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我的童年很感兴趣,爬山的路上,我常常给孩子讲我的童年的故事。我的童年家里很穷,但我很快乐。我虽然在贫穷的农村与家庭长大,但我的经历很富足,一点没有觉得我思想很狭隘,见识很短浅。
一 我的村庄与路
我的童年完完全全是在农村度过。我是76年生人,在中原非常闭仄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村长大,那里是纯粹的平原,没有山,连坡度大点的高坡都没有,也没有河,村里就几口大坑,村头一个,我二伯家院子外边一个,我家屋后一个,村后街也有一个,大坑只是在下雨的时候排水用,平时基本没啥用。我小的时候,我们那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土,几乎所有人家的院墙都是土砌的,大部分人家的房子也都是用泥土和上碎麦秸砌的,路是纯土的,一下起雨路面就成了稀泥路,深一脚浅一脚,鞋上裤子上全是稀泥水。人力拉的两个轮的架子车是那时的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后来也有自行车,再后来才有了三轮铁牛拖拉机,再后来才有了四轮拖拉机,路面被车轮轧得都是很深的坑,直到20多年后,我们村才在早年外出挣了钱的人家,为村里捐钱修建了几条水泥路,大概我30多岁的时候,国家有了村村通工程,乡里才终于出钱给每个村都通了柏油路,后来几乎每个街道也都硬化了路面。
二 甜秫秸与高粱席
我的童年,还很穷。吃的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家地种的,主要是花生、玉米、红薯、芋头,我刚记事时,主粮主要是小米(谷子),后来很快大家都种上了麦子,终于有了白面馒头,但白面馒头还是很少吃的,最主要的是玉米面锅饼和玉米面窝窝头,只有过节的时候,家里才会吃上白面馒头,那时还种大量的高粱,我们平时吃的甘蔗,就是高粱杆子和玉米杆子,我们叫“甜秫秸”,后来我才知道有甘蔗这种东西,那是真甜,我们还叫它“甜秫秸”。
我们种高粱有两个作用,一个当然是高粱籽可以磨成面,平时吃高粱面馒头,高粱还可以做醋,我奶奶在她家开的小卖部里主要就是卖她自己做的高粱醋。第二个作用,就是将高粱杆子做成的高粱篾儿编织席子,这可是我们那时的主要的经济来源,大人们将高粱杆子完整地砍下来,一捆一捆地拉回家,树到院墙上进行暴晒,晒干后进行去皮,将高粱杆子上的高粱叶留下来的那个皮刮掉,这是需要有一个特殊装置的,一般是将镰刀窝成了一个圆环,将它固定在一个木墩子上,我们当时好像就叫“刮子”,把晒干了的高粱杆一个一个地逆着叶子长的方向穿过刮子,用手一拉,上面的叶皮就自动被刮掉了,这样一根根光洁的高粱杆就出来了,将所有的高粱杆刮净之后,再晒,然后进行的一道工序就是破,其实就是将高粱杆子一根根地用一个更特殊的锋利装置,从中间树着一破两瓣,注意可不是破两截,是两瓣,接着是第三道工序轧,就是将破开的高粱杆子放到一片干净且硬实的地上,洒上水,充分湿透,两个大人开始拉着重重的大石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进行碾轧,把破开的光洁的高粱杆子碾压成软软的扁条条;然后是第四道工序剃,那就是将被碾轧后的扁条条放在一个特制的锋利装置“剃子”上,将高粱杆子里的那个软软的絮芯给剃出来,这就成了高粱篾了。篾,我们那里叫的是mi子,当高粱篾子做出来后,终于可以编席了。我的童年初印象基本就是在编席中度过的,小时候跟着大人们推石磙,那时我们常常一起比看谁的力气大,石磙这个东西,在我们村可以说到处可见,还有个人小名就叫石磙的,石磙在我们农村绝对是离不了的东西,除了编席制篾离不开它,打麦更离不开它。高粱篾做好后,我们村,特别是我们生产队,我们整个张家姓的几个家庭,几乎家家会编席,大人小孩儿都会编席,我印象中我也差一点学会,我爷爷奶奶、我爸我妈他们都是编席的高手,他们会找一块阴凉的树下,每人抱上一两捆篾子,聊着天,说说笑笑,高粱篾子在他们脚下手里翻飞跳跃,不一会儿一小片席子就编出来了,如果不是看到他们人人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和一道道被高粱篾子割出的伤口以及缠在手指头上的胶皮,你会发现这比在地里干农活轻松多了,他们编席就跟进行比赛一样,时不时会互相看看编得多少,看谁编得整齐光洁,包括最后窝边儿,看谁做的紧实,大席小席,可以用在不同大小的床上。大家把席全部编好之后,当然是要编出很多张席的,爷爷他们还会将席一层层卷起来竖好,中间放了点燃的硫磺进行熏席,这样熏出来的席子会看上去色泽更白更亮,然后就可以拉着架子车,装上满满的席子,徒步几十公里,赶到开封、郑州走街串巷地去卖了。
