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无止境

        小时候,父母和老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灌输学无止境的道理:学习是没有制高点的,哪怕考了一百分你也不应该沾沾自喜,进而像龟兔赛跑中的那只兔子,因为自己领先了乌龟一大截而躲在原地睡大觉,这样的话在学习这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游戏中过不了一阵子你就难保不被之前那些你瞧不起的人迎头赶上、甩出一大截。相反,你必须时刻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只有在这场持续数三十年、数四十年的漫长马拉松比赛中锲而不舍地坚持往前走,你最终才能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距离、取得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幼年的我对学习根本就提不起兴趣,对父母和老师口中的学无止境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在当时那个稚气未脱的我的眼里,学习就是为了考高分,只有考了高分才能成为所有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只有这样小朋友才会争先恐后地把他们好玩的玩具拿来给我玩,父母亲才会满心欢喜地带我去肯德基吃上校鸡块,老师对我的态度才会和蔼可亲,至于学习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达到多高的境界后为何又必须追求更高的境界我才没兴趣呢!

        念初中的那阵子,爸爸跟他们单位的领导赵某闹别扭,赵某到处放他的坏水,说他既没有本事也不肯遵守单位的规章制度,搞得所有人都站在赵某的立场上对爸爸横加指责,没过多久爸爸就被边缘化了,为了不被排挤出南林大,爸爸不得不撇下我远赴哈尔滨读博士,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妈妈的单位远在城里,每天赶早六七点就要出门,骑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在上班规定时间之前抵达单位,在城里干一天直到天黑了才能赶回来照顾我吃饭、洗漱,因为双亲不是忙于生计就是忙于发展自己的事业,所以我就成了一个没人过问的野孩子,在孤独中我只能以电子游戏来打发无聊的时光,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我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因此班主任多次找父母约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你家孩子并不笨,就是心思不用在学习上,他的成绩本可以更上一层楼......”

        父母听出了老师的意思,怎么才能让黄越青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呢?首当其冲地应该帮助我戒掉游戏,只要将我从游戏的漩涡中拽出来,我的成绩一定会直线飙升,甚至连考上重点高中都不成问题。记得从小到大,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我跟他们闹过无数次别扭,他们总是如解放军围剿日本鬼子一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玩游戏,但我总是鬼使神差地在风头过后如雨后春笋一般再次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游戏,正所谓让一个人戒断毒品最好的方式就是帮助他摆脱那个环境,同样的道理延伸下去,只有让我脱离南林大、脱离那个“给我提供毒品”的SW,我才有可能转变成一个成绩优异、从不惹父母生气的好孩子,于是在初二下学期暑假的间隙,父母花言巧语地把我骗到重庆,明面上说要带我去游山玩水,却在暗中联系了重庆郊区的一所封闭式贵族学校,一切安排妥当后就把我独自一人扔在那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不管不顾。

        按理说黄越青被囚禁在一个不能染指游戏的“戒毒所”,久而久之自然就跟游戏这个魔鬼扯不上一毛钱关系了,可那是一所贵族学校,有钱进来的都是一些纨绔子弟,尽管不能操起自己的老本行了,但是在那个环境中对那些阔少恶劣行径耳濡目染的我久而久之也学会了逃课、打架、抽烟和顶撞老师,半年后再次回到南林的我彻底变了一个人,之前那个乖巧听话、人见人爱的黄越青再也回不来了。

        当时父母用尽了各种极端的手段,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非得把我逼上正轨,可是他们越逼我我就越逆反,其实我之所以沉迷游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母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给予我足够的关心和爱,在我成长最关键的时刻没有一个人为我树立一个积极健康的价值观,因此我只能躲在游戏里逃避现实,父母总是指望我会自觉学习,但是当时那个在所有人眼里不谙世事的黄小屁孩儿对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前途和成绩一点概念都没有,对于当时那个在现实中屡屡碰壁的我来说,游戏就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父母越是不让我玩游戏,我就越是像一个共产党员对待自己的信仰一般忠贞不二、视死如归,父母唯一的教育手段就是逼,在不谙儿童心理学的他们的穷追猛打之下,我被推向了深渊,刚开始仅仅是玩游戏,后来发展到连续旷课,再后来就是被中专劝退,跟那帮小混混称兄道弟,夹在他们中间犯浑、到处瞎鬼混。

