照片,才能有一张分子都聚集在容器左边的。设想每秒钟能放映1亿张(普通电影每秒钟只放映24幅画面)要放完这么多张照片需要的时间比如今估计的宇宙年龄10^18秒(200亿年)还要大得多得多!因此,并不是原则上不可能出现那张照片,只是要比宇宙年龄还要长的多的等待时间里,它也只能是在一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内闪一下,无论如何是看不见的。这就是对于1mol气体自由膨胀的不可逆性的统计说明,这么多气体分子全都收缩到容器的一边实际上是在宇宙间怎么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03 构造一个空间来看系统的演化

我们可以构造一个便于理解的空间,用概率来说明多粒子系统演化的不可逆。

为便于理解,我们从最简单的情况说起。

回到上一篇文章中投掷两个骰子情形。共有36个“微观态”,它们属于11个按点数划定的不同“宏观态”。

把一个空间分割成36个小立方体。在这个空间中,某“宏观态”含有“微观态”数目大,占有的小立方体就多,在空间占有的体积就大。在投掷骰子过程中(可以当作是一个热力学系统的演化过程),因为每一个微观态都是等几率出现的,显然含有微观态多的宏观态出现的可能性就大。出现7点的第六个宏观态,占到6 个立方体,投掷36次,这个宏观态会平均出现6次,而第一、第十一宏观态,都只能平均出现一次。

由此可见,这个空间中某宏观态占有的体积大小,就决定了这个态出现的几率大小。比如,对于9个骰子的情况,在这个空间中小立方体就有一千多万个(10077696个),而9 个骰子都出现“·”点宏观态只包含一个“微观态”,占有一个小体元,只有一千多万分之一。平均投掷一千多万次才可能出现一次,而大量出现的状态显然是在包含“微观态”多的那个“宏观态”中。

利用这样的空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粒子数越大的情况下,不同的宏观态所包含的微观态的数目的差别可以很大,对于一个热力学系统,其成员数可以是亿亿亿个量级,最可几的宏观态会占有绝对大的空间区域,最不可几的宏观态出现的可能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比如前面说到的1mol气体分布在左右两室的状态的例子中,按上面构造的空间可以包括2^(6.023×10^23)个小体元,而分子全部都跑到左室的宏观态只占有一个小体元,从而出现这种状态的几率也就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容器中的一摩尔气体都跑到容器一边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微乎其微,……

一个热力学系统可以根据它具有的微观态总数的多少来构造一个相应的空间。空间中的一个体元对应的就是它的一个微观态,它从属于系统的某个宏观态。某宏观态包含的微观态数目大,它占有的空间就大,反之,某宏观态包含的微观态数目小,它占有的空间就小。系统在任何时候的状态也都对应着空间中的某一个体元。如果一个系统,开始时是在一个高度有序的一个微观态上,在上述空间中对应的位置就是系统的初态。系统的演化过程,就是这个代表点在空间中从初态“游弋”到未态的过程,“游弋”的线路是由热力学概率W的大小来决定的,总是从W较小“狭窄的小区”向W较大的“宽广的大区”游动,而在一个有大量成员构成的热力学系统中,逆向的游动几乎是不可能出现。

04 两个佯谬

玻尔兹曼用统计的方法,用概率说明了孤立热力学系统演化过程是一个不可逆过程,系统回到初态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以上的分析既合理,又有说服力。然而,有一些科学家,觉得这一理论有问题,不一定正确。

先后有人提出了两个“佯谬”来否定这个理论,这些“佯谬”,看起来似乎有成熟的理论和合理的逻辑的支持,但是得出的结论却是不正确的。我们来分析这两个佯谬,也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玻尔兹曼的理论。

第一个称作洛喜密特佯谬。

洛喜密特是奥地利的物理学家。他是人类中第一个较为精确地估算了一个原子的大小;他还测定了在一个标准条件(0摄氏度,一个大气压)下,一立方厘米中的空气分子数是2.6876×10^19个,世称洛喜密特常数。他虽然没有玻尔兹曼的名声大,但也是奥地利在科学史上颇有影响的物理学家。