我童年是在编席中度过的,有时爷爷叔叔他们在编席空闲,会给我们编一些小篮子、小玩具之类的东西,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在石磙上爬来爬去,要说多么快乐还真记不清了。
三 玩胶泥与摔皮皮窝
真正让我们快乐的,是我们与同龄人在一起玩胶泥,摔皮皮窝儿。那才叫其乐无穷。红胶泥,应该就是粘土,这种东西我们那里很少,常常在挖的比较深的河沟里,才会发现有那么薄薄的一层红胶泥,我们会用小铁铲子给专门挖出来,这可是宝贝,小点的小孩儿们会用红胶泥做各种小人小动物,跟现在城里小朋友玩的橡皮泥、 轻泥是完全一样的性质,只是我们玩过之后,满手都是泥巴。我们大一点的小孩儿就没那么幼稚了,我们主要是玩摔皮皮窝儿,这是需要力气和技巧的。首先将红胶泥做一个一浅浅的碗状的样子,然后双脚叉开,再往里面吐口吐沫,胳膊抬起,卯足了劲儿,口朝下,猛得一摔,会听到“叭”或者“嘣”的一声响,有的响声如炮杖那么大,谁的声音响者是为有才,是为胜利,这还不算,还要看谁的皮皮窝底炸开的洞比较大谁算胜利,洞小的,要从自己的胶泥上拧出一块来,拍成片,有的苛刻些,要求团成球,大小要正好能补上炸得比较大的那个洞上,我们就是这样开展摔皮皮窝大赛的,有小伙伴的地方就会有皮皮窝大赛。
四 农村孩子的纸艺手工与摔洋牌
再大点,我们就不玩泥巴了,我们开始玩摔洋牌了。
我们将报纸、书纸、作业纸、牛皮纸等叠成种种各样的好玩的东西,我们那时候,手工纸艺真的是大爆炸,当然那时我们不懂得什么叫手工,也不懂得什么叫纸艺,那就是我们童年的生活:我们会将纸叠成一个方块一个方块相连的如同项圈一样的东西,用来垫到红军帽里,使帽子支撑起来,一是从外观上看帽子更有型,更支棱,二是从里面来说还可以吸汗。这个叠帽圈的手艺现在我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的了,那是我们每一个男孩子几乎人人都会有一顶绿色或蓝色的红军帽; 其次是叠手枪,还都是三八大盖的那种手枪,还带有瞄准星的那种,我们小时人人会叠;至于叠青蛙、叠千纸鹤、叠小轿车,叠能动的小猴上树,那都是女孩子们爱做的,我们男孩子一般是不屑,至于叠船,还有双篷船,我们人人都会。
但是我们最情有独钟的还是叠洋牌,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叫“洋牌”,反正那时很多东西都带个洋字,如洋油(煤油)、洋灯(煤油灯)、洋火(火柴)、洋车(自行车)、洋姜、洋葱、洋布,我们把纸张折成一两寸宽的纸条,经过左一下右一下折起后,做成洋牌,其制作技术含量是最低的,但让我们感兴趣的是摔洋牌时的那种竞技感:我们每人手里一撂洋牌,大的小的薄的厚的,这是我们的子弹,然后我们两两对决,或者三人四人都可以,剪子石头布之后,确定先后次序,一个人将自己的牌先放在一个平整的地上,然后一个人开始用自己的牌对着地上放好的牌,找准了角度,猛地摔在地上纸牌的某一个确定好的边角上,由于力度而形成的气浪直接将地上的牌掀翻,那么这个先放地上的牌就算是输了,这张牌就归掀翻的那个人了;如果没有掀翻,那么,你就要等着被别人来掀了,有时要好几个回合才会掀翻一张牌,有时把牌掀到草丛里、沟里,如果没有翻,还是不能算赢,不管怎样,不能用手碰牌,必须牌对牌地对决,这种角力的刺激感不亚于下象棋。下象棋只能两个人,而这个可以好几个人一起玩。洋牌制作精良的,角度又找得好的,常常可以把别人手里的牌全部赢走,我们每个人手里都会存几张好牌的,有些牌我们做得又重又厚,被称为“老母”,一出手,光凭那力度,绝对赢,有些牌又薄又精致,力道用得好,常常能取胜,里面很有学问。我在摔牌时都常常悄悄把衣襟解开,先一个白鹤亮翅,外加一招扫荡腿,牌未出手,风已先来,人借风势,风推牌走,哪有不赢的道理?
