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暖半张床》第四章 冷战20

20

这天上午,路希明在主持召开的永昌西坪地块拆迁调度会上,终于按捺不住,无端发火了,且火势很猛很急。

原本这只是个关于谈迁组汇报进展情况的工作例会,但还未等参会人员逐一汇报,路希明就坐不住了,紧接着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顿厉声数落,从动迁速度缓慢、谈迁不见成效,数落到工作配合不力、相互推诿扯皮,把与会者拍得晕头转向,都闷声不语。会场上静悄悄的,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一向沉稳的路希明今天哪根神经被激着了。

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路希明自然心里清楚。

今天的这把火是借题而燃。一早在区长办公室里,被栗钧平不咸不淡的几句关于永昌西坪动迁进展滞后的问话呛着了,路希明有些挂不住脸了,马上联想起工作组成员一个个整天占着茅坑不拉屎,出工不出力,嘴巴头上全是困难和问题时,不由得怒火暗烧,气儿从胸中起。这是发火的直接起因。

真正令路希明懊恼生气的根由,还有一个就是因为昨晚会战时颜面扫地了,那个叫命根子的东西最近不争气,又半路折羽而归。这代表着男人的尊严和生命力啊,如此窘况让他怎能不心急如焚,怒火中烧?

自从那天晚上与佳诺第一次以失败谢幕后,路希明一直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儿,但连续几晚作战的无功而返,不得不令他质疑起自己的身体来。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身体绝对没问题,问题可能出在心理上。如果是心理问题,那会不会是审美疲劳呢?这就如同吃饭,每天总是同一道菜,即使是国宴级大师操刀主厨,做得再香甜适口,时间长了也会腻烦一样。

一通邪火发泄完毕,路希明的烦躁心情算是得到了缓解,但内心换菜样和口味的念头儿却愈加强烈。会议结束后不久,他决定去找谭雪。

自打谭雪回省城后,就一直没回来,屈指算算,也有十多天的时间。昨天在电话里,谭雪告诉路希明,她明天要随公司领导去马来西亚,估计这一走至少得半个月的时间。路希明眼看自己 “换菜样”的想法要泯灭,不由得心燥不安起来。临近下班时,他打电话给谭雪,不知为什么,谭雪却给摁了。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话说,她刚才在公司开会,不太方便。谭雪说话的声音很小,且有些含含糊糊。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路希明听出谭雪声音的异样。谭雪也未予作答。见她不语,路希明又急切地表示,“那这样吧,我现在就去你那儿,用不上一个小时就到。”话说得非常坚决,一点回旋余地都没给谭雪留。

谭雪连忙制止,“别别别,你千万不要过来!”

“我想你了,一定要去。”

“你别来,再说我姨妈来了!”

“姨妈?哪个姨妈?我咋没听说你有姨妈呢!”

谭雪赶紧解释,“是我的大姨妈,那个……来了。”

路希明方才醒悟过来,但又想,不对呀,谭雪的特殊日子不应该是这几天啊,她肯定是搪塞我!“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你,不然我受不了。”他果断做出回绝,且故意地把“见你”说成“奸你”,他想一语双关。

路希明的执意等于置谭雪的拒绝于不顾了,但不等于说这么草率和鲁莽,就是对谭雪的不尊重。他想,就男欢女爱而言,男人多半就是个色狼,直接而露骨,而女人大多表现为含蓄内敛,其实科学上讲两者欲望区别并不大,有的女人甚至比男人还强烈。

北方这个季节开始昼短夜长,天黑得比较早。当路希明开车赶到省城的时候,暮色已悄然降临。他把车子停在华盛大厦楼下,身体靠在方向盘上,视线顺着墙面努力向上爬着,此时的大厦已然灯火通明。收回目光后,他焦虑地给谭雪打去电话。不想,谭雪却在电话里用近乎生气的口吻冲着他喊:“我都不让你过来了,你怎么还要坚持来呢?再说我现在也没在公司,你是根本见不到我的。”

谭雪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厌烦语气让路希明颇感吃惊。他很奇怪谭雪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便试探地问:“小雪,这是怎么了?我大老远地赶来就为了见你一面,可你却让我吃闭门羹,到底为什么啊?”谭雪闷声不语。路希明说:“你现在在哪?我直接过去好了。”

“别过来!”

