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初冬。大连。
棠问经常在六楼的公共盥洗室里看到那个直接把脑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的女孩儿。一般是在清晨五六点钟，她睡醒了趁没人到那里抽烟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大连的12月，裹着毛毯的棠问，哆哆嗦嗦的靠在窗边，叼着烟卷看着同样哆哆嗦嗦的用冰水洗头发的女孩。
屋顶惨白的灯光，总会因为多一个人还有她带来的流水声和被冷水扎的不行的呻吟声变得没那么清冷。
女孩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照镜子的时候，棠问总是控制不住去看她的脸。真是个美人。棠问虽不否认自己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而且男女通吃，但是她对漂亮女孩儿的审美标准还是十分挑剔苛刻的，从小到大，能被她从心里真正归为美人行列的寥寥无几。关键是，她喜欢和她自己一样身材不高的娇小妹子，对大长腿的确有艳羡但也扎扎实实得排斥着。
应该是个南方妹子。她心里想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你每天这样冲冷水，不会头疼么?”
“疼啊，这么凉的水震得骨头都疼，”女孩儿声音细细尖尖的，但不刺耳，很明亮。她没有回头，只是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镜子里看着棠问。
棠问笑笑，吐了口烟。
“可是早上不洗头，我会抑郁的，主要是，”女孩转过身，朝窗边走来，“我懒得到一楼去打热水。”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棠问看得仔细。细眉细眼，却不寡淡，鼻子窄窄尖尖的，黑色的短头发湿漉漉的抿到耳后，修身的胭脂红毛线裙，走过来的时候轻轻盈盈的样子。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的形容真是妙啊。棠问心里想着。
“我叫松青儒，”女孩笑着伸手，“松柏的松，青山绿水的青，儒是...”
“儒释道的儒？”棠问也伸出手。
“聪明，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跟青山绿水比较配。”
“哈哈。你手怎么这么凉？”
“你的也不热啊。”棠问把烟头按灭在外窗台上，“棠问，海棠的棠，问题的问。10级建筑系的。”
“我是11级机械制造的，你还有烟么？”
“有，不过在寝室，你跟我回去拿么？”
“方便么？”
“没关系，我们寝室就我一个人住。”
“哇，这么好，那就做什么都不用小心翼翼的了。”
松青儒随棠问走出盥洗室，楼道里的声控灯敏感地被两人刻意控制的轻缓脚步惊醒，照得甬道幽暗昏黄。
“我怎么记得机械学部的都住在四楼啊？”棠问压低声音。
“是啊”，松青儒也轻声细语的，“之前在四楼水房人好多，然后我上来看看，发现六楼挺清净的，就一直来这儿了。”
“你好格色啊。”
“啥意思？”
两人继续向楼道南端的尽头走着。
“哦，我忘了，这是天津方言。你是哪的人啊？”
“安徽哒。”
“哇，那你家房子是那种青瓦白墙大屋脊，门楼天井小格窗么？”棠问掏出钥匙，开门。
“你学建筑学走火入魔了吧。”松青儒觉得好笑，“630，整个六楼的最后一间哦。”
已经过了五点半，寝室已经给电了。棠问随手开了右手边靠门床位底层书桌上的台灯。拿了香烟和打火机递给松青儒。
咔。微弱的烟火圈移动着。“哇，你有好多书啊，把四个书架都占满了。”青儒在屋里踱着步，环顾四周。
“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棠问从左手边靠窗的桌子下拎出暖瓶，往桌上的马克杯里倒了水，然后往里面加了点盐，用勺子搅拌着。“那个架子上有好几本大部头是从令希借来的，专业书。”她指了指左手边靠墙的书架，又从桌下储物柜里拿出来一个玻璃杯。
“从令希那边搬一趟过来挺费劲啊。”青儒一手夹着烟卷，另一只手接过棠问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我不经常喝热水的，胃里还挺舒服的。”
“你该多喝点热的。”
“你不是说寝室就你一个人住么，怎么这三个桌子上都有电脑？”青儒溜达到窗边，水杯放窗台上，拉了个椅子坐下来。
“一个画图，一个看电影，一个写东西，”棠问把一条腿搭到左边的上床用的梯子上，弯腰下去，“这样比较方便。”
“真是腐败。”青儒撅起嘴巴，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冲正在挣扎着压腿的棠问眨眨眼睛。
“好小，看我给你吐个大的。”棠问露出一脸坏笑，伸出手接过青儒抽了一半的烟，长长地吸上一大口，酝酿了一下，微扬起头，顺势脑袋转了一圈，同时把烟吐了出来。
青儒睁大的眼睛不停的眨巴着，紧抿的嘴巴随后张成了O型，顿了顿，瞬间咧开嘴大笑起来。“你这个烟圈真是够大啦，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棠问似胜利般也笑了起来，眼神里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眼泪笑出来了。”青儒把烟从棠问手中拿回来，继续抽着。
随后两个人又坐着一边抽着烟，喝着热水，随便聊着，看着窗外的深蓝渐渐淡去，阳光渐渐照进。
“我饿了。”
“我也有点，”棠问看看门上方挂着的钟，“快七点了，去中心食堂么。”
“等我回寝室换个衣服，七点十五我们楼下大厅见吧。”青儒起身，摸摸棠问的头发，“谢谢你请我抽烟，”转身开门，回头“改天我们约电影。”
“好啊，随时。”棠问咧着她那张标志性的大嘴笑着。
“那一会儿见。”一抹胭脂雀跃着轻盈而去。
棠问兀自笑笑，又倒了一杯热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来到桌前坐下，打开日记本：Dec，12th，2011。和小蔷薇说话了，难得一个愉快的清晨。好馋散窗的豆沙饼，一会儿要吃两角。今儿下午要给大东看图，估计又要被骂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