五 那些年玩的游戏
除了摔洋牌,我们还有敲琉璃蛋儿,踢瓦渣儿,扔沙包,推铁圈,打弹弓,打飞镖。
敲琉璃蛋儿,跟摔洋牌性质很象,人手一兜琉璃珠,确定次序后,一人先往地上抛一个,然后第二人就找准角度,依据距离,或轻或重,或抛或弹,将自己的玻璃珠撞上对方的为赢,如此反复,总有高手又快又准,将对方的琉璃蛋儿全部收入自己囊中。
踢瓦茬儿,就是找一些碎瓦片儿,当然不能太碎,要挑选那些比较有型的以四方块巴掌大小的为最好,能立在地上的,在地上划一些大大的格子,大概三四排的样子,每一排线上立几个瓦片儿,然后大家定了规矩后,先将一个瓦片放在自己额头,然后低头滑落,让它掉在自己脚面上,当然自己的脚必须能接得住,然后用脚掂一下,落在地上,这样瓦片不会碎掉,然后单腿跳,边跳边用脚踢,用自己的这块瓦片去踢倒在地上一排排立着的瓦片,直到全部踢倒算过关,这里是很有点技术难度的,要保持好平衡,还要注意力度。非常锻炼人。
扔沙包,就是用碎布片布头,由妈妈缝成的一个封闭的小包包,拳头大小,里面要塞满玉米粒,这就是沙包了,这个玩法儿很多,主要是女孩子玩。可扔传,可脚踢,一个传一个。主要是躲、跳、闪,大家都是团队式活动。这应就是古代传下来的蹴鞠吧?
推铁圈,这个铁圈可不好搞,都是那个时代木水桶上箍水桶用的铁环,用一个特制的铁钩来推着跑,看谁推着跑得快,跑得远,能做到不倒。
打弹弓,这绝对是男孩子玩的东西,要专门找好的树杈,那个杈要又结实又均衡,杈的两边粗细刚好,两头绑紧专门买的橡皮筋,橡皮筋中间还要固定上用来包小石子的包皮,一般以皮子的为好,我们其实最发愁的就是那个橡皮筯,弹性强又耐用的很不好找,当时我们要必须找熟皮子,不能用生皮子,生皮子一拉就断,熟皮子,弹性强,当时有人说是把轮胎切割成条,然后放水锅里很煮,但我始终弄不成,后来爸爸从卫生院搞了些扎血带,那个软管子比较好用,但就是不太好固定,弹弓做好后,那就有得玩了,用来各种瞄准,各种发射,经常比赛看谁射得远射得准。打树、打鸟、打知了,打一切可以瞄准的东西,当然不能打人,毕竟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在弹弓的基础上我们还做了飞镖,这个我亲手制作过好多,而且品质还很好,主要是先制作飞镖,先用一个长点的铁钉,磨得很锋利,然后用一个铁条,做一个“几”字型架,将铁钉放中间,然后用铁丝加固,同时增加重量,在尾部最好再绑上几根红绒绳,就显得更有武侠风味了,那个铁条做成的“几”字架正好两边形成两个钩,可以挂在弹弓的橡皮筋的中间,就是把那个包小石子的包皮折下来,直接挂上飞镖,这个发射出来可以直接扎进树杆中去。
至于用红薯秧子做跳绳之类就是小意思了。
六 链子火柴枪
而最最值得骄傲的是,作为男生,人人手里要有一把自己制作的链子枪。没有链子枪的男孩儿是可悲的。如果能有一把带炮壳(步枪子弹壳)能装火药的链子枪,那绝对是人上人了。
我曾经是亲手制作了几把的,首先是用铁条弯成枪架子,再制作搬机,还有枪栓,应该就是那个撞针吧,在从轮胎上剪几个橡皮圈,接下来就是最主要的链子了,要找到一段废旧的自行车链条,然后用铁锤和铁钉,将每一节链条相连的串钉给撞掉,这样链条就变成一节一节独立的了,需要十几节,将这十几节独立的链条穿在枪架子上,这还不行,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部件,那就是制作枪口,枪口的制作,要用上一个更特殊的材料,就是自行车车条上的车条帽,将车条帽取下来,楔入一节选好的链条块上的一个孔中,务必要严实。这样枪口就制作成功了,枪口那一节链条与另外所形成的枪干用的链条是可以错开的,错开的时候,就是装填炸药的时候,我们用的炸药就是火柴了,将一根火柴,从火柴把儿处直接倒插入错开的枪口中,火柴上的火药全部没入枪口,然后合上链条,拉上枪栓,枪就算是上膛了。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叭的一声,那根做子弹的带着把儿的火柴棍就被发射出来了。如果谁有机缘,淘得一个枚步枪子弹的弹壳,这个东西在那个年代还算是好找的,因为每个人村都有人当兵或者是民兵,他们之前是参与过打靶训练的,这个弹壳不算难搞,将这个弹壳底部弄出一个小洞,借此将弹壳直接固定到枪口上,这样链子枪就多了一个可以装填更多炸药的枪管,一般先是将火柴药先直接填充到枪口的自行车条帽里,然后再在子弹壳里装填进从鞭炮中剥出来的鞭炮炸药,有的还会装进去一些小铁沙,然后再用揉起来的碎纸团给堵塞紧,再用小木棍捣实,这样就可以找准目标,扣动扳机,进行发射了,其实我们往往也不会刻意找什么目标,常常就是对天发射,要的就是那一声响的快感,还有自我发明的满足感。
