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无望之城

文/秋月醉

引子

我曾听过这世上最残忍的语言,我若倾国倾城,她必倾心倾人。我怎么苟且偷生,都是个输字而已。我守着一座城名无望,我等着一个人叫不归。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座无望城,我们困在无望城里等着一个不归人。

呵呵!有时候人真的很可笑,我们总是会忽略掉身边的美好,认为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的,有时候自己心里面明明很清醒,但又总是忍不住想要去那样做。

1

黄昏,我架好步枪,这支枪从我当兵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我了,毛瑟7.92毫米口径1898年式步枪,简称:Gew 98。虽然,现在已经很旧了,但我还是喜欢用它,它仿佛已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的父母都是下人,所以,我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下人。

本来身为下人也没什么,可是,在我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我的身份却成了天大的罪过。

我的名字是父亲起的,叫做长顺,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我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雪天。

因为,在那个下雪的晚上,我离开了家,我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然后,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娶她。

……

夕阳西下,天色开始变的有些暗了,街面上华灯初上,大上海的夜生活也正式开始。

我收敛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开始把目光投到对面大上海舞厅的门口。

此刻的我正趴在一家私人银行的天台上,银行是法国人开的,建筑是一幢六层高楼,高大约20米,银行距离大上海舞厅大约80米。而我的抢有效射程是800米,在百米范围內我从未失过手,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一辆黑色福特车停在大上海舞厅门口,秃头肥佬在一大帮小弟的簇拥中下车,神色睥睨。

就跟牛皮纸袋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目标出现了。

“剪子,包袱,捶!”我念着童年游戏里的规则语,扣下板机。

“啪――”

肥佬的左眼多了一个血红色瞳孔,眉头皱了起来,嘴巴开得老大,大概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去办。

路灯下,我看见肥佬后脑的浆汁溅洒在委托人白色的西装上。

委托人亲自握着肥佬的手,表情看起来震惊至极,十几个小弟乱成一团,有的不断往高处张望,有的惊惶失措地四处找掩护。

“好好演场戏吧。”我将一朵黄花放在天台上。

我快速拆下枪身各部份一一分解,有条不紊地放妥在黑色木箱里,打开天台安全门,慢慢走下楼。退路是预先准备好的,我已经事先探查过很多遍。对于一个杀手来说,退路比完成任务更重要。

附近的街口已围满了人群,一群法租界巡捕正吹着哨子快速跑来,一群身穿黑衣的小弟死死地护住一身是血的委托人,因为他是帮派二当家,大当家已经死了,现在二当家最大。

“老百姓好端端的走在街上都会被杀,你们巡捕房是干什么吃的!啊!我还能说什么?这城市已经疯了吗!”委托人愤怒地看着赶来的巡捕,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可不是?这座城市就是如此。

2

委托人的余款两个礼拜后汇进了我在花旗银行的户头,还在法租界最大西餐厅约了个饭局。

我每个礼拜都会确认一次自己的银行户头,如果出现所谓的定金,我就会出现在这间只知道位置叫不清名字的餐厅来吃饭,等待委托人自动将装着目标照片的牛皮纸袋放在我的面前。其实,我很讨厌吃西餐,总感觉他们的饭没有做熟似的。可是,我还是会选择来这里,因为这里最安全。

很奇怪,也很讽刺,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外国人的家里竟然最安全。

任务完成后,我也会出现在这间餐厅,向委托人收取尾款。

在这段时间内,委托人继承了秃头肥佬的地位,两百多个小弟,跟五个妖精般的女人。一千大洋,就换来这一切,真的很划算,所以,委托人今天很高兴。

温热的餐盘上,我的牛排切得整整齐齐,每一块都同样大小。

“雪天,如果有人雇你杀我,你会怎么做?”委托人举起酒杯。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我会牢牢记住。”我继续嚼着嘴里还带着血腥味的牛排。

委托人一怔,旋即叹了一口气。

“雪天,你实在太危险了。”

委托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接着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出五倍价钱,你将请你杀我的委托人杀掉,你觉得如何?”

“违反杀手法则的事,我是不做的。”我摇了摇头。

委托人手中的红酒杯一下子顿在了半空,喝到嘴里的红酒仿佛变得没有了味道,神情也开始变幻不定起来。也许,此刻,他在想着要不要找个别的杀手,将我杀掉;也许,他觉得以后还用得着我;也许,他没有把握,因为他知道,如果杀不死我,他就要死。

“但你可以付我十倍价钱,让我将两颗子弹都打偏。你知道的,是人就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说完我站起身来打算离去了,我想去街边小摊吃一碗面,安抚一下此刻不断翻滚的肠胃。

委托人满意地笑了。

“以后有机会,还会拜托你,钱我会直接存到你账户里。”委托人抹抹油滑的嘴巴,露出一脸轻松的表情,仿佛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3

我对任何事物的品味都很简单,我住的地方很小,是一个藏在小巷子里的出租屋。

二楼,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二楼,一楼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房顶上为了防水,建了一个三角形的阁楼,我一米七的个头站到中间的时候刚好碰不到头。这一片都是这种建筑风格,中式房子上带了一点点不伦不类的西方风格。

那是个炎热的中午,有钱人都应该待在家里躲避太阳的炙烤。我也算是个有钱人吧,所以,我吃完饭直接回家睡午觉。

在楼下,我注意到有个女孩子搬着很多本书,累的香汗淋漓。

“这么巧?”