1876年,洛喜密特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分子的运动应遵循牛顿定律,而这个定律允许它从一个初态出发,运动一段时间后,仍然可以回到初态。在拉普拉斯妖的随笔之四也谈及这个问题。说台球框子里的一只光滑小球,它的运动是周期性的。经过一段时间后,一定又会回到初态,继而又重复开始新一轮的运动。

根据这个道理,气体中所有的分子也都遵循牛顿运动定律,也将可能沿着原来相反的方向运动,回到初态。因此一个热力学系统也应当是可逆的,说这样的系统一定是不可逆的,能够成立吗?这就是“洛喜密特佯谬”。

洛喜密特是玻尔兹曼的一位好朋友。据说,洛喜密特看到玻尔兹曼家中一只咖啡壶很着迷,也为自己买了同样的一只。根据他们之间的交往,他们肯定一起讨论过这个佯谬。下面给出的玻尔兹曼对佯谬的分析,也可能当面对洛喜密特说过。

有些科学家也持有洛喜密特的观点,认为构成宇宙物质的基元是分子和原子,因此宇宙中的一切现象,都可以归结为对分子和原子运动的描述来加以讨论。然而在描述原子、分子的微观世界里,无论是牛顿力学、麦克斯韦方程、相对论、量子力学理论,时间是对称的,将来出现的一个态,都可以在过去的时光时里找到一个相同的态,这在逻辑上可以说是无瑕可指,因此系统的变化是可逆的。

玻尔兹曼对这个佯谬作了深入的分析,指出了对于大量分子构成的系统,分子运动的概率特征,总会使系统从高度有序、相对来说不可几的宏观态向更为无序、更可几的宏观态演化,系统总是趋向分子最无序或最混乱的状态,某宏观态出现的概率就决定了系统演化的方向。

佯谬却要求系统的演化过程能出现一个在宏观态中几率较小的状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前面已经分析了玩一付扑克的情况,说明了每一个人手上都是一色的同花顺,几乎是无法出现的情形,而一个巨量分子构成的热力学系统,要回到它的初态,比这里“同花顺”出现的可能性还要小得多。因此从统计学的角度看,洛喜密特佯谬出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以至于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称作策尔梅洛佯谬。

1889年,法国大数学家彭加勒证明了这样一个定理:任何一个服从牛顿定律的力学体系,如果体系是限制在有限的空间里,而且总的质量没有变化,能量没有耗散,那么无论其中作用力是否有重力,运动的过程将是周期性的,这个力学体系将会回复到起始运动的状态,开始新一轮的运动。

有一位叫策尔梅洛的物理学家,根据彭加勒的这个定理,在1896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当时,他还是马克斯·普朗克(量子概念的提出者,量子理论的创始人之一)理论物理研究所一位年青助手。他的看法是:根据彭加勒证明的定理,逻辑上就可以存在这样的推论,一个系统经过一段运动后是可以回到初态,开始新一轮的运动,而玻尔兹曼理论却说,一个多粒子构成的系统,从任何初态出发都只能演化到它的平衡态,这显然与彭加勒的证明相矛盾。这就是所谓的策尔梅洛佯谬。

玻尔兹曼说,彭加勒用经典力学导出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是用这个结论来否定热二定律显然是错误的。对于一个大量分子构成的系统,在足够长的时间趋向于平衡态是一个大概率事件,而回到初态是一个小得微乎其微的极小概率的事件。对于一摩尔气体,分子数就有10^23个,要再现初态——比如所有的气体都回到容器的右边,这一过程的时间会大大地超过宇宙的年龄。按照这个计算的结果,彭加勒的回归是存在的,它与系统的熵增并不矛盾,或者说可以相容,只是回归的时间是一个几乎是永远也不可看到的极其偶然事件。