七 听评书与家家小广播
我们的娱乐不止这些。
上小学后,受邻居同学的影响,每天中午吃过饭,我要到他家等他一起去上学,他家吃饭总是要比我家晚,而且吃饭也慢,完全不像我家人性格,于是我每天吃过午饭都要到他家等,等的时候他家都在用收音机播放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袁阔成先生讲的《三国演义》,这也是让我在邻居家愿意长期等他的一个原因,我家是没有收音机,袁阔成的《三国演义》让我们可以说是听得如痴如醉,里面的大量故事情节全都耳熟能详,他的评书直接奠定了我对三国的理解与喜爱,听评书成了我们最主要的娱乐节目,可惜每天只能听一集,对评书的喜爱,在我参加工作拥有了自己的电脑之后,我到软件光盘市场,非常欣喜地看到了袁阔成的《三国演义》评书光盘,直接买下,从头到尾又听了好几遍。袁老后来去逝,让我好不难过。后来还听了刘兰芳的《岳飞传》《杨家将》等,还有单田芳的《白眉大侠》等等。听评书是我们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有的经历,还有比我更痴迷的,我在上小学时,当时我的班长,就会给我们讲评书,到了初中,更遇到了一位大神,他能超强还原刘兰芳的《岳飞传》的评书,曾经在学生大会上当场为全体师生表演,到现在还得记那个场面和声音,可惜内容记不得了。
我家在我上初中之前,好像还没有通上电,整个小学我家用的全部都是蜡烛与煤油灯,且以煤油最多,我自己也会用墨水瓶制作煤油灯,煤油灯燃起来会有很大的黑烟,每天早上都是满鼻子的黑灰。煤油灯常常很不亮,我爸后来就买了很多蜡烛,但那时的蜡烛不知怎么的,特别是夏天里,蜡烛会变得非常软,根本就直立不起来。我家晚上吃饭,当然一般是不会点灯的。
在我们村绝大部分人家都通上电的情况下,我家还没用上电,在我们村几乎有二十几家突然间有了电视机的情况下,我家还没有通上电。那时我们村神奇地通上了小广播,家家户户堂屋门口挂了一个圆盘式的绿色的小广播,碗口样大小,有两根很细很细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从这家到那家,家家联通着,这绝对是个大工程,因为每一家都有,小广播下面还垂下一根电线,线头上缠着一个钉子插入土中,这叫地线,还垂下一根绳子,这是开关,跟早期家里装的白炽灯的开关一样,一拉咔吧咔吧的,每天的中午与晚上,广播会统一播放新闻、戏曲、评书,这大概是全乡统一的吧,或者是全村统一的,我那时还从没想过这是怎么做到的。听新闻,听广播,我们家就是这样开始的。
八 看电视
再后来,大概是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机缘,竟然一下子进了很多台黑白电视机,至少有二十几家都有了电视机,后来我听说我们村当时还是有名的电视村,那时的黑白电视机大概是15吋的样子,电视机的出现,又一次改变了我们的娱乐方式,更早的几年,先是村里有两户人家有电视机,当时演的剧好象叫《再向虎山行》,还有一个更著名的应该就是《霍元甲》了。每天晚上,我们全村的人几乎都会挤到那两户人家去看电视,就跟村里放电影一样,天刚一擦黑,大家就搬着小凳子去他们家看电视了,我记得我常去看的那户人家真的很好,他们一到 天晚,刚吃过饭,就会把电视机从屋里搬出来,先把家里的桌子抬出来放在堂屋门口,桌子上再放一个高凳子,再把电视机放在高凳子上,旁边还要准备电瓶,因为每到晚上,我们村几乎必然要停电,要随时接上电瓶看。那户人家真的是善良之家,后来我知道,我们村子里修的水泥路就是他们家捐建的。