        正所谓任何一个概念都必须通过其对立面才能被充分认识,上进和堕落就是一对相互对立的概念,在学校中,老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强调学习的重要性,但是因为对堕落的后果没有深刻的认识,所以我总是拿老师的话当耳边风:那狗屁学习顶个什么卵用啊!可是在过早走向社会的过程中,我终于领略到了残酷的社会现实,我终于对堕落的后果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认识,你说你一个被中专劝退、没有学历和一技之长的小屁孩儿在社会上哪可能不处处碰壁、走到哪儿不招人厌?尽管我当时满心欢喜“自己不用再上学了”、“自己不用再去啃那个恶心的书本了”,但是不久我就尝到了辍学的苦果,到处惹是生非的我们甚至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我亲眼看到自己的一个小兄弟因为得罪了派出所的民警而被关进小黑屋揍得皮开肉绽、满地找牙,尽管一方面这件事并不完全是他的错,另一方面他也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你民警叔叔欲图纠正一个孩子的错误行径应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不是将你的道理用拳头强加在弱者身上,可是你一个没权没势、没有任何人帮你撑腰、连学都没上两天字都认不全就沦落社会底层的破烂玩意儿就算再有道理说出来谁会听?

        在N多次跟小混混互殴的过程中被对方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被一次又一次地当枪使、在经历了百般欺凌却无处声张正义之后,我终于领悟到了为什么当初父母用尽了各种极端的手段逼着我好好学习、他们为什么眼瞅着我堕落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恨不得把我赶出家门。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从教育系统中被排斥出局的我只能沦为别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即便是被那些仗势欺人者踩在脚底下踩得死死的也因为自己仅仅是招人厌的小混混的身份而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活该,谁让你不学好的!你不学好就应该是如此这般下场!

        过早领略到社会阴暗面的我开始发奋了,就算拼了半条老命也要学出个名堂出来,话说虽然不谙世事走了几年弯路,但是当时年仅18的我浪子回头并不算晚,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还没到只能徒伤悲的那个地步,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老师眼里所谓的尖子生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在学习上下的功夫比普通人多一些,用心去体悟学习的门道罢了,只要奋发图强,我也必能登顶跟他们平起平坐。我深刻意识到只有成为所有人眼里最拔尖的那个,你才能对别人幺三喝四、颐指气使,而不是别人拿你当个跑龙套的一般呼之即来唤之即去;只有在学习的过程中不被别人排挤出去,才不至于沦落社会被小混混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因为你卑微的身份连平日里最最和蔼可亲的民警都能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俗话说得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怕只怕认真二字,只要你有心想要提升自己,必定能在某个领域内有所作为,在头悬梁锥刺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N多年寒窗后,我终于在武术和编程两个领域内小有作为。

        在磨练一技之长的同时,我也广泛涉猎各类人文书籍提升自己的修养,久而久之我就能出口成章、下笔如有神了,或许是我天资聪颖,凡是我涉足的领域都必能在其中小有一番作为,因此屡屡被捧上天的我就有点晕乎晕乎的了:当初中学里老师眼里最拔尖的学生如今都不如我这般文武双全、博古通今,一跃而成为所有同龄人眼里的佼佼者,反倒是我这么个老师眼里最最烂泥扶不上墙的劣等生青出于蓝、后来居上,我起跑时比所有人都慢,但是健步如飞的我没用几年就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后面,我太了不起了!所有人在我跟前也只有装孙子的份儿!

        或许是自己被巨大的成功和所有人的奉承冲昏了头脑,或许是幼年时父母和老师灌输给我的学无止境的道理早就被我抛诸脑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继续向前迈出一步的必要了,我已经到顶了,我就是所有人当中最厉害的了,再厉害一点又能怎样?因此我总以“过来人”自居,自鸣得意的我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态度,因而招致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反感,那些看不惯我的人恨不得把我给扳倒,让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或许江苏省武术比赛获奖、考程序员第一名就是我难以逾越的极限,老天欲将我铸造成大器,为了“增益我所不能”,它不得不用逆境来激励我的斗志,让我明白不能浅尝辄止的道理:在环亚西文,生性狂妄的我成了一只招人厌的大老虎,所有人都恨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我倒霉,为了远离那些“小人”,我中途愤然退学,发誓跟那帮孙子老死不相往来;在摩德利,因为我执意弹肖邦、因为我目中无人、动不动口出狂言,所有的代课老师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恨不得我黄越青南艺也考不上、琴行也呆不下去,彻底滚出钢琴教育圈。

