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新年快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原名叫 我来2020年

世纪之末,朴树发表了《我去2000年》。现在听起来依旧是有些许迷幻,在这迷幻里,有朴树本人的忧郁气质,有人们对新世纪的未知与期待以及千禧年世界毁灭论带来的颓废感。那一年,距离SHE发表《Super star》而大红大紫还有四年。往前回推两年的2002年,有一天,我去铺里买糖,听到了《美丽新世界》,也成为了我少年的忠实记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是我的青春期,所以对于那时候的流行文化记忆特别深刻,总觉得那时候的音乐、电视剧和书籍要更有内涵和意义。我想这不是主观的臆断。但我确定的是,在听到那首歌之前,我就充满了“我们在美丽新世界相爱的幻想感和生命感。”

然而现下音乐已经没了精品精神,当然,文化的崩塌也不能只让音乐承担责任。全面的文化崩塌早就开始了,世界性的,世纪性的,或许再过一个世纪就能回还。没关系,过去一个世纪抑或是承袭着余韵的世纪之交的音乐还是可以循环播放的。音乐还没有死去。但我们还有死去的作家和诗人,不止过去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以前,一千年以前,不是死亡赋予散文、小说和诗歌额外的美感,而是时间涌动着死亡却在水落之后将坚韧的磐石推上沙滩。潮头之上屹立充当灯塔的海神庙宇、深山中人去村空后遗落的房子和闹市中的街坊——如果音乐和文学不够达到物化的永恒,建筑是能够将目光转移到的对象。如果依旧差强人意,那就爱大水爱高山。至少以人类的时空尺度,称得上永不崩落。

不管带着什么期许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文化兀自衰落。保守的的旧文化秩序已崩坏,创造的新文化秩序并没有形成。虽然人人都已表达观点,但是良莠不齐,而且往往是莠中寻良。经济危机自然也拖垮文化的发展,说来也奇怪,在新世纪之前,人类漫长历史中,但凡遇到社会的瓶颈,文学总是蓬勃兴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世界各民族解放运动的后文学时代也渐渐随着伤痕消逝而衰落。

新世纪的危机却不是文学的契机,人们只是一窝蜂地表达不满和疲惫。或许从前世界的信息由郑重的文人把握,他们自然用文学的形式。文学终归还是得用文学的方式表达。日常记录是另一种方式。当普罗大众也成为世界的中心时,他们自然也表达个人极其普通的生活和情绪。人们没有观点。这才是世界更真实的面貌吧,庸庸扰扰,匆匆忙忙,而收获甚少。

大师独秀的时代已经陨落,流行的文化形式不再是用“优秀”一词就可以概括。人们追求个性,所以流行的都是有个人特点的。奇怪的东西、出格的言行以及比文学更美妙的生活本身都可以称为独特。“出圈”倒是很能描述某人某物的走红,得益于人们创造的“机缘巧合”。所有的人与物都有拥簇,所有的人和物都被认为有两面——凡事都可以辩论——狡辩两面性,最后分不清好坏。

2020年已经被赋予过多的期待了——这些念头出现在2019年末——所以我要回到那个年际之交。像我一般贫穷的人要有机会被先富们带动起来了,世界各地的政治选举也将如喜剧一般上演。我已经独自来到了2020年。跨年有一种“关关难过关关过”的意味,那就是“年年难跨年年跨”。跨过的时空像是不存在,还没到来的时空也像是不存在。过去的日子终将是匆匆过一眼,未来的生活也不过是还未飘起的某一阵云烟。我依旧,没有什么期待。2020年或许依旧有些许的迷幻色彩,不过这种迷幻有点不同。它迷幻在世界走到了十字路口,它有可能倾向左边,也有可能偏向右边,前进或者倒退其实不过是在一时之间。如今回头看,倒也不是我像神棍一样模糊预言两面,最后总能自圆其说,而是换个附近的年份,这个说法也并不偏颇。只不过大流行病并不是我能预测的未来,但它却极度加速了某些极端。我们即将见证一个新的时代。只不过这个时代是好是坏还是一个未知数。我当然希望它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毕竟我是一个不愿意干体力活的人,要有一些能够让人假装体面的工作才好。还是那句话,事少钱多有闲情。也没说离家近。因为我早就没有可以让我心安的避难所了。就让我们假设我们将迎来一个美丽新世界吧。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实现二十世纪的幻想:健康的身体、富裕的生活、蓬勃的文化、自由的灵魂、干净的街道、清澈的河流、蔚蓝的天空、友好的人们、和谐的世界、天空中各种各样的飞行器、与人类相恋的智能机器人以及爱上人类世界的外星人等等。二十世纪初的人们是否像二十一世纪初的人们说二十一世纪不是如同人们在二十世纪末想象的一般说二十世纪初不是如同人们在十九世纪末想象的呢。二十一世纪已经承载了太多期待了。