大概一两年之后,我们村里的电视机就开始多起来了,而我家还是没有通上电,我爱去听广播的那个邻居同学家里当然也有了电视机,我几乎每天晚上必去看电视,每天晚上看得他们家人都睡了,直到没台了,我才走,可把他们家人烦得够炝。
好像是我上了初一的时候,我家终于通上了电,虽然天天停电,有时我分不清是停了电还是灯泡烧坏了,我会把灯泡摘下来,用手指头去触摸灯口里的两个小铜柱,一下子补被电得半身都是麻的,这样的事情共发生了两次,导致我后来很长时间不敢再玩电了。
有天晚上天黑之前,我把用自行车驮回家一个大箱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孩儿,很兴奋的样子——我爸搞回家一台彩色电视机!我爸说:“咱电视不买是不买,一买咱就买彩色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台黄河牌出口免检产品,质量非常好,真的是彩色电视机,那时,我们全村也没有几台,大家多数还都是黑白的!最开始电视机就放在我父母床头的一个大木箱子上,假期里我会整天的看,白天真的没什么台,好像最多的就是听唱戏与足球,而那时我对这两个节目都全然没感觉,因为电视经常性都是雪花,常常啥也看不清,只有晚上六七点左右才会有清晰的节目,从晚上六七点,直到夜里十一点以后,一般都会有一两个很清晰的台,电视节目呢,主要是广告,每个广告一般至少要半个小时,电视剧播放开始,还是广告,十多分钟后正式开始,看了不到一半,又是广告,十多分钟后再开始,然后结束,又是广告,广告。他们在广告里偶尔插入一些电视剧!于是我们就看广告,那些广告多数是蓝底白字或者红字,大段大段地读,我从那些广告里知道了我们县城里好多事。我起初看电视看得天天被我妈骂,就知道费电,有啥用啊!我上初中后,特别又是上了晚自习,我每天晚上跑回家大概都9点了,我妈都会说你看会儿电视再睡吧,平时连个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会坐下来陪他们看一会儿,但我对电视的兴趣竟然真的淡下来了,除非假期里实在闲得无聊才会一看一天,被我妈烦得要死。我家看电视的经历,基本上是与调电视天线的经历差不多,每次看电视,我们家都要有一个人专门跑到屋外边调整电视天线,天线在一个很高的树棍上固定着,树棍在屋外靠着房树着,我们要专门扭动树棍,不断地来回调整,屋里一个人看着电视,互相喊着:“有台了没有?清楚了没有?”“清楚了清楚了,又不清了,再磨磨,再磨回来一点!”调整电视天线比看电视都有意思!我参加工作后,我家好多年都没有再买电视,一是为了孩子,二是自己对电视真的没有兴趣了。那些看电视而感觉快乐的日子一直停留在我上小学跑到别人家看的日子里。到现在我家也没有电视。
九 爱上了听戏,看电影与响器班
但是家乡戏的种子却在我心里种下了,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了一个很爱唱戏的哥们,他的爱好一是摇滚二是唱戏,我也一下子喜欢上了听戏,每次听戏,都会感觉每一个唱腔与间符都像从我的心底生发出来,那个舒坦啊,无以言表,特别是近几年,远离家乡,每次在手机上搜索到家乡戏,我都会痴迷好长一段。
家乡戏的种子是怎么埋到我心底的呢?我想至少有三个因素,首先就是电视机,节目实在是少,只能听戏;其次是老家村里每几个月都会放电影,那时放电影的人叫老刘,老刘很胖,他跟他儿子好像是专门给我们各村放电影的,我们那时就是“轮电影”,知情的人很早就会知道在什么时候电影会轮到我们村,然后就前去拉机器,安装播放机,还会安排老刘他们吃晚饭。天没有黑就会先把影布扯上,影布很大,像一面屋墙,要找两棵大树在正当街扯上,全村包括邻村男女老少都会去看,人山人海,电影放的内容多数还是戏,尤其是《朝阳沟》《卷席筒》还有一些著名的剧目我记不清名字了,都是那时放电影看的。当然电影除了放戏,还放当时流行的影片,比如《狼牙山五壮士》《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武当》等等,而且因为放电影是村村轮着放的,我们会追着电影去看,把周边几个离得近的村都追个遍,电影放的一般都是一样的,这就意味着我们会看上好几遍,因此我对小时看过的电影印象特别深。
