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网吧的A25号机，一少年左备容臭，腰白玉之环，锦绣绸缎披身，烨然若神人。
我关注他很久了。
我关注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脸。
诚然，他确实很帅。眉眼清秀，皮肤光滑，在乌烟瘴气的网吧中显得尤为出众。
我关注的是他的手。
手指修长，翠白如玉，远看真如金银细软……
我点起一根长白山，躺在我的破旧老式网吧沙发上，打开一袋辣条，让辣条的辛辣味和廉价香烟的烟雾掺杂在一起，现在，我离网吧的标配套餐只差了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
我上一次见一阳指，是在大黑山论剑时，各门各派的高手齐聚一堂。想那大黑山风景绮丽，地势险峻，海拔足有六百米，就算你会轻功，也要爬上二十多分钟；如果你要步行，大概要花费一小时之久。
那一天，我是第一次看段家后人用一阳指。他对着那一人粗的树干，将自己的手指如钻孔器般向树干捅去，频率之快，世所罕见，一分钟足要戳275下。
叹为观止。
我在表达钦佩的同时，也第一时间送上了止血药和创可贴。我看着他那血流不止的双指，顿时觉得学武之人果有坚韧不拔之毅力，尽管那参天大树，纹丝不动。
当我今天看到这位少年时，我便想到了那血淋淋的双指。
他更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点击着。
我看了下手表，此人一秒之内，要敲击键盘十次以上，左右开弓，右手在鼠标上疯狂点击。鼠标的点击次数我数不太清，因为在我眼里，这少年已经快出残影了。
他要是在别地儿快，我管都不管，可惜，他是在这里，他是在这天豪网吧。
那不行，那万万不行。
因为我是这家网吧的网管，他再这么玩，键盘就该废了。
2
所以我主动去找了他。
“老哥。”
“老弟。”
“借一步说话。”
“不借。”
他没有看我，态度冷淡，我转而看向屏幕，看见他正千里迢迢追杀一个残血英雄。
“敌军还有15秒到达战场，赶紧跑。”我提醒道。
他第一次对我的话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而即使他没看屏幕，他的手也未曾停下，他每敲击一下键盘，我都觉得心口在滴血。
果然，不出15秒，从草丛里跳出几个壮汉，将他的屏幕变成了黑白画面。
“好眼力。”他的双手终于从键盘上移开，趁着复活时间的档口，他点了根烟。
“上一次参加大黑山论剑的一阳指高手是你什么人？”我眼神犀利。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也略有不同。
“是家父。”
“令尊可好？”
“好。”他又抽了根烟，“只不过食指粉碎性骨折，其他都好。”
“既然是故交，在下可否拜托一事？”
“前辈您说。”
“您能不能，”我顿了一下，看着他复活时间即将归零，他的双手又重新放回到键盘之上。
“换一家网吧。”
3
他的眉毛一皱，烟灰一掉。
“前辈，这三好街十三家网吧，没有一家敢对我这么说话。”
“我懂。但我敢。”
“你敢？”他嘴角上咧，冷笑一声，“在下三好街键盘破坏者大龙，还未请教？”
“网管，葛三。”
“葛三爷，受教了，不知您有何本事？”
我默然不语，只是静静转身离去，我躺在沙发上，将没有抽完的烟继续抽了起来。我知道不出三秒，大龙一定会来找我。
三秒后，大龙果然怒气腾腾地从座上离开，来到了我的面前。
年轻人闯荡江湖，总是莽撞，他不明白，在这个网吧，我才是老大。
在我离去的几秒过后，他的耳机里响起了清脆的普通话女声。
“您好，您的网费余额不足，请您续交网费。”
他来了。
他用双指点着我柜台的大理石桌面。
“你给我下机了。”
“是。”
“凭什么？”
“凭我的本事。”
他双眼一瞪，想再发出些脾气来。
但我慢悠悠地来了句：“不爽么？不爽可以走。”
大龙听完这话，怒极反笑。他从他的钱包里，将一捆花花绿绿的票子扔在我眼前，喘着粗气道：“这是我全部家当，都给我充网费。”
我看着那一坨有零有整的钞票，足有八十三块二毛。
“二毛你拿走，多余了，可以去买两块可乐糖。”
他拿走了两毛硬币，用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看着我。
我摇摇头，道：“年轻人，世间网吧千千万，为何非要在我这间网吧吊死？”
“乐意。”
“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我情知如若不让这个少年心服口服，此间之事再难善了。
“咱们去打一局游戏，输的就离开这间网吧，如何？”
4
他突然笑了。
他笑得那样张狂，双掌拍在我的大理石柜台板上，拍得通红。
我想他一定很疼。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强？”他停下了，用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郊区白金五，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金五，他果然很强。
我淡定地看着他：“我能赢你。”
“来，上机。”
5
我们玩的这款游戏，叫作英雄联盟。
简单来说，就是两方人马进行推塔，谁先推掉对方的塔即算胜利。
我随便选了一个人物，游戏开始后，威风凛凛地站在防御塔下，等待着大龙的人马对我发起冲击。
大龙说：“你输定了。”
“不见得。”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操作。”他冷笑一声。“我一秒能敲击十次键盘。”
我点了烟：“别废话，来吧。”
他动了。
他的确很快。
他坐在我对面，活像身上安装了一个电动弹簧。整个人由于手指速度全身上下微微颤抖，不一会，他的头上便因为过度摩擦而飘起一缕青烟，这是他想赢的标志，但是远看会以为他着火了。
我没有那般着急。
我单手放在键盘上，另外一只手翻着我的老坛酸菜牛肉面，那股浓硫酸一样的味道刺激着我的胃，让我的胃“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我蜷缩在防御塔的保护下，我知道，只要我走出防御塔一步，必死无疑。
正当我优哉游哉的时候，大龙依旧在空气里摩擦生热，他用他的快速操作，快速地发育，不一会儿就从装备上领先了我很多，如果不是站在防御塔下，我可能已经被他杀了。
“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请继续。”我的面吃了一半了。
他笑了：“前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怪不得我。”
我看着他的手指，看着他的满头大汗，看着他期盼胜利的目光。
有的时候，人总不能太想得到什么，越想得到，失去得就越快。
有人说这是命，但其实，都是自己作的。
就比如，他现在正敲击着键盘对我发出最后一轮总攻。
6
但是他动不了了。
“什么情况？这……这怎么可能！”
我放下面，放下烟，操纵着我的小人，一下一下地击打在他的身上。
在我的对面，他已经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情绪中。
他疯狂地摔打着键盘和鼠标：“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动？！”
“因为你刚才的操作速率已经超过了键盘的负荷。”我看着他的血条不断减少，“你和你父亲一样，欲速则不达，也必将落得和你父亲一样的结局。”
“不！！！”他眼看着自己的人物慢慢倒下，胸腔中翻滚着一股巨力。
我知道他走火入魔了。
大龙一口鲜血吐在了电脑屏幕上，那一瞬间，大龙的英雄在我的防御塔边缓缓倒下。
“不……我还没有输。”
他尝试着站起来，但严重的内伤已经让他身不由己。
在网吧门口，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响起，医务人员冲进网吧，将他拖拽到担架上。
“不，我马上就要赢了，马上就要赢了！”
我看着他边吐血边被拖到救护车上。
“可怜人。”
我叹道。
我走到他的座位上，用手摸着已经被敲坏的键盘，严格意义上说，他并没有对不起自己键盘破坏者的称号。我终于还是损失了我的键盘。
这场赌约，没有赢家。
我走回到我的网吧柜台前，软躺在破旧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老坛酸菜牛肉面，又将面吐了出来，原来面已经凉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