我打量着这个女孩,我知道她就是房东,只是很少见到而已,所以不怎么熟悉。她一般都在学校上学,一般很少回家。而我没事一般也不出门,出门也大多是在晚上。女孩住在一楼,与自己住的地方只隔了一层不到一尺的房顶。

我住在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自从上次接了干掉肥佬的生意后我就搬到了这里。我一般做一次生意就会搬一次家,为了安全,也为了心安。搬家的感觉真的很不错,新的环境里我仿佛重生了一般,我常常喜欢这样欺骗自己。

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很毒,尽管它刚刚升起来还没多久。房顶除了阁楼还有一小半是空地,于是,我用木头砌了一个长形的花盆,此刻正汗流浃背地给它整土。

我爱种花,因为我心里面那个“她”喜欢花。我种花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她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吗?

想起“她”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会想到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我最害怕去想的问题,每次想起这个问题我都会很烦躁。

曾经有一度我想要放弃种花了,因为,种花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她我就会很烦躁。呵呵!其实想想也蛮无聊的,想干脆别种了,但再深思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种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打发时间,只好再接再厉。

女孩此刻正在院子里,穿着学生装,坐在在阴凉处看书。

“喂。”

一个苹果向我飞来,我很准确地接的手里。

女孩没有自我介绍,甚至连笑也很随便。是那种“你渴了吧?给你吃。”的那种笑。

“谢谢。”我下意识地开口道了声谢,没有拒绝。

女孩拿着书走进屋子。

我擦擦手掌上的泥屑,吃着苹果,苹果很甜,忍不住好奇这女孩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短发,单眼皮,细长的眼睛,不爱说话,却很喜欢和人打招呼。她为何一个人在此独居呢?她的父母家人又到哪里去了?

好奇心只要有了个开头,那就再也无法压抑,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产生好奇的时候。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经过女孩的窗前,开始选择在女孩回家的那段时间内出没,不为别的,只希望能有意无意地碰到她,多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一个人孤独的太久了吧!我渴望与人交流,那样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正常人。

女孩的房间里东西并不多,寥寥几件破旧的家具,一张单人床,看起来很舒服的床铺。

厨房里很久没开灶了,家里几乎没什么粮食储备。我把一大袋苹果放在桌子上,我虽然住在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但今天还是第一次上女孩家的门,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所以,我专门出去买了一大袋苹果回来。

女孩的生活很单纯,不上课时就是在家看书。

“你在看什么书?”我没话找话。

“《蜀山剑侠传》还珠楼主新出的章节,你看过吗?”女孩先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兴奋地跟我说起书里的情节。

“《蜀山剑侠传》吗?哦!我记下了,改天买来看看。”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看看书,这样就可以和女孩聊聊书里的情节了!尽管自己并不喜欢看书。

“买书很贵的,我一般都是在街上书摊租来看的,书非借不能读也!这样不但看的快,看完了还忘不掉。”女孩子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我。

“哦!”我其实对钱是没什么概念的,一块大洋和一百块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一块钱我也饿不死,一百块也没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挣钱干嘛!也许,我是时候回去看看了,不管怎么样,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嗨,大叔,你想什么呢?”女孩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样子有点调皮。

“大叔……”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再年轻了,是啊,十六岁离家,当兵十五年,离开军队也已经三年了,三十多岁的自己站在十七八岁的小女孩面前可不就是一个大叔吗?

我突然又想到了“她”,“她”也有三十多岁了吧!三十多岁的“她”怎么可能还是一个人,我感到心里又是一阵的烦躁。

“大叔,你没事吧?”女孩子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我如梦初醒,

“哦,想起来一点往事,你呢,最近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去上学?”我忙把话题转移到女孩的身上。

“我放暑假了啊!”女孩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似乎我不知道她放暑假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你放暑假现在每天在哪里吃饭?我看你这里很久没开火了!”我指了指厨房,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问,没有理由,有时候关心一个人是真的没理由的。

“在学校吃啊!”

“你刚才不是说放假了吗?”

“最近我们学校正在策划一场反袁游行示威,所以,我每天下午都要去学校帮忙……”

“你疯了吗?学生就应该好好上学,参与这些干什么?”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别人不知道袁世凯的厉害,自己可是很清楚的,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哼!不理你了!”

我是被她硬生生地赶出来的,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之后几天,我又劝了她很多次,可惜,不但没有任何结果,还被她狠狠地骂了一顿。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母都是革命党人,跟随孙中山参加了辛亥革命,之后便一直没有了消息。

我怀疑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不然,革命都成功好几年了,为何不回家看看?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女孩还在等他们回家,所以,我要给她留下一个希望。

4

法租界,高级住宅区。

“雪天,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委托人对我很热情,他还是一身的白衣,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可他并不俏,相反,还有一点胖,像头猪。

“我有一个妹妹参加今天上午的游行示威被抓了!我想知道她被抓到了哪里?”

委托人姓张,听说他路子很广,我来上海时间不长,也只认识他一个比较大的人物,所以,只好来找他帮忙。

“小意思,请稍等片刻,我去打一个电话问问。”

“请便――”

片刻后,委托人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如何?”我站起来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闸北监狱,本来凭我的关系让他们放一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这几天太子爷在上海,人也是他下令抓的,所以……”

“大公子袁克定?他怎么会来上海?”我忍不住打断道,心想大公子贪恋权势不在北京好好待着,他来上海干什么?