从上面的分析还可以看出,热二定律本质上是一个统计规律,只适用于大量分子构成的系统,而不适用于只有少数分子的系统。例如,气体的自由膨胀过程,对于大量的分子系统是不可逆的,但是,如果左半边容器中只有2 个分子,那么隔板打开后,这2个分子扩散到整个容器,但仍然有机会再又回到左半部,这样就实现了“气体”的自动回到初态,成为一个可逆的过程,但对于大量粒子构成的系统是不可能观察到上面所说的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现象的。

05  还原论还是整体论

克劳修斯发现在宏观世界里的一个孤立热力学系统中,熵值在不断地增大。玻尔兹曼从微观世界大量粒子的运动趋向,找到了熵值增大的原因。这容易让人们想到,是不是发生在宏观世界里的某个现象,总能还原到微观世界中,找到原因,从而揭开发生在宏观世界里的各种现象之谜。

长期以来,有一种称作物质“还原论”的哲学观点。

这种观点认为,物质世界的结构是有不同层次的,高层次发生的事件,可以还原到它的低层次物质结构中,找出事件发生的原因。

比如一种物质分子的化学性质,可以由组成它们的原子的特性来找到说明;生命细胞的某些特征,可以由组成它们的分子的性质来作说明;甚至,有人还认为,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发生,可以还原成许多小的“基元事件”,从这些基元的事件就可以找到发生原因。

里查德·道金斯写了一本叫《自私的基因》的奇书。书中假设了人类或者动物体内有一种特定的基因,即DNA或RNA链中的蛋白分子的集合体是自私的,从而就能说明人类和动物的自私的生物特征与行为特点。这是生物学中的还原论。

过去的三个世纪以来,西方科学思想的主要倾向是还原论。这大概是由于牛顿理论的强大的影响力。因为在经典力学中,一个质点的理论,可以导出刚体的理论,也可以导出质点组的理论。反过来,也可以说,一个刚体的运动可以从质点那里找到原因,而且这些看法被实验证明都是正确的。由此科学家们习惯上愿意把一个宏观世界的问题拿来分解,从微观上找到解释,这些做法对于机械运动也许是可行的,但是推广到多样、复杂的更大物质世界范围,可能就会出现问题。

还有一种称作“整体论”的观点。

这种观点认为,不能把现象简单地理解为各个部分及功能的叠加。相信各个部分组合在一起就会出现新的情况,出现质变。

在我们日常的生活经验中,即使是一些简单的事情似乎也不能从个体找到整体的原因。一个好例子就是报纸上一张由众多小点组成的人脸照片。我们把眼睛帖在纸面上,就只看到一个个小点,看不出人脸。把报纸拿开一些,众多小点成了一个整体,就看到人脸形象了。这说明人脸是在大量小点的集体表现,而在一个小点里是找不到人脸的。

一个广告牌的制作,是由几百个按一定的顺序间歇地闪亮或熄灭灯泡组成的,一个电气工程师按电路理论可以准确地制作这个系统,也可以解释这一系统的运作过程。但是这里显示的广告内容,无论哪一个灯泡都不包含,这是几百个灯泡运行过程的整体效应,显示出了高一层面的东西。

现代计算机就有硬件和软件两个层面,电路、网络、复杂的电脉冲形成了它的硬件层面,而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内容,无论写出的一篇随笔还是解出了一枚导弹的轨道,这就是高一层面的东西,而在硬件层面上是找不到的。

一个生物体是由完全平常的原子组成的,活细胞里的碳原子、氢原子、氧原子和硫原子,与无生命物质的这些原子没有什么区别,这就表明,用这些原子不能说明生命现象。

大诗人李白的诗句“朝如青丝暮成雪”,是说人生是一个短暂又不可逆过程,但是,组成生命机体的原子和分子不用担心自己的衰老,它们也许比宇宙的寿命都长,其中每一个都可以作往返、可逆的运动,可以离开原来的机体,回到大自然融入到另外的物质对象中去,而对于宏观世界发生的不可逆现象,它们并不知情,与它们也并不相关。同样,上面提到的基因只是遵循某种法则的指令,它不能说明人类或动物复杂的行为,当然也不可能说明生物的自私行为。生命的成长、衰老、死亡都是整体效应。