我这个口吻并不是想传达十九世纪的晦暗和渐明的曙光才是我们值得追忆的年华,人类既然已经享受了工业文明时代以来科技与物质进步赋予的便利和轻松,就没必要回过头张望人类的天真和缓慢,或是吃饱了饭,又强求朴素的情感和双手劳作的意义。缅怀或是自己去践行,但批判并不可取。类似的一个问题是,文学者虽然受益于科学的观念和科学带来的物质进步,却有不少人对科学嗤之以鼻,仿佛追求精神纯粹才是更高尚的姿态。科学的进步给人类展开了更多的精神空间,更多的人是吃饱了再思考,而不是在疾病与饥饿中探索才难得。退回到人类穴居纪元,也是等到学会了使用工具与火之后,洞穴里才被刻画上了更多的史前纪事。当然,有很多人讲科学与技术固然重要,但是文学与灵魂才是支撑心灵的力量。我支持这种论调,但是这种论调的前提是科技的水准在心灵的追求之上,我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唯心主义者还要吃饭前,也不是纯粹的。

没关系,2020年终究是要来的,2220年也是会来的。当下也许有人可以达到某个未来时代可能有的——微小程度的——快速中也同时呈现缓慢和朴素。

2020年的第一个零点,哥伦比亚的市中心绽放了点缀夜空的烟花。我听见了火车的轰鸣声和烟花的爆燃声交织在一起,像我那一刻复杂的心情。我想去看烟花,但我还没有车。我拉开百叶窗,坐在书桌前,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透过窗看着远处的烟花,转瞬而逝但确实挺美丽的。我应该在那,在那人群中假装短暂地快乐着。美丽但转瞬即逝,其实才会我会说的。零点前十五分钟,和我的朋友钟志鸿聊读书的话题,说了一句,我要到2020年再睡。但我记得我没有在2020年到的时候就入睡,因为我想到:既然写到有关于未来的话题,那就不如再随便谈谈对于未来的期待。想想还真得可以假装有点高兴呢。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再一年我就博士毕业了。那时候,应该可以算得上完成了多种意义上的转变,也算是完成了最切合实际的理想。其实对于我来说,以后在大学里找一个研究职位,或是去到化学类的公司摸爬滚打,都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有一些现实的限制因素。比如本科是非985与211的高校。较好的高校和公司在招人的时候,也还是会看中本科的出身,最好是985或者211,即使最高学位已经是博士,还有海外留学经历,也并不能完全弥补不足。可能高校的评价机制相对弹性一些,可以由高质量的论文来弥补。但是《Nature》与《Science》这些顶好的杂志是可遇不可求的,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触及得到的。而且我也不是很努力,只能算是努力梯队里的末班车。所以其实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天花板在哪里,局限在哪里。

但文字给我无限的想象,仿佛能突破现实的乱序范围,字里行间是我理想的世界面貌。夜深常忆少年时,过往的岁月给我的是低到尘埃里的生活经历和人情苦乐。用文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完美世界,将自己时刻置于生活的中心,是某种程度上反现实的幻想。有些一再重提的观念,或许是悲伤的症结,过不去所以一再盘旋;或许是基于重要性,所以一再强调。在那些世界里,我,不只是我,人群表达自己的悲伤,透过悲伤去认识真正的快乐。人群不惧怕正视悲伤,因为除掉悲伤的部分,人生剩下的是不悲不喜到快乐的部分。当人群直面人生时,也就无所谓人生会给人生观开什么玩笑。

我的文字方式——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精准而宽泛的情绪是一个偏好点,但模糊而又狭小的空间感却是当下的流行趋势——又伪装成深刻与理性的思考,光顾着摆出遗世独立的姿态。

