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烟盒上的札记

2019年4月25日,星期四,天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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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蔷薇》中,有一篇写契诃夫。

说到幸好有几只香烟盒我总算保存了下来,其中一只跟契诃夫以及他在雅尔塔的住宅有关。这段札记不但简略,而且有一半字迹已经磨损,我这就试着把它们“破译”出来。

比如:“一九五〇年。住宅里仅我一人。那条毛蓬蓬的小狗在花园里狂吠。它照例叫做小黄。”

记忆经这几句札记轻轻一推,往事便历历在目地浮进脑海。那是一九五〇年秋天的事了。

我到契诃夫在雅尔塔的住宅去,拜访玛丽亚·巴甫洛芙娜。她不在家,上邻居家去了,我便待在寓所里等她回来。一位年老的女工作人员领我到凉台上去坐。

雅尔塔的秋天是迷幻的,异常美丽的,使人闹不清究竟是暮春还是明朗的秋日。柱形栏杆外一丛不知叫什么名称的花,洁白得犹如处子一般,被阳光照得光莹四射。

花已经盛极而衰。只消一阵轻风拂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消空气吐出一口气息,花瓣便纷纷飘落。

我知道这丛花是安东·巴甫洛维奇亲手栽下的,因此不敢去碰它一下,虽说我非常想摘下哪怕是最细的一根枝条留作纪念。后来我还是决定摘一枝,便把手伸向花丛,可马上又缩了回来,因为一条叫做小黄的毛蓬蓬的狗,从下边,从花园里,朝我汪汪大叫。它用两只后爪扒拉着泥土,完全像契诃夫所描写的那样朝我狂吠:

“呜—呜—呜……汪—汪—汪!呜—呜—呜……汪—汪—汪!”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狗蹲下身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阳光一直穿透了它善良的黄眼珠。

周围暖和、寂静。在大海那边,一片照满阳光的瓦蓝色的氤氲腾空而起,就像是一道宽阔的帷幕,而在帷幕后边,有艘内燃机船正威风凛凛地拉响着强有力的高亢的汽笛。

我听到屋里响起了玛丽亚·巴甫洛芙娜的声音,心突然一下子揪紧了,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为什么?因为我觉得生活太无情了,它至少应当让少数人(缺少了他们我们就几乎无法生存下去的那少数人),即使不能永生不死,至少也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好让我们始终感到他们给人带来幸福的手按在我们的肩上。

我立刻竭力想驱走这些想法,但悲痛并没有消失。心不肯听从理智的呼声。我觉得,在那一瞬间,只要能听到门外响起这幢住宅主人安详的脚步声和很久以前就已从这里消失的咳嗽声,我宁愿付出我下半辈子的生命作为代价。是呀,很久了!他逝世已经四十六年。我觉得这段时间既是短暂的,又是悠长得难以忍受。

栏杆外面,花瓣在静静地飘落。我一面望着轻盈的花瓣舞旋而下,一边担心玛丽亚·巴甫洛芙娜在这时出来,看到我这副激动的样子。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我转而去想这丛花的每一根枝丫中都有某种永恒的东西,树皮下的浆汁在永不停息地运行,就像夜间繁星永不停息地运行在轻轻地喧闹着的大海上空一样。

读到这儿,仿佛作者那一刻的境遇和心情都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毕竟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淡忘,但唯有文字会被保存下来,长久地存在于世间。

我也找了一个小本子,陆陆续续地开始记载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一些重要的时刻,即使有时只是片言只语,那都是最宝贵的记忆。

我给记录这些文字的本子,取名叫山山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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