放电影对我们来说就是盛大节日,能和这一盛事相比的,就是我们村里每年还会出现“说书的”,说书的,就是讲评书,但那时我们虽然叫的是说书的,可他们明明唱的都是戏,还有说大鼓的,而且大家包括村里的老人都认识他们,那些说书的艺人就是我们附近村里的,不但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还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婚姻情况,他们会在晚上,村里找一个空旷点的地方,摆一张桌,弄几茶壶水,再扯上一个电灯,好了,跟放电影一样,人山人海,比放电影更过瘾的是,说书的能唱到夜里十一点还不散场。这些人,后来我们就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了,有的他们都是成了名的老艺术家了。
关于这些高雅的艺术熏陶,还有一项是我们必然会欣赏的,那就是村里每逢有老人离世或者给过逝的老人办三周年五周年时,那家人家会专门请来“响器班”吹响器,到现在我也不太理解,家里老人死了,为什么要请吹响器的,所谓吹响器,就是吹喇叭——唢呐,还有笙与铜锣,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木梆子,有的还会有二胡,这个可真叫热闹,会引得全村人去听,比看戏还过瘾。因为吹喇叭的那个是绝对主角,他能吹出各种花样,能随时变换大大小小的喇叭头,再配合上一个小塑料碗,把两个腮帮子鼓得跟小孩儿屁股一样,然后整个身子都会摇晃起来,真的是激情四射,一边吹,一边用小塑料碗不断地捂在喇叭口上调节声音,他们能模拟出各种声音,能吹出最流行的歌曲,当然还能唱戏,尤其是能用喇叭唱戏,简直跟人声唱戏一样逼真。他们吹得越带劲,好像雇主就会给更多的钱,请他们的人也会更多,我爸曾对我说,要是你学习不好,你就跟着响器班去学吹响器吧。
中国的响器班,是绝对的摇滚乐队!那些民间艺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深浮着,现在很多人又投身于传统艺术的事业,真是每每听到看到,都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十 拔草、猪羊与拾桐叶
当然,做为农村的孩子,我记忆最深的童年还是干活,说实话我干活很少,最多的就是拔草,小学每天下午一放学,必然的工作就是㧟着篮子去自家地里拔草,那时我家养的有猪,有绵羊山羊,有鹅有鸭,这些都吃草,而且自家地里也总是会有草,最早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在自己家地里,而是只要晚饭前带回家一篮子草就行,我们都是小伙伴三五人一起,边拔草边各种玩,搞各种破坏,眼看天黑了,要回家,我们就想些歪主意,比如在篮子底棚上一层小木棍,下面是空的,上面盖上一层草,我们那时给篮子装草很有讲究的,绝不是随便放满就行,还要在放满压实的基础,再两边像中分头一样垂下来,显得看上去很整齐,我们结结实实的一篮草一般至少也得20公斤。每次㧟回家,胳膊都会勒出血印。所以我们回家,都会第一时间跑到猪圈那里,赶紧扔给猪吃,不然妈妈一掂篮子重量就会知道我们有没有偷懒。
我家养的猪让我实在是印象深刻,因为不管我爸我妈怎样的修猪圈,只要我们家里没有了人,家里的人全都去下地干活,等回到家里,我家的猪几乎一定会从猪圈里跑出来,把我家的院子拱得到处都是坑。关键是我家猪圈怎么堵都堵不住。大住堵不住,小猪仔也堵不住,记得我家小猪仔跑出来,我去负责往猪圈里逮,那小东西圆不溜球,又那么重,跟我东躲西藏的,难搞得很,你好不容易抱住了它,它四条腿猛地弹腾几下,身子一撅就又挣脱了。我家的绵羊更不省心,记得我家刚搬到村东头自己新家那几年,我放学后负责放羊,牵出去没多久,正吃着草,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羊像是受了惊一样拼命地往家跑,我手里拉着绳子根本就拉不住,然后我就直接叭到地上,被绵羊一路拉回家,幸亏都是泥土地,且地上没有树根茬子,不然我肚皮非被拉烂不可。后来我家绵羊不养了,换了山羊,夏天夜里,我们家人会在院子里睡,我家那几只山羊夜里不睡觉,就会用羊角顶我的脚指头,白天它们更调皮,非要沿墙头,把墙头都踩蹋了。我的拔草生活主要是为了伺候这些猪与羊的。