“不只他,就连二公子也在上海……”

“克文也在?”我脱口而出,刚出口就马上后悔了。大公子早就和二公子水火不容,难道?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你认识大公子和二公子?”

“好了,多谢张帮主的消息,你这个人情小弟记下了,告辞!”我没心情再去理会他,转身离去。

克文如果有危险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他可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当年,我离开老家后便一直在袁世凯手底下当兵,因为我武艺高强,枪法如神,很快便成为了袁世凯的亲卫队长。后来,在朝鲜的一次战斗中救了二公子及其母亲一命,被袁世凯升为近卫军司令。

从那以后,我和二公子便一直相交莫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来到上海。

5

三更天。

月黑风高杀人夜。

我今晚出门带了一只长枪,两只短枪,一把匕首,和一套夜行衣。

早在天刚擦黑的时候我便已经来到闸北监狱外面。经过一晚上的侦查,并未发现监狱有什么异常。我很轻松地便找到了一条安全的撤退路线,并做好了具体详细的救人计划。

万事俱备只等三更天行动,因为,这个时候是一个人一天最困的时刻,对我最有利。

果然,进去的过程异常的顺利,我很快便找到了房东女孩。

“喂,醒醒,跟我走――”我拉下蒙面的黑巾,轻轻地推了女孩一把。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女孩子看清了我的面容。

“我只能救你一个人,我没办法无声无息地将这么多人一起带走。”我扫了一眼周围还在睡梦中的学生,摇了摇头。

“那我也不走,除非你将我们都救出去。”女孩后退一步。

“没时间了,我们先出去,然后再想办法。”我看了看怀表,已经快到守卫换班的时间了。

“不……”女孩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你是谁?”我一脸惊异地指着女孩的身后。

女孩果然中计,我趁她回头的瞬间打晕了她,然后,直接将她抱起来就走。

我按照进来时的路线很快便来到监狱的门口。

我停了下来,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门外此刻灯火通明,电灯把院子里照的犹如白昼。

“雪天,真的是你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知道说话的人是大公子袁克定,他一直跟二公子不和,而我是二公子身边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三年前,我之所以离开袁家军,一方面不想背叛朝廷,另一方面也有他的原因。

“大公子,我已经离开了袁家军,对你也没什么威胁了,何必还要如此对我,我在袁家军效力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退后几步到来到阴影处,将背上的女孩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然后,拔出短枪,开始检查武器弹药,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离开?你当我是傻子吗?既然你已经离开了,那为何还要冒险回来救他?”

“大公子,我妹妹年幼无知……”我以为他说的是房东女孩。

“什么他妈你妹妹我妹妹的,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那个他是谁?”

“克文?”我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猜错了。

“你终于承认了吗?真是主仆情深,好感人啊!今天就让我送你们一起上路吧!来人――”

立刻有人回应了他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枪栓被拉开的声音。我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下去了,必须马上出手,不然,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外面一共有八盏电灯,分布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我今天想要平安地逃出去,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些已经上了镗的步枪,而是它们。

“啪、啪、啪、啪……”

连续八声枪响,是我开的枪,现场顿时便陷入黑暗当中。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乱枪,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几乎都被打烂了。

“啊,啊……”黑暗中随着枪声响起几声惨叫。

“马上掌灯,不要胡乱开枪,小心伤了大公子。”

枪声终于停了下来,我抓住机会果断地窜了出去,我知道在灯亮之前我必须先抓住袁克定,不然,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他的位置通过刚才的谈话我已经确定了,我一个翻身直接跳上了房顶,接着连续几个起落便来到袁克定身后。

电灯再一次亮了起来,他们换灯泡的速度还是蛮快的,不过已经迟了,因为,我的枪已经顶在袁克定的头上。

“大公子,你看你,还是改不了这个喜欢冲锋陷阵的毛病啊,快叫他们把枪放下――”我的嘴巴几乎都凑到袁克定的耳边,声音尽量温柔体贴。

“你不会杀我的,我们袁家对你有恩,而你却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袁克定还算镇定,没有让我失望。

“大公子,你很了解我啊,不过,今天这个游戏我赢了,所以,你得听我的,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然,呵呵!您懂的。”

“好,我认栽了,都把枪放下,全部退下――”

“大公子,这――”

“放心,雪天是不会伤我的。”这话表面上是在安慰属下,实际上是在提醒我。

“等等,你先去把监狱里所有人都放了再走。”我喊住这个人,这个人我认识,名叫谢阿牛,是大公子的贴身护卫,武艺和枪法在整个袁军之中仅次于我。

“这――”谢阿牛停下了脚步,不过并未行动。

我没有再开口,只是用枪口狠狠地亲了袁克定一口。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你想我死吗?”袁克定大声骂道。

谢阿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去了!

很快,监狱里便冲出一大群人,我看到房东女孩混在人群里走远了,只是唯独没有看到袁克文。

“怎么没有看到克文?”我拿枪再次戳了一下袁克定的头。

“克文可是我亲弟弟,他怎么可能在监狱里呢?”

