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崇明东方红农场的知识青年都知道,种田“修地球”是露天劳作,非常辛苦。但是,如果要说一年中的农活,哪一件最辛苦?答案是,既不是夏天插秧,也不是秋天割稻,而是冬天的“开河”。
这件“开河”农活,工期长达一周左右,需要集中吃住在工地,工作强度高、体力透支大,特别是由于时处寒冬腊月,“开”到河底,需要赤脚站在冰冷烂泥里,严重地考验着知青的体力和意志。以至于有的女知青回忆农场生活时,还会谈“开河”色变,心有余悸。
我自从1968年底到农场后,先后参加过3次“开河”,其中要数1970年的“开河”最为艰苦难忘。
那年冬天,气温跌到零下4度,凄厉海风吹在脸上,刀子般疼痛。清晨5点,天还没亮,知青们就匆匆摸黑起床,穿上两双厚尼龙袜的双脚,只要伸进冰冷雨靴一会儿,十个脚趾头立刻冻得疼痛起来。
大家匆匆将一两稀饭二两馒头草草打发下肚,将铺盖送上拖拉机,然后,有的拿着铁锹,有的挑着泥担,有的扛着箩筐,匆忙赶路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开河”地点。只见数公里长的工地上,红绿黄各色彩旗迎风招展,数千人的“开河”大军一字排开,现场高音喇叭里传出激昂的口号,场面热火朝天,非常壮观。
农场“开河”,任务包干到连队,早完工早收工。“开河”第一波工作,是男女搭配组成数个劳动小组,一个“挖泥男”带队,身后配上挑的扛的传的数个劳动力,大家齐心协力、各负其责地将“河”里的泥土,挖出、运送到两边。
“开河”中,“挖泥男”用的是手臂力量,一锹泥有近30斤重,时间一长,手臂二头肌会非常酸痛,进而会变得麻木。挑泥工用的是肩膀:男知青的泥担,两头各放两块泥,重达百余斤;女知青的虽然减半,也有近60斤。
知青们在泥坡上挑重担,担子完全不听使唤,走路姿势跌跌撞撞,没过几个来回,肩膀开始红肿起来,渐渐起了血泡,继而血泡破裂,肩膀变得疼痛难忍起来。
崇明旱地“开河”的第一天上午,知青们精力比较充沛,加之稻田表层冻土去除后,第一层泥土有稻根纠缠,只要“挖泥男”敢于切割,挖出来的长条泥土,一般不会断裂,只要运泥工及时跟上,出泥量会比较多,“开河”的进度就会比较明显。
中午,连队的手扶拖拉机,载着热气腾腾的午饭,来到“开河”工地。 “开饭啦!”随着炊事员一声叫喊,早已经饥肠辘辘的知青们,立即欢呼着放下手里工具,两手一搓,拿着搪瓷饭碗买来红烧小肉、黄芽菜汤和半斤大米饭,往避风的河坡上一坐,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午饭后,稍息片刻,又马上投入“开河”之中。等到天黑收工,吃过晚饭,躺进被窝,知青们这才觉得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了架一样,四肢瘫软、浑身酸痛。
第二天早晨,天还蒙蒙亮,出工的叫喊声又将知青们从睡梦中惊醒。知青们匆忙起床,洗漱、早饭时,都感到手臂、肩膀酸疼得不行,“最好休息一下”的念头,时刻在脑袋里盘旋。但是,“开河”需要抢时间、赶进度,知青们没有办法,只能坚持。
“开河”的日子,在辛苦和疲惫中一天天地熬过去了。早晨,啃着淡馒头,就着咸菜,喝着白开水,马马虎虎地解决早餐;中午,坐在工地的斜坡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有荤有素的饭菜;晚上,匆匆吞下晚餐后,立即钻入地铺睡觉。
虽然,那段开河日子,工作量极大,体力付出很多,人感觉非常辛苦,但是,每一天劳累后,钻进被窝,睡得还是香香的美美的。年轻的知青,经过整晚的沉睡,基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体力。
“开河”会战到第三天,效果渐渐显示了出来。原本平整的稻田,已经一层一层呈坡度低陷下去,露出了河床的轮廓。但是,“开河”挖到四层以下一人深时,崇明特有的沙质土,在地下高水位的作用下,开始冒“泡”变得潮湿粘稠起来。软软的沙质土下逐渐渗出水来,挖出的泥块,变得既潮湿又粘糊,重量也增加许多。
“挖泥男”的手臂变得更加酸痛,开挖速度开始减慢;挑泥的知青,肩膀全都红肿,有的还起了血泡,担子里的湿泥越粘越多,倒又倒不掉,刮也刮不净,空担子变得越来越沉重。尤其是斜坡变遇水,路变得湿滑,重担在肩晃来晃去很难控制,脚走一步滑二步,走路姿势变得跌跌撞撞,摔倒在地已经成了常事。