谭雪的断言否决,让路希明更加疑惑不解。见谭雪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只字未漏拒绝见他的缘由,他便捶胸顿足,更加坚定地说:“小雪,今晚无论如何必须得见到你,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省城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路希明的坚持最终换得了谭雪的屈服,“那好吧,你在公司楼下等着我,我十分钟后到。”

没过多久,谭雪的身影出现,她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快步闪身进到路希明的车里。路希明扭头看了眼谭雪,一语未发,或许正为谭雪刚才拒绝见他的事情怄着气。

谭雪低头懦怯地说:“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路希明酸不拉几地甩出这句话,满脸怒气又在升腾,“小雪你说说,我们分开才不过几天,为什么你的态度跟走的时候截然不同?”

“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说了嘛,这些天一直在忙。”谭雪未敢正视路希明的眼睛,目光一直瞟向前方。

“不对!这不是我熟知的小雪性格,而且你的眼神也在告诉我,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路希明有些急了。

“我哪有什么心事啊!是你想多了。”谭雪转头回视路希明一眼,嘴角微扯,笑得极为勉强,“或许是这几天公司业务繁重,压力太大的缘故吧。”

别看路希明平日里在谭雪面前夸夸其谈,霸气十足,但当他看到谭雪脸色蜡黄、心情不佳时,强势态度没坚持几下便心软下来,“小雪你口口声声叫我哥哥,为什么有事儿不跟我说呢?知道嘛,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 路希明几乎成了哭腔。

谭雪还是闷声不语,半晌儿才细微地张开口,“哥哥你就别再追问了,真的没什么的。”

“好吧,那就算了,我不问了。”路希明心里很清楚,如果谭雪自己不说,别人再怎么问也是没用,只能等到日后再慢慢撬动她的嘴巴来解开这些困惑吧。

路希明饶是满心不情愿,但看到身旁谭雪孱弱的样子不免心生无限爱怜。他伸出手臂,想把谭雪紧搂在怀里,哪曾想轻轻一碰,谭雪便“哎呦”一声,身子一缩,手捂胸口,疼痛得叫起来。

“啊?你怎么了?”路希明赶忙扒开谭雪的手,想弄清楚她哪里受了伤。怎奈谭雪极力躲闪,加之她穿的是件套头衫,路希明根本看不清里间的受伤情况。谭雪用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昨天不小心撞了一下,刚才碰到感觉到一点儿疼,但不打紧。”

路希明皱起眉头,内心的疑惑和身体的狂躁令他难以平静下来。他重又拉住谭雪的手,一脸恳切地说:“小雪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启程了,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和你待上几个小时也行,好吗?”

谭雪眼泪含在眼圈里,几乎成哀求状,“哥哥,我今天真的不行,真的不行的,原谅我吧。”

路希明哪经得住女人这样啊!谭雪眼泪一现,他立时傻愣在那儿,竟不知道怎么表白是好了。他心里非常清楚,谭雪今天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但至于是什么,为什么不跟他说,他却无法猜测得到。只是谭雪的这一次拒绝,让他不免有些心伤,要知道这可是她头一回如此决绝。

从省城到A城的返途,路希明几乎是在极度焦灼和无限疑惑交织的情况下度过的。尽管无比沮丧,他要“奸她”的目的也没有最终达成,但一路车行倒是非常顺畅。

与此同时,身在家中上网的佳诺也正从一种烦躁与郁闷情绪的染指中解脱出来。

上网浏览成了佳诺每天的必修课。佳诺始终认为,现代社会越进步,生活越丰富多彩,越不能离开这个交流平台,不仅网上那些绚丽、广博、新奇的各类信息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而且网上聊天方式可以直抒苦闷、排解压力,让很多问题的解决变得简单和快捷。

“?”这是对方的问候,意思是“在不在”。

佳诺回复“!”,表示自己“在,一个人,方便,可以聊。”

这是两人的聊天约定。

对方的网名叫“预定邂逅”,最初佳诺接受对方为好友,完全是冲着这四个字去的。她觉得通过网名多少能嗅到点儿对方的层次和涵养,比如这个名字起得就很脱俗,说是“邂逅”还要“预定”,想必应该是个不凡之人。