物质世界、甚至人类社会到处都显示着这样的一个事实:多个成员的聚集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层面,出现了社团、党派等新的东西。这些新东西往往从单个成员身上无法得到解释,这要从成员之间的组合、联系、相互影响等情况中才能找到解释。数目足够大的H2O分子,聚集在一个容器中,就会出现固态、液态和气态,从单个H2O分子上是找不到原因的。物理学中的相变、超导和超流这些现象的出现,都证明了这样的事实。

玻尔兹曼是从微观世界的分子的运动,找到了新的物理量“熵”,几个分子在一起构成的系统是不会出现这种新情况的。它不是从单个分子的性质和所遵从的运动规律找到的,而是从一个系统中大量分子运动的统计结果找出了系统不可逆的原因,因此无论是“熵”,还是“不可逆”,都是一种整体效应。

由此可见,整体论看法是有道理的。

06  不可逆现象的普遍性

讨论不可逆现象,很自然地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自然界发生所有的现象其过程都是不可逆的,没有一个例外吗?

“不可逆”是指一个过程完全无法逆转,即与这个过程相关的部分在整体上不可能恢复到初态。按照许多物理学家的看法:在力学、电磁学中所接触到的,只要不与热相联系的过程(只有在极少数情形下近似成立),可看作是可逆的;任何现象只要与热相联系,则其发生的任一过程,必然是不可逆的;在自然界里发生的一切过程都会与热相关,都是不可逆的,无一例外。

玻尔兹曼在他所写的《有关气体理论的演讲稿》中,有这样一段话:“一般的热力学过程的真实情况远不是迄今为止我们的实验所能讲清楚的,但所有的自然过程都是不可逆的。”

普朗克认为,唯一能清楚显示第二定律具有普遍意义的方法,是通过某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实验事实,来阐明自然界并不存在可逆过程。他认为一个好的例子是“摩擦生热”。推动一个木块,它在桌面上滑动一段后就停了下来,它再也不可能沿相反的方向回到它的初始状态了。普朗克认为,这个简单的过程显示的规律,就可以推广到整个自然界,因为自然界发生的任何变化,没有那个过程会绝对地离开摩擦与热传导现象。因此得到的结论是:自然界所有发生的任何过程都是不可逆的。

人们从经验和实验中观察到的所有热力学过程,无论过程多么复杂,其最后的状态与最初的状态总会有所区别,至少会有能量消耗的微小区别,因此在自然界中完全可逆的循环过程是不存在的。当观测更加精确时,即使看起来很像是可逆的过程也是不可逆的。

例如地球的自转,由于太阳、月球对地球的吸引会产生潮汐,潮汐隆起部分的运动方向恰好与地球的自转方向相反,当它扫过海滩、撞击岩石时就会产生摩擦。正是这种亿万年来都存在的摩擦,使地球自转不可思议地变慢,据测算大约地球在5.7亿年前,一昼夜只有20.47小时,每年428天;3.7亿年前,一昼夜22小时,每年398天。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每100年约增加0.00164秒,即10万年增加1.64秒。由此可见,地球的自转也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地球的公转也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在拉普拉斯妖随笔之六中说到了这一问题。

热二定律适用于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地质等一切自然过程,这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至今自然界还没有出现与之相悖的一例,而获得的支持却越来越多,这也算是一种证明吧。

在这组文章的自然界的第一定律——麦克斯韦妖随笔之二中,我们提到了能量守恒定律的归纳法证明,“即在我们的经验范围内,观测到的事实都能证明这个定律是正确的,就可认为这个定律能够成立”,在这里同样可以用这句话来做一个说明,或作为一个证明。

