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单相思——怀念金庸先生

十月三十日,报人、小说家、学者金庸先生作别人间。我自以为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然而,不屑多情的人常常流露出多情者的种种。不然也不会有此文了。此文不多提金庸先生的贡献和掌故,纯粹缅怀。

正如陈丹青对于鲁迅先生有所“想”一样,我于金庸先生亦然。此“想”,盖非“think”,而更应该是“miss”,意即“想念”。“想念”是基于细节而产生的忧郁,例如“当时只道是寻常”,虽是纳兰语,却何尝不是易安语。有了“赌书泼茶香”,故而有了对赵明诚的想念。我和金庸先生没有过交集(纵使如是说,亦有高攀之嫌),更遑论过从。陈丹青和鲁迅先生也没有。而我却执意认为我和金庸先生要比陈丹青和鲁迅先生的关系更“近”一些,原因是我和先生至少有了宏观意义上时代的交集,而且长达十八年。我诚然是无比幸运的。尽管如此,我的这种对先生的“想念”,这“忧郁”却没有任何的“细节”作支撑。如此,又何来想念?

我只好将它归结于一场无关风月的单相思了。这不是比喻,单相思本来甚蕃,我们却偏要将它归到男女的事情里去。只能说那是极多的,比如先生对于已嫁林葆诚的夏梦女士。前不久我也经历过人生第一场单相思。虽然例多,却实非最多。无关风月的单相思,比重其实更大。正如莫言构想过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对话,我也有过这样的幻想。曾经我假设那是二十年后的香港,九龙半岛迎来了新的朝晖,翠华餐厅的大玻璃窗上粼粼有光,四十岁的我和已经快一百二十岁的先生(幻想耳)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加牛奶的咖啡、黄油面包、茶和饱腹用的即时面,相谈甚欢。我们讨论侠之大者,漫话先生从未到过却心向往之的古襄阳城。

最可悲是,我正作如斯幻想的时候,古襄阳城墙上是粉丝们为九十四岁的先生点的排排蜡烛。他们没有泪,假装先生真的如我们所说那样“去了另一个江湖,纵马快歌”。粉丝们善于使用各种漂亮的说辞安慰自己,我最动容的一个是:“先生走之前甚是安详,面带欢笑,恰似洪七公在雪山上撒手。”我记得洪七公是和欧阳锋一起死去的,两人先是拼得你死我活,忽然大笑,相抱起舞而死。先生亦不孤独,除了和亲朋好友以及粉丝挥手道别,也与纠缠近百年的生活握手言和。如果先生不介意“云中鹤”的话,他的告别可用其表兄的诗句来形容:“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今年三月走的台湾学者李敖先生退出政坛时曾引此句作:“重重地我走了,正如我重重地来;我挥一挥衣袖,带走了全部云彩。”念及此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而心里的怅然也绝不掺假。今年我们失去的太多。霍金、李敖、李咏、金庸……而所失去的远远不止宇宙、思想、童年、江湖。

我最喜欢《沧海一声笑》。往日听起,除了双耳的享受,还有对黄沾先生的缅怀;如今听起,又要思念起金庸先生。转眼间,香港四大才子已去了两位。而古龙、梁羽生亦先先生而去,自此之后,再无江湖。新武侠也盖棺定论:1954(梁羽生先生开始连载《龙虎斗京华》)~2018(金庸先生去世)。我不是个合格的金庸粉丝。我甚至没能完整读过《天龙八部》。而初中时买的一套《金庸全集》还是省钱的盗版,因此我是有负于先生的。打开淘宝,搜索金庸欲购正版,看见跳出的黑色对话框上有先生的形容,还附有《神雕侠侣》中的一句话,不觉潸然泪下: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二日

                  汉霄怀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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