“看不到克文我是不会走的。”

“你他妈的这是要往死里得罪我啊!”袁克定回头大喝道。

我依旧沉默,将怀里的第二只枪也拿出来,两把枪全都顶在袁克定的头上。

“好,怕了你了!”袁克定把头转了回去,举起手来。

6

清晨,黄浦江码头。

“雪天,我袁克文又欠了你一条命。”袁克文不愧是民国四公子之一,昨晚的危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只要你不怪我当初不辞而别就好。”

“那是别人不理解你,我明白你的苦衷。”

“去天津安全吗?要不你还是回北京吧!在大帅眼皮子底下大公子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父亲马上要称帝了,我虽然坚决反对,可惜人微言轻,不但没什么用,反而……我回去了会很尴尬,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你放心吧,天津是我的地盘,我青帮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袁克文一脸自信的样子,让我感觉放心不少。

“保重!”我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下了船。

“要不你还是跟我去天津吧!你这次坏了大哥的好事,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还有点私事,等办完事再走,一路顺风。”我看着徐徐开动的大船,挥了挥手。

“保重!”袁克文在船头大喊一声。

……

一回到住处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这里已经不能住了,我必须马上搬家。

“谢谢你昨晚来救我们。”房东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

“我要马上搬家了,你也跟我一起走。”我没有回头,继续收拾行礼,行礼大多都是一些武器弹药,两个木箱子几乎占了一个半。

“我不走,我要在家等父母回来。”

“他们回不来了!如果能回来早就回来了!”我回头大喊一声,我想让她清醒一点。

“不,你胡说――呜呜呜……”女孩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别哭了,你必须跟我走,你留在这里昨晚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我不怕,我不怕死!”女孩还在继续哭。

“可是,他们会抓住你来威胁我啊!再说了,你如果死了,你父母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

女孩抬头盯着我的脸,泪眼婆娑,她似乎被我说动了。

“白天人多眼杂,我们等天黑了再走,你先回房间收拾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出去找一辆车回来。”

女孩擦干了眼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7

黄昏。

“起来,我们要提前出发,敌人来了。”我直接闯入了女孩的房间,女孩还在睡觉。

女孩一骨碌爬起来就去提她的行礼。

“没时间了!”我劈手夺过女孩的行礼,扔在地上,然后,一脚把行礼箱子踢到床底下。

“我的东西。”

“先离开这里,以后再回来拿。”我硬拉着女孩出了门,我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不敢耽搁,一把抱起女孩扔到黄包车上,转身拉起车就跑。我现在有点庆幸自己住在贫民区了,这里道路狭窄,汽车根本开不进来,这也为我的逃命赢得了短暂的时间。

“雪天,留下来,我要跟你单挑。”喊话的人是谢阿牛。

我没有去理会他,伴随着身后零星的枪声,拉车继续往前跑,七拐八绕的,这个时候贫民区人流量很大,到处都是阻碍。我明白就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敌人追上,说不得只能跟他们拼一下了。

“不用管我了!大叔,你一个人跑吧!”女孩一脸焦急,难得的是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慌乱。

“你会用枪吗?”我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不会。”女孩摇了摇头,随后又低下了头。

“等会经过前面那个路口的时候,你挑下车,然后藏起来,等我回来接你,我先把敌人引开。”我继续道。

“好。”女孩很果断。

“跳――”刚一拐弯到敌人看不到的位置,我马上就来了一个紧急停车。

女孩跳下了车,没站稳摔了一跤。

“藏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匆匆丢下一句话,也顾不得去查看她的情况,拉着车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前向跑。一边跑,一边开始刻意地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地形,跑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将敌人全部都干掉。

我一连穿过十几条街,终于来到一条小河边,小河并不宽,只有一个用圆木搭成的小桥,黄包车刚好可以通过。过了河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周围是几片互不相连的湿地。小树林不大,但也足够我藏身了,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居住,和敌人开战也不会误伤到其他无辜的人。

我将黄包车扔到一边,然后提着自己的两只木箱跑进了小树林。打开木箱将里面的武器取出,一只长枪,五把短枪,匕首,子弹全都在树林里分开来放置。敌人来的不少,我不得不提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还好这里的地形对我极为有利,只要我守住木桥,便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除非他们不走木桥绕路淌水过河,那样的话他们的速度就会慢很多,等他们绕路过了河,我早就离开这里跑远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光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暗淡下来。

“啪啪啪啪……”

离的很近,所以我没有动用长枪,双手短枪连续扣动扳机,六声枪响之后,想要从木桥上过来的六个敌人全都中枪掉到了桥下。

“啪――”

一颗子弹贴着我的脸颊飞过,打在我身后的树干上,这是一个高手,不用猜也知道是谢阿牛开枪了。还好我只开了六枪就马上退开,不然,这个时候我肯定已经挂掉了。

敌人趁机又有几个人上了木桥,这回他们学精了,并没有明目张胆地在木桥上跑动,而是选择匍匐前进。可惜他们碰到了我,木桥距离小树林不到一百米,别说是一个人了,就是一只兔子也休想从我的眼皮子低下爬过来。我将短枪插在腰带上,从背后取出长枪,精确射击还是长枪比较有保障。

“啪。”

一个快要爬过来的敌人被我用一颗子弹给钉在了木桥上。我开完一枪之后马上躲到树后面,果不其然谢阿牛得子弹紧接着就打在树上。说起来很麻烦,其实,事情只是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