除了拔草,还有一件让我印象极深的事情,就是拾桐叶,我家东边就是地,是村里很多人家的自留地,当时种的都是桐树,桐树的叶子很大,特别是到了夏秋季节,每天早晨就会落下大量的桐树叶,我妈就会早早地催我们起床去拾桐叶,这可是个宝贝,每到冬季,我家就会堆起一大垛的桐树叶,农闲时我妈就会在那里把桐叶用手揉碎揉成沫,然后拌上一些麦麸皮,加上些玉米面,和给猪吃。把揉碎剩下的叶柄用来烧锅,这个烧锅特别好着,会烧得很旺。拾桐叶时,我们会拿着一个大大的化肥袋子,每次都要拾起好几袋子,每天早上都会拾小山一样的一大堆。我自己当时还发明了一个扎桐叶的棍子,不用弯腰,就可以用那个棍子直接将地上的桐叶一个个扎起,直到扎满一串直接撸到袋子里。
十一 锄地与打农药
我还比较善长的是锄地,记得我上高中时,有一次放假,我妈早早地让我去锄地,因为平时住校,早已不下地干活了,我凭感觉走到地里,干了整整一个早上的活,然后吃过早饭再到地里,我妈说你干的活呢?我才发现我把我三伯母家的地给锄了,好被骂了一通。
我也去给棉花地打过农药,背着重重的农药喷雾器,在闷热的夏天,穿上雨衣,在一人多深的棉花地里喷洒农药,记得非常清晰,那应是1989年的夏天暑假,正是我小学五年级毕业,我白天喷洒农药,夜里全身浮肿,先是半夜里我浑身发痒,点灯一看,发现我的手指有小萝卜那么粗,然后觉得脸上、眼皮都是怪怪的,一照镜子全都肿起来,我爸妈吓坏了,半夜拉我去村医那里打了几针,天亮后浮肿就消得差不多了。
十二 红薯
基于我母亲的做饭水平,吃的真是无话可说了,从一记事,就是煮红薯、蒸红薯,吃蒸红薯叶,喝熬红薯片汤,一直吃到现在,愣是没有吃烦。尤其是我远离家乡,还是经常去市场买些红薯。那时我家种红薯一种会种几亩地,所以就会有大量的红薯叶、红薯秧、红薯块,每年秋收,我家院墙整个都是搭的红薯秧子,收上来的红薯实在太多,我们就要想办法储存,首先就是挖红薯窑,我们会先挖出一个井一样的深坑,大概一两米的样子,然后再在下面向两边挖出两个储藏室,分别三四平方大小,土要一点一点地往外运送,待挖好后,还要等里面干燥,之后就开始将红薯一篮子一篮子地往下送,然后下面一个人整整齐齐地把薯码在两个储藏室里,最后把红薯窑封好口,以备过冬,红薯是很容易被冻坏的,当然红薯也会被热坏,有时还有给红薯窑通通风,但不管怎样,我们家的红薯年年都有放坏的。每次我们要吃红薯,一般就会由我钻到红薯窑里,用一个篮子给运上来一些。虽然有红薯窑,但我们还是有些红薯存不下,于是我们还有第二个非常好的存储办法,那就是把红薯都给擦成红薯片儿,这也是一个大工程,首先要先有一个擦红薯的擦子,这个擦子类似我们现在的削果皮的削皮刀,只是我们那要大得多,一般是一个一米来长20公分宽的木板,在其一端,稍微靠近头上的位置,凿一个两指来宽五指来长的长方形洞,在洞中卡进去一个镰刀头,固定死后,就成了一把红薯擦子了,然后我们一家人就会白天晚上地加班干,将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红薯给擦成片,再把擦出来的红薯片一车车地拉到外边的麦地,初冬的时候,麦子才刚刚发芽,地面正是平整,且没有那么多浮土,我们就把擦出来的带着重重水分的红薯片撒到麦田里进行风干凉晒,需要好几天才会全干,然后我们再收回家装代子储存,红薯片可以磨成红薯面,然后做成红薯面窝窝头,还可以做成红薯面条,在自然灾害特别严重的年月,我的长辈们基本就是靠红薯面度过灾难的,有些连红薯也吃不上的家庭,真的就没度过大灾而导致不少孩子早年夭折了。所以我是后来才明白,我们那里为什么对红薯会那样的执著。红薯还有第三个储存办法,那就是把红薯打碎,制成红薯芡,那种大块的红薯芡我是亲眼见过的,因为小的时候在我家,就直接全程制作过。第四个办法是拉着红薯,到邻村一个作坊里直接做成红薯粉条,那时我们一做就是一大车,年年都有吃不完的红薯粉条。