“干啥呢?这么半天才上?”对方先给了佳诺一小榔头儿。

“你也真是的,见面也不知道嘘寒问暖一下。”佳诺埋怨道,并回复了个代表委屈的苦脸。

“哈哈哈!送你一杯暖茶慰问便罢。”对方附带上一个茶杯图案。

佳诺和对方陌陌上相识半年,总是这样以嬉笑方式开头,再一点点把话题打开,然后又在深谈中一点点把距离拉近。认识久了,两人几乎无话不谈,连敏感的两性话题也非讳莫如深。有一回正聊到兴致时,对方突然问起佳诺,你说我们日后会见面吗?佳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要见面,我是属鼠的,习惯于地下生活,就害怕见光。其实佳诺真是这样认为,虚拟网络世界的好,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明快而没有遮掩,直接而没有顾忌,想碰什么话题就碰什么话题,想说啥就说啥,如果哪天彼此真见面了,势必会破坏掉这种自由随性的酣畅感觉。

静默之后,佳诺界面框突然出现一条,“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郁闷吗?”

的确如此。昨晚在路希明又一次“兵败”而草草收场之后,佳诺没有睡下,事实也难以睡下。她起身与“预定邂逅”就题而聊,直到已过零点才下线,但仍没有解开佳诺心中的困惑。

对方的这句问话又将佳诺的心思拉回到昨晚的话题探讨中,受此影响,她内心温度迅速降至冰点。

“你还好吗?”对方试探地问。

“还好。已经化悲痛为力量了。”佳诺假意轻松地笑笑。

“那就好。”

接着,是一段空白,一段时间上的空白。谭雪的寡言沉默等于明白地告诉对方,现在的她仍然陷入在漩涡里而不能自拔。

真正的痛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佳诺确实无法释然。

对方开始努力地寻找话题。

“别费力了,还是继续昨天的吧。”佳诺说。

对方停顿了一下,然后敲打出一排字过来:“婚姻生活中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的问题,才是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可怕的问题。”

佳诺笑了,回复:“太过模糊。”

对方紧接着又来:“你们之间表面上看是性的问题,实质还是沟通的问题。婚姻起始于爱情,立足于诚恳,完善于交流。如果缺少良好的诚恳沟通,不仅毁掉的是你跟他之间性的和谐,而且会让你们整个婚姻也摇摇欲坠。”

佳诺又回复:“太过经典。”

对方敲打上一个代表害羞的图案后,接着说:“那些能够享受性快乐的夫妇,其实都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相互体贴和充分沟通的基础上,他们一边享受着性爱带来的快乐,一边增进着彼此双方的感情。”

佳诺轻轻送上“大拇指”符号,表示非常认可。她感觉对方今天的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对方:夫妻双方既不用性来掩饰矛盾,也不能用性来惩罚彼此,这是夫妻的底线。

佳诺:不愧号称情感专家,说出的话都这样富于哲理。

对方:哈哈哈!我说过,鄙人为你私人定制,只要你有问题并能吐得出口,我就能帮你走出迷津。

佳诺:谢谢。

对方:我们之间还用言谢吗?

佳诺:那是必须的。

对方:谈到诚恳沟通,理论上谁都懂,可一到现实……

佳诺:对对对,一旦面对他,尤其是看到他说谎的那副神情时,我在心底里已经对他产生隔阂了。

对方:这就是你的问题。

佳诺:这点我承认,但我的确无法控制住这种情绪。

对方:和一个人生活久了,如果少于沟通,彼此之间自然就会心生乏味。

佳诺:你说得太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可当真正面对时,却又总是不想说起,有时甚至觉得他很陌生。

对方:假如一个女人对丈夫只是简单地行使婚内职责,而缺乏激情,你想这个女人能幸福吗?估计这样的婚姻,存留也不会久远,所以,创造激情,才能享受幸福。

佳诺未予作答。她在思忖自己跟路希明的每一次,是不是也在单一地行使“婚内职责”,而毫无激情可言。

对方:身心的分离是夫妻和谐的致命伤。

佳诺点头。

对方:哈哈!今天说多了,其实,我只是个理论家。

佳诺:不不不,很愿意听你讲。

对方:呵呵,人有时候得想得开,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看到这句话时,佳诺心中一惊,似有所触动。

对方:有时候,适当地放纵一下自己,也未尝不可啊。

佳诺看着屏幕上的这行字,沉默不语。她何尝不想放纵一下自己呢?真正切切、痛痛快快地发一次疯,然后彻底地把压抑许久的情感释放出来。可每到那个时候,她又常常选择逃避,只愿守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佳诺非常痛恨自己这样。

佳诺:也许你说得对,可我要怎么办?

佳诺无限伤感。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心病还需自己来医,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停顿了好长时间,对方回答:还是学会转移吧,要不我们一起看一档节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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