“啪。”我趁谢阿牛拉枪栓退弹壳的时间果断地又开了一枪,紧接着一个翻滚躲到旁边的一棵树后面。翻滚的时候已经顺便退出了弹壳,我刚一站起身来又是一枪,此时桥上已被我精准地射杀三人了,还有五个人影在爬动,天色已经开始发暗,所以,现在我只能看到五个爬动的人影。

我又一次退出了弹壳,我在等谢阿牛的枪声,他的枪响了我才敢再一次开枪,不然,就会存在很大危险。

静,好静。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我只能听到远处木桥上敌人沙沙爬动的声音,其他声音都被我的感官有意识地过滤掉了。

可是,谢阿牛的枪声迟迟没有响起。我不能再等了,逼不得已只能冒险开了第四枪,我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我扣动了扳机,紧接着落在了地上,随后,我一个翻滚回到了刚才开第一枪时的那个位置。我赌赢了,谢阿牛刚才的这一枪再一次落空了,还好我选择了在运动中开枪,不然肯定避不开的,因为,谢阿牛已经提前锁定了我的位置,只等我的枪口火光一起他就会开枪,我的反应再快也没有子弹快。可惜,他没有想到我会先扑出去再开枪,当他看到火光位置不对,想要调整的时候我已经落地了,早就不在刚才开枪的位置了。

步枪只能装五颗子弹,我一般只打四枪就会重新装弹,这样敌人就无法摸清我的换弹时间,关键时刻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啪、啪。”

我又开了一枪,马上迅速拉动枪栓,紧接着又是一枪。谢阿牛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连续开枪。因为,五枪之后就必须重新装弹,谢阿牛做梦也想不到我的第六枪会来的如此之快。所以,我再一次有惊无险地杀掉了两个桥上的敌人。

“杀……给我乱枪打死他――”连续放空抢让谢阿牛终于开始恼羞成怒了。

“啪啪啪啪啪……”子弹如同雨点一般向我撒来,可我却趴在地上开心地笑了。

别看对面还有三十多条枪,可能够对我构成威胁的却只有一条而已。我站起身来,背靠着大树,将步枪被在身后,重新拔出两只短枪,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不慌不忙地将两个弹夹重新装满。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敌人的子弹也开始变的散乱起来了。

我跳起来用双脚在树上用力一瞪,身子一个后仰向后飞退。身在半空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河对面一个个的小火花。

“啪啪啪……”我双手连续不断地扣动扳机,在身子落地之前一共开了八枪,河对面的枪声立刻稀疏了不少。

落地后,我紧接着一个翻滚闪到一边,继续扣动扳机向河对岸开了四枪,这才重新靠在一颗大树后面。我继续开始往弹夹里装子弹,我有一个习惯,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把枪里的子弹给装满。从来不把手里的枪完全打空,这个好习惯曾经在战场上救了我好几次的命。

我装好子弹刚想顾计重施,敌人突然挺火了。难道他们没有子弹了?这不可能。那就是谢阿牛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换了另一种策略。刚才我一共开了十二枪,保守估计最少能干掉十个敌人,那么现在敌人除了谢阿牛外还有二十多人。现在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如果对方不开枪的话很难看清敌人的具体位置。这个时候我再继续用枪已经没什么优势了,于是,我收起了短枪,拔出小腿上的短剑。这把短剑是克文送我的宝剑,寒铁制成,削铁如泥,最重要的是剑身呈黑紫色,夜里不反光。

我按照刚才的记忆,开始缓缓地向木桥移动,那里因为河水的反光的原因所以光线稍亮。此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在蹑手蹑脚地通过木桥。

我将短剑咬在嘴里,重新拔出了双枪,此时不开枪更待何时?

这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树林来到了小河岸边,离敌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米远,我一个箭步冲出,扑进敌群。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双手也没闲着,左右开弓,一口气各自开了十多枪。

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全部送他们去见了阎王。不,还有一个人没有倒下,我不得不再次补上一枪,可是他竟然还没有倒下。

“谢阿牛,没想到你竟然会拿自己的兄弟来挡枪,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嘲讽。

“闭嘴!我没有,是小双主动的。”

“是吗?那为何他的尸体还没有倒下,你连兄弟的尸体都不放过吗?”

“我叫你闭嘴。”

“啪。”我的枪响了。

“啪。”尸体倒地声。

“你为何不杀我?我可是专门来杀你的。”

我刚才的一枪只是打掉了谢阿牛的手里的步枪,并没有杀死他。

“老兄弟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还记得那次在朝鲜日军攻破大帅的府邸,最后,大帅府侍卫死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是你留下来断后,我才是能安全地护送二公子出去……”

“不要再说了,我们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你错了,我早就离开了军队,我没有主子,再说了现在已经民国了,早就不兴那一套了。”

“大公子待我不薄,我不能……”

“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这样的人会真心对一个人好吗?那不过是想要利用你为他卖命罢了!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你难道就不想家吗?”