最后,不得已将运泥方式改为铁锹“接龙”、脸盆装运和双手相传。虽然,此时的“开河”情况,变得越来越艰苦,但是,因为是包干,知青们只能咬牙坚持。
我曾经与同校同届校友知青马金鸿搭档,独自一人站在坡上,用铁锹接他从河底挖起抛上来的泥块。一开始,“对接”运泥,还算顺利,可是,时间一长,铁锹上掉落的碎泥,盖没了我的脚面。
我想挪动位置,拔出双脚,左右扭动雨靴,只觉得鞋底近与烂泥合为一体,无法分离。我转而奋力向上抬起右脚脚面,想直接拔起,只听到“噗嗤”一声,鞋帮竟然与鞋底完全脱了开来。
我猝不及防,右脚直接踩入烂泥,只觉得一股冰冷直入脚骨,钻心般地疼痛起来,只过一会儿,整个脚又迅速麻木,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位老职工见状,马上上前,告诫我要小心脚面。他说,当年农场围垦时,有一个人也是光着双脚,站在冰水里“开河”挖泥,结果竟然把自己的大脚趾切掉了还不知道,是挑泥工看到烂泥上有血迹后,大声呼叫起来,方才知道自己受伤。我听了老职工的话,吓得目瞪口呆。
“开河”最怕的事是遇到下雨。在第五天挖到河底后的上午,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冬雨。现场的所有人只好被迫撤离。然而,大家身回到住地,心却依然留在了工地。还好,半天后雨开始小了起来,渐渐停了。
只见一上午的冬雨,造成刚开好的河边斜坡,已经塌掉了好几处,河床底部积了一层水,水面在寒风的吹动下,不断飘动着细细的波纹!
连队的抽水机开始疯狂地叫唤起来,大部分的积水马上被排除。可是,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泡,底层的泥土,明显变得松软粘稠了起来。
老职工黄永祥第一个脱掉雨靴,光着双脚跳下河底。三九严寒天,河底水面结着冰凌,泥土肯定冰凉,热乎乎的脚底踩上去,似有丝丝热气往上冒。
他先用粪勺将残存的河水,慢慢掏入粪桶处理干净,然后,用一把平板铁锹,像切豆腐一样迅速地一块接着一块地切割起河底柔软的沙性泥土来。黄永祥很少移动脚步,并且极少掉下铁锹里的泥土。偶尔泥土落下后,他会第一时间将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看到,他的这套动作,迅速起到作用,泥泞的河底被挖出了一个小“天窗”。黄永祥又迅速跳下“天窗”,奋力切割着,将小“天窗”扩大为一扇“门”,直到露出一块河床。
“开河”奋战一星期后,随着“河”两边斜坡上三角形泥土逐步挖去,河道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终于,场部的开河验收专员来到了工地。他用老练的眼光,首先看向河床的斜坡。他向个别连队的领导,指出有的地段,坡面出现了“凸肚皮”现象。他说,这样的坡面,在河道进水后,一年之内准会塌坡,造成河道变浅。
遇到这种情况,被批评的连队领导就会给验收专员点烟,说好话。但是,在实在太过于明显的地段,验收专员还是坚持原则,要求对方重新返工。于是,消灭“凸肚皮”的弥补工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操作修补工作的人,会感到脸上没有光彩。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在偷工减料,被验收员发现,遭到了批评。而且,这种行为在次年农场召开的开河动员会上,一定会被“点名”,作为反面教材告诫大家的。
当“开河”质量验收完毕后,拦河堤坝被挖开了一个口子。顷刻,一股河水立即喷涌而出。知青们开始欢呼雀跃。此刻,那股河水,已经化为胜利后的喜悦,如暖流一般注入了知青们的心田。
在离开“开河”工地返回连队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辛苦七天后才开挖出来的河道。只见,那条笔直的河床里,已经流进很多清水。
连队领导对我们知青说,这条河的开通,彻底解决了沿路连队的用水问题,给他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我想,我们这一个星期的艰苦劳动,能够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的困难,流掉的汗水和受到的辛苦也是值得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