自开尔文和克劳修斯时代以来,来自于自然科学的各个分支领域支持热二定律的数据越来越多,热二定律的表述如此简洁,而适用范围却如此普遍,这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爱因斯坦说:“一个理论其明确的前提条件越少,涉及的不同事物越多,适应的范围越大,给人的印象就越深刻,经典的热力学就是这样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理论。它是涉及一些普遍性内容的令我唯一信服的物理学理论,其基本概念的有效性,虽然那些持怀疑态度的怀疑论者对其原理表示过怀疑,但从没有被推翻过。”

由此看来,热二定律指出的不可逆性现象可以作为物质世界的基本属性。

07  不可逆世界带给人们的思考

在前文阐述例子中,给人的感觉是小概率的事件总是很难出现的,事实上宇宙间时刻都在出现小概率的事件,而且因为大量事件都是从小概率开始的,因此世间的小概率事件必然会出现,而且是无时无刻都在大量地出现。

为什么一个个小概率事件还能大量地出现呢?

前面的讨论已经指出,所有微观态出现的概率都是一样的,它们中哪一个先出现、哪一个后出现也是随机的,这里没有时间顺序的安排,只有“上帝之手”的选择,是把机遇赐予哪一位“幸运儿”。

前面说到9个骰子都出现“·”点这个态的概率只有一千多万分子一,虽然这个概率极小,但不是零,这个态与其他所有的“微观态”一样,出现的机会都是相同的,不能排除会有一只“幸运之手”,第一次的投掷9个骰子就出现了这种点数都是“·”的状态。这就像有的人第一次买彩票,而且只买一张,就中了头彩一样,因为这张彩票的确是存在的,它与其他所有的票一样,都有被某一只手抓出来的相同机会。

事实上,大量的事件都有可能是从小概率状态开始的,宇宙出现就是一个极小、极小概率的事件(这组文章《之十》中有专述);地球上出现生命是一个极小极小概率的事件;你、我的出现也是一个极小、极小概率事件。

自然界大量出现事物都从一个小概率的状态出发,沿着熵增的不可逆的道路,走向自己的终点。这给予人们的启示是多方面的。

物理学家分析系统的宏观态在演化过程中,包含的微观态数在不断增大,来判定系统演化的方向;化学家根据能量的不变和熵值的增大来确定反应的结果;生物学家则认为任何一个生命的种群,它们出现、壮大、衰落,消亡是一种必然过程;小说家按这种不可逆的方式进行构思,展示情节的高潮和结局;历史学家由此看到了一个朝代的兴衰,社会的进步,认为这是历史的必然。大自然中万物的演化都是不可逆的,它们都是在讲述一个从起点到终点、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这才构成了生死交替、精彩纷呈的世界。

不可逆对于人类自身最深刻的启示是,让人们看清楚了一个生命个体两端的巨大差别:一个人生命的开始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一个人生命的终端是一个概率为1的必然事件。据说,美国很重视死亡教育,从小学开始,课程渗透到伦理、哲学、生物、心理等多个方面的内容,教材与课程类型可达600多种。但其核心的理念就是两个:一个人的出生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是上帝又创造了一个宇宙间的极品,因此要无比地珍惜;一个人的死亡是必然的,因为这是自然界普遍存在的不可逆事件,因此要能够直面。

如果一个生命体的熵值不增加,不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那就是生命的永生。公元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卢克莱修说:“我们永远生存和活动在同样的事物中间,即使我们再活下去,也铸造不出新的快乐。”这使人们很容易想象出永生单调,会终日熬过许多无聊的时光,宝贵的时间将变得分文不值。没有死,就会没有生死的恋情,没有了过命的朋友,也没有了情感张力,悲剧与喜剧都褪去了颜色,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那样的单调和乏味。

人生中的一切欢乐和美好都因为生命的短暂更显珍贵,一切认真的情感都因为有死亡的存在更显真诚和无价。如此看来,不存在永生,才真正赋予了“生”的精彩,衬托了“生”的意义。

说了生,再来说一说死亡。

死亡是一个人离世,尤其当一个人老年之后,就会逐渐地感到死存在着,逐日逼近着,不能逃避,也不能解脱。任何人都不能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因为不能看到自己的死,因此是这个人再也无法与别人沟通事件,也是这个人一生中最具私密性的终结事件。