顾不上隐藏,迫不及待暴露一种口吻:介于传统文学和网络新兴形式。我说的传统,并不是现代华语文学的传统,而是要退再退又退到文言文时代的行文气质;我说的网络,也不是口水的用词,而是超前的甚至是科幻的观点。也许,还可以加上外国性的地域性的文法。我也是学来的,借了别人的瓶子,酒是我自己的。说到底,体裁与风格也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只是兼具生活性和文学性会更好。理想的风格或许是:举重若轻地描述生活眼前的寻常烟火和时空间远方的诗意与忧伤,再翻过反面。壮起胆子坦白讲,是我不愿意跟上时代。随着时代走的人,被时代裹挟着往前,避不开时代的洪流,不过是人云亦云。只有走在时代前列的人,才是引领时代,或者说是创造时代的人。我是做不了走在人群前头的人,所以宁愿落后于时代。落后于时代或许能够保留一点朴素的生活和情感。赶不上潮尖来临时的收获,至少能在浪潮退去后看清心里的那一块石头。

我有时会过份琢磨语言流畅的寓意,摆出自视过高的样子——其实是我不想那么容易被看穿。可是我一边想要被理解。对于一篇文章,也许存在三个问题。喜欢、称好以及深刻。喜欢纯粹可以是主观的选择,称好在读者主观的基础之余多少有一些读者的欣赏能力与作者客观的写作水平在,而深刻是文学性地客观表达出精神或者思想来——对于作者和读者都有诸如阅读和思考的要求。把顺序颠倒来说,也同样没有本末倒置或是因果倒置的问题。作为写作者时,我可以容忍读者说不喜欢,说不好,因为个人偏好是一个很合理又不伤人的理由。有时候沾沾自喜也好,有时候做文字游戏也好,甚至是错误的认知也好,归根结底,也许是坦诚之外的自我保护:要知道倾诉真情实感有时候会被曲解为矫情,建构多层的内里有可能被异化成卖弄。不止文学的范畴,可以扩大到生活本身。当然了,我不会在生活中主动提起文学的晦涩面,甚至于压根就不提起文学,偶尔有不专门花时间在读书上的朋友要我推荐书籍时,我也只是举出了排行榜上的热门或者是一再被重提的经典作品。因为我不想试探他们对于未知的态度,或者是解读能力。比我更高层次的人生也存在着我的未知世界,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我也意识到了未知在不断扩大。扩延得有点多,那么收缩回我谈到“自我保护”时:我想要坦诚,但又害怕坦诚之后得来的全是嘲笑,于是坦诚是真的,也安上了假面的表象——至少我打开了自己。

执着于我相的人处于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解析自己,既是作者,也是读者,为了读懂自己。当然,如果有一天,写作到了能够能养活自己的水平,那是更好的。现在的收入是来自于系里发的博士工资,一个月差不多两千多美元,刚好够养活自己——还不能保证全家不饿,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从世俗意义上来讲,也终于实现了个人的经济独立,不过这种独立还不是所谓的财务自由,远不能负担世俗上的房车需求,也不能保证金钱赋予人的绝部分安全感。物质条件是人格独立的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充其量只是有利条件。劳动与读书给人许多独立思考与独立实践的机会。劳动这个词可能过时了,那讲“工作”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在思考和实践中学会控制情绪——不是掩饰甚至矫饰,不仅是与人相处时的情绪,更是独处时面对不完美的自己时的情绪。换句话说,工作不能太多,不然就无法兼顾自己的情绪。我若是在实验室做了太多的实验,就容易暴躁。

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年纪渐长而沉稳些。兴许也有一些错觉。有一会常搭校车,每日清晨女司机总问候:“How are you doing, baby”?一声“baby”总让我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几个年轻的朋友在迷茫而且不太想工作的时候,选择了像我再花些时间读一个更高的学位。对他们的影响或许也反向使我年轻一些,不懂得判断亚洲人年纪的美国人总说我看起来也倒不像三十岁的人。一种偏成熟的年轻一定格外有利于人格独立,自然慢慢地拥有丰富的自我情感:关于情感,不关于情感史。情感过于饱满,有时候就显得情绪化。情感与意志,可以称为精神。人格和精神之上,塑造自己的灵魂形状。让灵魂落地,我的方式其实就是读书。一是读学位,一个接一个地往上;二是读文学,凭自己喜好,无关功利甚至不关学识;读书说到底还是偏精神性,但也已经是精神性的实践。再扩展就是读己读人读生活,读这世间的路——没完没了,走完一步一步,太长的路了。

一步一新我。快不快乐就不知道了。

长路至今,我所拥有的不过是——不是房子车子一般可量化的同时也不如金钱更直观的——诸如精神之类的东西。总之还称得上是幸运的。



南卡未落雪•下季

林中/2020.01.01/哥伦比亚城/202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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