乌云散去,天上露出一轮圆月。

很大,很亮,也很圆。

谢阿牛没有搭话,抬头看着圆月,突然间眼里流下泪来,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阿牛,回家去吧!别让家人再久等了。”说完我转身离去。

“你不怕我在你背后开枪吗?”谢阿牛在我身后大声喊道。

我顿了顿脚步,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不会开枪的。因为,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上岸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渡人容易渡己却难,我虽然可以帮谢阿牛得到了解脱,但自己却还要在这红尘江湖中继续前行。

谢阿牛可以回家,但我还不能回家,我还无法去面对,曾经的誓言我还没有实现,曾经的屈辱,我也没有洗刷。

我被困在一座无望之城里无法挣脱。

我只能继续做一个不归人。

8

夜风微凉,天上的圆月时隐时现,贫民区因为没有电灯,所以这附近的人睡的都比较早,路上的光线越来越暗,行人也越来越少。

“你没事吧?”找了大半夜,我终于在一间废墟里找到了房东女孩。

“没事,只是脚崴了,走路有点不太方便。”

“我不是让你在原地藏起来等着吗?”我真的有点生气,我以为她出事了。

“我饿了!”女孩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我,在月光之下,一双眼睛里闪着晶莹泪光。

我的怒火一下子就全消了,看着她的样子我实在是不忍心再去责备她。

“走,我带你去吃东西。”我一把抱起女孩,女孩身子很轻,几乎都没什么重量。

“大叔,你的身上流血了,你受伤了吗?”

“都是敌人的血,我们要连夜离开上海,不然天亮了以后会很麻烦。”

“那……”

“你担心父母回来找不到你?我带你去找你父母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去。”

“真的吗?那……”

“你不相信我吗?”

“不,不是,我想回去拿一下行礼,里面有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好。”

我拉着黄包车重新回到住处,这里还是老样子,敌人并没有来过,看来谢阿牛最终并没有回去向袁克定复命,我很欣慰,他没有让我失望。

天已经快要亮了,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敲开一家包子铺买了一些熟食就直接出发了。女孩吃完包子后窝在车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她早就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了。不过,我知道此刻她一定很开心,以至于就连在睡梦中她都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我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帮她去找父母了,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她父母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不敢想象到时候如果找不到人的话,她会怎么样?

出了上海,我们连续辗转多次,最后,终于搭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我不知道女孩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追随孙中山的革命党实在是太多了,但真正有名气的却没有几个,毕竟,长久以来革命党并不是什么可以见光的职业。我只知道孙中山刚刚组织的二次革命被袁军打的打败。去年7月8日,孙中山在日本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自从今年5月25日,袁世凯接受日本无理要求,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二十一条”以后,孙中山带领革命党一直在南方活动频繁。所以,我也只好带着女孩去南方碰碰运气了。我倒是希望女孩的父母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不然真是死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9

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是广州,而革命党的大本营也在这里,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选择先在广州找人,找不到的话再去别的地方找。

“大叔,革命党人在哪?我想找他们……”女孩遇到每一个路人都要上去问一下。

“不知道,你有病吧!”结果可想而知,被她拉住的路人一个个如避蛇蝎似的推开她。

……

我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毕竟袁军才是现在真正的执政者,革命党人即便他真是革命党也不会随随便便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承认的。她这样问下去完全没有任何结果倒是小事,关键是我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麻烦,那样就不太好了。毕竟我们刚来广州人生地不熟的,找人也不急于这一时。

“喂!你不要这样,哪有你这样找人的,走吧!我们先去吃东西,饿坏了吧?”

我不等女孩回应,直接拉上她就走,她已经有点走火入魔,现在跟她去讲道理纯属浪费时间。

“我们能找到他们吗?”女孩抓着我的胳膊,那语气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在寻求我的肯定一样。

“肯定会找到的。”看着她那黑漆漆的眼睛,我选择了说谎,这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谢谢你!大叔。”女孩仿佛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心中的大石是放下了,可我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于是,我又开始后悔。真是造孽啊,我这个人总是心肠太软。

广州真的好大,就连我这个在上海呆惯了的人都忍不住这样觉得。想要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找到两个人真的很不容易,除非他们是名人。

与其找人还不如去找消息,只要找到这些年所有牺牲掉的革命党名单,就不难找到女孩的父母。当然了,这个方法我没敢当着女孩的面说出来,但我已经决定了要这么去做。

吃完饭,我安顿女孩住下以后就直接去了广州最大的报社。想要找消息,去报社往往是一条很不错的捷径。

10

我几乎买下了这些年报社有关革命党内容的所有报纸,为此,专门去报社仓库挑了整整一个下午。

黄昏的时候,我终于背着一大捆报纸回到了客栈。

可是,女孩却不见了!

我发疯似的找她,为了得知她的下落,我甚至不惜拿出来手枪来逼问客栈里的掌柜跟伙计。就在我怒火中烧,抓狂不已的时候,女孩回来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男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个人很不一般,他们身上有一种杀气,这种杀气只有那种百战不死的老兵身上才会有。而且,一般人也感受不到,只有同类人才会彼此有所感应。

我的神情开始变的凝重起来,甚至都忘记了对女孩发火。

“你去了哪里?这两位是?”我一把拉过女孩,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然后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两个人,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一点,平稳一点。

“他们是父亲的警卫,我怕你着急,所以赶紧跑回来告诉你一声,我找到父亲了!”女孩抱着我的胳膊,一脸的兴奋。

“哦,原来如此啊!”我本来应该为女孩找到父亲而高兴的,可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女孩找到了父母,那就意味着我们该分别了!我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干嘛了?