按照宗教的说法,死亡是一种交换,是肉体与精神、存在与虚无、尘世与天界的交换:一个肉体被溶蚀了,一种精神却存在着;来源于肉体的精神离开尘世,飞往天界,回到神的身旁。按照弗洛伊德说法,死亡不过是超越了实实在在的、显示出生物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人的存在,而开始回归到那种松弛的、没有差别的毫无生气的状态。按热力学的说法是一个生命从一个低熵的状态开始,经历了一个不可逆的熵增过程,从相对有序的状态,过渡到它的混乱无序的平衡态,走到了自己的终点。

无论哪一种对死亡的说法,全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死亡乃是早就注定的、无法抗拒的一个确定的结局。

一个活着的成人,因未曾死过,对于生已经习惯了,而对于死是陌生的。死就是要完成这个从习惯到陌生的转折,由于这个转折,会带给人们对于死亡普遍存在的恐怖心理,因此这个转折并不轻松。这种恐怖是不是因为死亡给生理上带来的痛苦而形成的呢?

答案是否定的。

通常人在死亡前会有疾病、伤残等带来机体上的痛苦。然而,就单纯“死亡”这件事,能不能使死者生理上带来痛苦,并不清楚,即使这种痛苦存在,一个死去人也无法感知。因此,这种恐惧的产生只能是因为这个生命要与蓝天、阳光永恒的隔绝,要与亲情、友情永远的分离,要归于无尽的黑暗与寂寞,从而在心灵上滋生出了痛苦与恐怖。这种感觉,对于每一个离世前的人,估计都会有,只是多少而已。

好在死亡是一个必然事件,对每一个人是公平的,人人都得死,这也许是对死亡的痛苦与恐怖心理的一种慰藉。

如果人人都可以不死,而唯独你得去死,你一定会感到无比的委曲和巨大的恐惧;人人都得死,大家都一样,你对于死亡的接纳就会容易一些,对于死亡恐惧心理也会小一些。还可以作这样一种设想,把现在地球上每一个活人要死的时间与你死时的时间之间的间隔全部删除,这样地球上活着的人都是与你同时一块儿去死,你的恐怖心理就会小了许多,或许也就消失了。细想起来,这并不就是一个设想,事实上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没有把你与他们死亡间隔的时间删除而已。

其实,虽然你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从物质层面看,你是永恒的,在这个世界永远有你留下的标记。

按照《原子随笔之三》中的说法,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你的肺里进出过的空气分子,几乎能与世界上每一位出现过的人都可能会发生关联,也就是说,通过你的鼻息,你将与地球上每一个出现的人(无论是以前出现的,还是后来出现的),由于空气这个介质,就可能会有简接的接触,把这个地球上生活过的亿万万个人都关联起来了。在这篇文章中还说,原子是“长寿”的,或者说它是不可毁灭的。当你死后,曾经在你躯体里待过的所有的原子不会消失和毁灭,它们又会移流到别处:有的潜入到一片树叶中,有的是在一滴露水中,或者游弋到别人的身里参与组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体。这些原子可以无数次重复不断地使用,一直用不坏。

你的呼吸,几乎把地球上所有出现的人都关联起来了;你身躯里的原子,把你与宇宙间的万物又都联系起来了。因此可以说,你没有白来世上走一趟,你也不会真正地死去,你与这个世界总会有一种永远的牵连与关联,大自然备份了你在这个世上出现过的全部“档案”,也许那天科技发达了,关于你的这份唯一的特殊“档案”就可以被拷贝出来。

有了这份“档案”,就像老人离世时还有子女留在世上一样,少了一点遗憾,多了一点慰藉。

如此看来,一个明智人的死亡,不应当有太多的恐怖与痛苦;他能安详地离世,是他生命最后的成功。

凡此种种,不可逆的世界,带给人们无尽的遐想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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