十三 花生
除了红薯就是花生了。出花生、摘花生、晒花生,最后将花生装袋子拉回家屯起来,都是不轻的活儿。对于吃花生,当然最多的就是直接生吃了,我们也常常煮着吃,炸着吃,爸爸妈妈还会专门把带着皮的花生,跟大沙掺在一起,放在锅里加热进行翻炒,这样一次能炒出一大袋子,能吃很久。吃起来干干焦焦的,也很香。我们还会在整个冬季,每天一家人在家里剥花生,把花生籽装起来去卖,也会把花生籽运到邻村的榨油作坊里去压榨成油,榨油后剩下的那个油渣饼也是宝贝,我们可以直接拿着吃,啃不动的就放锅里蒸一下吃,吃不完的喂猪,家里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我们吃不完,我们就喂猪,比如红薯,红薯叶,从田地里拔回家的各种野菜,其实本质就是草,我们很多时候吃的东西与我家的猪羊吃的都一样。
我们平时上学,如果妈妈做饭赶不及,或者我们放了学家里还没有做饭,我们一般都是直接在衣服兜里装上满满的花生,再带一骨肚蒜,有时再拿一块剩馒,这就是一顿饭了。
我家还种有芋头,这是我最爱吃的,从小吃到大,现在还常买着吃,我家地里还种有绿豆、芝麻,绿豆汤从小喝到大,芝麻叶包包子,是我的最爱。我在城里工作时,我妈妈连续好多年都会给我们继续弄芝麻叶。
十四 水果
我小的时候严格来说,没怎么吃过什么水果,我们西庄有大片的苹果园,所以当时没少吃苹果,我们村也有柿子园,后来分田地,我家的地里边也有好几棵高大的柿子树,吃了很多柿子,自己家每年也种有西瓜甜瓜,此外的水果几乎就没见过了。应该是小学低年级阶段,记不清是哪一年的,春节去我姥姥家,我姥姥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黑黑小小的东西给我吃,我姨也在,他们带着关爱的眼神,拿着那个黑黑的像大拇指头粗小红萝卜那样长的一个东西,告诉我这个很好吃,把皮剥了,很好吃,很甜,我问这是什么?他们互相对眼一笑,说:“这是香蕉。"这是我第一次见香蕉,什么味道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皮是黑色的,这奠定了我对香蕉的认识,此后很多年好像再也没吃过香蕉了,再后来见到香蕉应该是多年以后,爸爸从市场里给我们买回家的,我才知道真正的香蕉,原来是黄皮的,而且也比较大。那么为什么我那次吃的香蕉是黑色的呢?我一直很疑惑,后来到了城里工作,我也买过香蕉,把吃剩下的香蕉放在冰箱里,再拿出来皮就黑了。
十五 永远的怀念
农村的一切农活每一样都不轻松,每一个对于我来说看似轻松的背后,那都是父母的艰辛承担。种麦收麦拉肥撒粪,出花生,掰玉米,出红薯,这都是重活,每次都累得人受不了,而随着我上学,离家越来越远,我离田地农活也越来越远,告别了农村,也告别了童年,而那一切真正的重活,年复一年,一成不变地,都压在我的父母身上,他们就是这样地供出了我们家三个大学生,兄妹三人都脱离了农村。是父母用他们的艰辛,度化了我们的生命。
这是我的庆幸,也是我的思念。我思念那个我从小长大的老院子,那里还有我最喜爱的狗,那只狗是从我五叔家抱的,每天我放学,走到离老家还有老远的地方,我只要一吹口哨,它就会疯一般地从家跑出来迎接我; 还有连我也会咬的鹅,还有拉得满院子都是屎的鸭子,还有在高高的院子里的树上睡觉的公鸡母鸡。现在的院子,早已不住人了,我离开那个院子也十多年了,父母也搬进了县城,他们还会时不时回去打理一下,出了曾经满院子的桐树和榆树,把原来硬实平整的庭院开垦成了菜地,那里种的有花生、芋头、黄豆、石榴、豆角、葫芦、荆芥、芝麻、辣椒、小香瓜、艾蒿、藏红花......
我的童年贫穷而快乐,充实而开阔。
我的童年,是对我生命最美丽的滋养。
那里有我父母的青春与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