        我的确被他们给打懵了,毕竟我双拳难敌四手,单凭我一个人的微薄力量怎能斗得过全世界?我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我难道不是所有同龄人当中的佼佼者吗?为什么我都那么优秀了,所有人不仅没有对我顶礼膜拜,反而千方百计地在背后使绊子?被所有人逼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境地的我人生跌入了低谷,我开始怀疑我自己:难不成真的如他们所说,我只是一个井底之蛙、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人?难道我的那些学识在所有人看来真的仅仅是雕虫小技?我消沉了一阵子,但很快调整好心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或许自己的潜力还没有完全兑现出来,或许自己在所有人眼里还没那么优秀,自己必须变得更优秀,自己不能像龟兔赛跑中那只原地睡觉的兔子,只要在人生的这场马拉松中没有第一个冲到终点,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后进者迎头赶上,狠狠地羞辱一番,因此我决不能轻易停下自己的步伐,更不能从此一蹶不振。

        虽然当时那个被掀翻在地的我的确有点懵,我总放不下“自己已经是所有同龄人当中最厉害的了”那种用自己数十年的成就一点一点构筑起的观念,因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该往哪儿走才能“更厉害一些”,但冥冥中我就是有一种想要超越自己的冲动:眼前的这个黄越青太不值一提了,我必须升级自己,以一种更厉害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不管怎么说,就算在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一直往前走总没有错,如果我的周围已经找不到对手了,我就跟我自己比:昨天我背了20个英语单词,今天就要背25个;上个礼拜掌握了一首曲子,这个礼拜就得掌握两首;近期练习的一首曲子已经达到了某个标准,下个阶段的目标就是弹得更快、更流畅......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我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终于冲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距离,我的钢琴水平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再回头俯瞰自己两年前自鸣得意的那首《革命练习曲》,简直就不值一提:音色粗糙、速度达不到标准、和弦的每个音都按不齐,充其量也只能勉勉强强地打个五六十分,离舞台上演奏家出色演绎出的经典名曲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可明明两年前的那个自己就是固执地认为“我在零基础学琴六个月的过程中能拿下肖邦,我就是个旷古烁今的大天才,相较而言,身边的所有人只能跌跌爬爬地弹个599和大汤姆森”啊!

        如今再反思自己当初那稚嫩的执着,真是感觉有点荒唐可笑,正所谓学无止境、学海无涯苦作舟,每一个攀登高峰的人都只能看到他脚下的路和他身后的一大帮平庸之辈:比起王二狗我的英语更胜一筹、比起李小猫我的数学成绩更胜一筹、整个五十四中找不到一个扣篮技术有我高。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不足,绝大多数人都不免讳莫如深、掩过饰非,找各种借口来为自己那二半吊子的现状辩护:哎哟,王二狗之所以钢琴能过十级是因为他妈妈是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他学音乐的条件得天独厚,我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啊!那个李二蛋之所以能被保送上北大是因为他爸爸是大学教授,他的起点就比我们普通人高,相较而言,我爸爸只不过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特别是当你在某个领域内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周围的所有人比起你不免黯然失色,这时你很容易心生一种“我做到这一步已经够本了,有几个能像我这样”的消极想法,进而稳坐在大佬的位置上对身边所有不如你的人指指点点、吆三喝四。

        被所有人逼上绝路后涅槃重生的我终于领悟到了学无止境的真正涵义,一个因为钢琴弹得烂而考不上音乐学院的所有人眼里的差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进了一流的音乐学院,感觉自鸣得意的那个优等生以为自己到顶了,进而在敷衍学校功课之余整天泡在劲乐团和QQ炫舞当中,四年下来也仅仅是拿到了一纸文凭而已。

        尽管如今我的成绩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我也常被冠以天才的名号,但是历经磨难终成大器的我时刻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感: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停下我的脚步,三年不到就难免不被那些后起之秀超过并远远地甩在后面,每当我在自己身边找不到对手的时候,我就一个劲儿地在网上搜各种牛人:武术大牛、钢琴无影手、游戏骨灰级玩家、创意视频达人......将他们的长处跟自己的不足相对照,进而理性地规划自己应该朝哪方面努力、自己要如何提升才能达到更高的一层境界。

        如今再回头看看当初那个取得了一丁点成绩就沾沾自喜的自己,当时那个自以为是的我真是差劲的不值一提,正所谓矮子里面拔将军,自己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所有侏儒当中个子稍微高一点的那个而已,若不是老天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在我头上,如今的我保不准还抱着“武术练了两年就超过了所有高龄的同门师兄弟”、“编程才学了两年就成了普雷的头块牌子”之类的肤浅成就如数家珍,并在接下来的二三十年中固步自封、裹足不前。

        虽然当初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如今我还不得不感谢起初那些对我冷眼相待、甚至恨不得把我逼上绝路的孙子,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明白学无止境的真正涵义,更不可能取得如此今天这般斐然的成就。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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