“跟我走吧!父亲他想要见你。”女孩不等我进房间拿行李,直接拉着我就往外走。

“你父亲是一个大人物吗?居然还有警卫。”我没有动,我突然觉得有点烦躁,甩开女孩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去见女孩的父亲呢还是害怕去见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可是,我没有做到,或者说我本来是可以做到的,但我最后选择了放弃。因为“她”的父亲是满清王爷,我要做大人物你必须与“她”父亲为敌,那样我无法面对“她”。可是,我做不了大人物又没脸回去见“她”。

“喂!大叔,你怎么了?开门啊!”女孩不停地拍打着我的门,不停地交换着。

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开门,这分明是只有任性的小女孩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啊!疯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别拍了,拍坏了门还得给人家赔偿。”我打开门,我有点羞愧,不敢去看女孩的脸,尽量转移女孩的注意力。

“干嘛一声不吭跑房间里,还把自己关起来?”女孩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进门就开口问道。

“没事,收拾东西啊,不是要去见你父亲吗?我总得收拾收拾,换件像样的衣服吧!”我忙从木箱里拿出那件只有去西餐厅才会穿的西服。

“啊呀!你干嘛搞得这么正式吗?又不是去相亲……”女孩声音越来越低,脸颊绯红,像一只鸵鸟似的恨不得把头缩到怀里去。

“见完你父亲后,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你要回家吗?”

“对,回家。”我愣了一下才开口,是该回去了,不管怎么样总是要面对的,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11

我跟着女孩上了一辆福特汽车,汽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忽然拐进了一条死胡同。随后,我们便陆续下了车,在胡同尽头有一个非常隐蔽的暗道,走进去以后豁然开朗,竟然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

此刻,大厅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沧桑的男人。

“是你?”男人快步朝我们走过来。

“原来是你?”我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一进门便认出了女孩的父亲是谁?显然他也是认出了我。当年就是他只身来到袁军大营和袁世凯谈判,最后达成推翻满清政府的共识。也正是他害的我进退两难,最后不得不离开军队浪迹天涯。

“你们两个认识?”女孩看看我又看看男人,一脸的疑惑。

“你不是说你父亲名叫黄轸吗?怎么会是他,你没搞错吧?”我回头看着女孩没好气地问道。

“哦,这个事情小智她并不知道,当年改名字也是为了革命需要,迫不得已而为之。”男人抢着开口道。

“哼,告辞了!”我转身便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跟这个男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你着什么急嘛!”女孩急眼了。

“我赶火车。”我随口敷衍。

“那……要走我们一起走。”女孩抱着我的胳膊不依不饶。

“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以后自然要跟他在一起嘛!你跟着我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就算我愿意,你父亲也未必会答应的。”我死命想要挣脱未果,当然我也不敢太用力,害怕伤到了她。

“不,你错了!我完全同意。”女孩的父亲突然插了一句。

“你是她亲爹吗?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管了吗?”我很意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无情。

女孩低着头没有说话,神情看起来有点恍惚,虽然她心里面也想跟我走,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答应。但是,当听到自己父亲这么痛快地就答应时,多少心里还是有点伤感的。

“不,你错了,她跟着我太危险,我甚至都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宋教仁已经走,我随时都可能会走,我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如何能够保证她的安全。小智,我就托付给你了!麻烦你照顾好她。”

“这……可是,我已经……”

“我相信你。”女孩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坚定。

“我不管,我跟定你了,父亲,既然这里这么危险,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女孩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拉着她父亲的胳膊,显然在她的心目中眼前这两个男人她谁也不想放弃。

“不,革命尚未成功,我还不能走,我的努力就是为了让你将来过的更幸福。我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但父亲哪有不爱自己女儿的,我的女儿,你就是奋斗的理由啊!走吧!雪天,拜托――”女孩的父亲说完把身子转了过去,做了一个请速速离去的手势。

我是硬拉着女孩走的,虽然她一直都在哭,可我这次没有心软。我听懂了女孩父亲说的话,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天天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要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去奋斗,去牺牲。

这一刻,我想要回家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我突然间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一切阻碍其实都是不重要的,即便最后无法在一起,至少两颗心是在一起的,就为了这个我也要为之而做最后的努力。就算失败了,也要不留遗憾。

12

半个月后,我带着女孩回到了北京。十八年过去了,我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只是此刻这里好像有那么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里就是你家吗?好大啊!真是好大的气魄。”女孩很兴奋的样子,每天精力旺盛,看到什么都很新奇。

我很喜欢看到她这个开心的模样,那样可以让我暂时忘记昨日的忧愁。

“喂,你们他妈干什么的,大帅府邸不许闲人随便逗留。”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耳边便响起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我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的是一个大兵,此刻正拿着枪朝我们缓缓地走来!

“大帅?”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大门上挂着的“王府”二字居然已被改成了“曹府”。

我谈谈地一笑,并没有理会,拉着女孩转身离去。我知道这里出事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都改朝换代了,作为旧朝王爷,他们怎么可能还依旧住进王府里,能不能活着都还两说。

“我们要去哪里?不是要回你家吗?”女孩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家……看来早已不在,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不急。”我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早已乱作了一团,先不说心中那个“她”此刻不知道怎么样了?单单自己父母下落不明就让我无法继续保持淡定。

“喂!等一下,你是长……长顺?”身后突然有人叫住我。

“怀叔,是你吗?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回头便看到一个老人,老人精神抖擞,身体硬朗,依稀还能看出他当年的风采。

我不明白这里既然已经被袁军霸占,为何怀叔还可以继续生活在这里?难道?我不相信怀叔会背叛,那不可能。我的一身武功就是当年怀叔传授,当年父亲是王府管家,怀叔是王府护卫总管,二人亲如兄弟,一直都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深受王爷信任。

“一言难尽,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的父母。”怀叔说完便只管前面带路,不在理会我,我满肚子的疑问也只好暂时全都压制下来。

我们三人静悄悄地赶路,谁也没有说话,七拐八绕的终于在半个小时后走进了一条小胡同里,在胡同的尽头有一个四合院。此时,夕阳已经西下,一抹淡淡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幽深的小胡同里。走的近了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四合院虽小,但还算精致,黝黑的宅门,锃亮的门钹,院子里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的时候,这是一种既朦胧又真实的感觉,我久久地闭上眼睛,不愿醒来,但愿这不是在梦里。

“老侯,你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怀叔的声音惊醒了我,我一睁眼便看到父亲正跌跌撞撞向我跑来。

“爹,儿子不孝,回来看您了!”我上前两步直接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镜。当年的不辞而别,想来父亲一定会很生气吧!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这个女孩是?”父亲将我拉了起来。

我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因为我突然发现院子里居然只有父亲一个人,满肚子的疑惑再也忍不住,于是开口问道:“母亲呢?还有……还有啊吟格格呢?她……她嫁人了吗?还有王爷他们一家现在过的怎么样?”

“你母亲病了,躺床上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见好,还好你回来的及时,还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王爷一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大清灭亡的那年王爷就自杀殉国,曹贼为了得到王府的财产,想要强娶格格,后来……后来格格在花桥里自杀了,唉!”

“阿吟……母亲……娘……”我跑进了房间,大声呼喊,可母亲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要再喊了!你娘每天只有凌晨鸡叫的时候才会清醒一段时间,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父亲忙追上来制止了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死命地去抓自己的头发,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憋在心里无从发泄。

“顺儿,不要再难过了,生老病死是人总免不了要经历的……”

我就那样默默地坐在地上,父亲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他给我讲了很多往事,都是我当年离家出走以后发生的。

我走的那晚,阿吟冒着大雪在王府大院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王爷终于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早已经离家出走。又过了好多年,早已过了婚嫁年龄的阿吟还在默默地着等我,不管王爷这么逼迫,她依然不改初心,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却在战场上跟敌军大战……

我很清楚地知道悔恨已经无济于事,可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离家出走,结果肯定会有所不同吧!如果自己不离开军队,早点回家,阿吟也就不会死了!所有的悲剧似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自尊,自己那可恶又可悲的自尊。

“顺儿,吃点东西吧!天色已经不早了,吃完早点下去歇息吧!”父亲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喂,大叔,你怎么回事,快点起来吃饭。”女孩使劲地拉我,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没能得逞,气的她狠狠地踢了我好几脚。

“对了,阿吟小姐给你留了一封信。王爷还有一个最小的格格,民国以后,听说被一个日本人给收养了,我想吟格格如果活着一定不想自己的妹妹流落异乡。”怀叔说完递给我一封信,转身走出了房间。

“怀叔,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我站起来跑到门口喊住怀叔。

“爱新觉罗·显玗,对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金辉,我希望你将来能将她给找回来。”

怀叔走后,我打开阿吟留下来的信,信里只有一首诗。

“啊――”看完信我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我不甘心,我悔恨。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女孩捡起地上的信件,轻声念了起来。

“不要再念了――”我对着她咆哮。

“你醒醒吧!伊人已逝,你再怎么痛苦也无济于事。以后,我会代替阿吟姐姐陪着你的,你要振作起来。”女孩跪在我对面紧紧地抱着我。

“是啊!顺儿,你要振作起精神来,格格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啊!你不想给她报仇吗?你怀叔之所以仍然留在王府就是为了伺机为格格报仇啊!可惜,那曹贼机灵的很,一直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父亲也跑来劝我。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来,转身去了厨房。

……

13

一个月后,上海黑帮大佬张某某在家中被刺身亡,刚刚平静不久的上海滩再次陷入了帮派火并当中,治安一时间变的极度混乱。

半年后,袁军麾下重要将领曹某在赶赴南方战场的途中遇刺,头部中弹,当场死亡。消息传出,全国一片哗然,北伐军士气大震,几日之间连下数城。

这些事件发生以后,江湖上众说纷纭,一些亡命徒纷纷跑出来认领,都表示是他们下得手,争的头破血流。

而这个时候的我却早已经去了日本,我本想尽快找到阿吟的妹妹。可惜,茫茫人海,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我辗转半年多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半点线索,不得已只好带着失落的心情回到国内。

而这个时候袁世凯已死,北洋政府群龙无首,谁也不服气谁,于是,各方军阀连年混战,整个中原大地,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已经没有了一片净土。

第二年,母亲病逝,我带着父亲和怀叔,当然了,还有我的小娇妻小智,以及她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我们回到了东北老家,从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长大,日本人就打了进来。

这我怎么可以忍受,于是……

当然了,这就是另外一个新的故事了,先留个悬念等下次再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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