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桃花源——正传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这不是孔雀东南飞,是贡山的傍晚,看看无望赶到丙中洛了,便在此地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搭上了第一班开往丙中洛的班车,在雾霭沉沉中上路。

沿江而行,细雨浓雾,山色空蒙,宛如穿行于仙境中,身心俱爽,过了有名的“怒江第一弯”都没注意到(返程时才发现的),直到前面远远看到竖着的一块巨石上的“丙中洛”三个字才回过神来,终于到了。

车开进乡中时,在路口被拦下,有个人绕车看了一圈后才放行,后来我才知道,游客到丙中洛要额外交100元钱的游览费,只是今天我搭乘的车太早,人又少,我把行李放到了另外一个座位上,所以看门人还以为我是本地回家的乡民。无意中竟成功逃了一次票。


下车后先找了个旅社投宿,谈好价钱后,问老板娘交多少押金,她竟说:“不用交,你走的时候再结账就行了。”平生第一次遇到住店不用先交钱的,小小地吃了一惊。

看来连续的雨天确实影响了旅游,在乡里大致逛了逛,基本上见不到什么游客。我离开大道(它的主街道只有短短500米)沿一条小径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当地民俗。行不多远,看到一所基督教堂,早就听闻这边的民众大多信教,想起今天正好周末,大概会有场礼拜,就进去看看。教堂比较简单,一个不大的大厅,一个小小的宣教台,没有耶稣塑像,只在宣教台后方的墙上绘了个十字架,教众坐的则是水泥墩子上搭木板构成的条凳,容量是200来人的样子,大厅四壁是直接在石灰墙面上水彩手绘的圣经中的故事如约翰施洗等,绘制得也比较简陋,上面的文字则是一些我不认识的拼音(后来知道,这就是傈僳文)。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在门口的一位女士招呼聚在院子中的老老少少进入大厅,大家按男女分边坐好。正常的宣召、唱诗、祷告流程后,那位女士请了8位少男少女上台去,音乐响起,他们跟着舞了起来,我有点瞠目结舌:音乐和舞蹈都相当劲爆,街舞似的,我参加过的礼拜也不算少了,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可惜他们说的和唱的我完全听不懂(基督教有方言一说,在某些地方甚至被作为得了圣灵的标准,如果得了圣灵,就可以听懂别人的方言传教,看来圣灵是半点都没眷顾我了),便趸到后排的一个教众身边,悄声向他请教。他很热情地给我解释这段是迎主降临的舞蹈。想来这是结合了他们本民族音乐和舞蹈的产物,所以和常见的典雅庄重的教堂音乐有所不同,分外热情和奔放。他还给我介绍本地主要是基督教、天主教和藏传佛教并立,民众基本都是教徒,而这所教堂是新建的,都是教徒捐的款。我还第一次见到了傈僳文的圣经和赞美诗。正聊着,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宣教台前,完全不看经书,念了长长的一段祷词,原来他也是传教士。等他坐回座位上后,我问他那女士是牧师吗,他说不是,整个贡山县只有一个牧师,在县城里,轻易不到乡下来,他自己传教数年了,也还只是个传教士。问他是否想当专职牧师,他说想啊,但是现在国家宗教局管得很严,各种条件限制,又要政治审查又要求神学院本科文凭等等,他们这里根本就不可能够条件有牧师,只能教众自发地组织一下活动。我想起中国天主教的主教都与罗马教皇无关的事,也就只能陪他叹息一声。


从教堂出来走回大路,已经中午,找个小店喝了点酥油茶,吃了点石头饼。本想找车去怒族聚居的秋那桶村然后徒步回来,结果因为最近游客太少,所有的车都停运了,打探了一下,到秋那桶有15公里,咬咬牙,就开始徒步向那里进发。

往秋那桶的路还是很窄,但是是柏油路面,而此时雨也已经停了,吃饱喝足的我吹着习习清风,又无负重,心情舒畅,步履轻快。

很快就走到了在网上很有名的重丁村,我估算了一下速度,无心停留,瞥了一眼路边关着门的教堂,继续前行。走不多远,看到一片墓地,十座墓前倒有八座都竖着十字架,此地崇信宗教之风可见一斑。

一路向前,百折千回,空谷寂寂,柔风幽幽,但见脚下的怒江时而咆哮奔腾,时而清静无波,转弯处卷起千堆雪,缓流时有人弄扁舟,而河岸对面的青山,亦是妩媚多姿,时而险峭如刀削斧砍,时而温柔得绿团锦簇,其中的“石门关”段,更是变化万千,奇秀险交替着乱人眼目,若拿女人作比,真真是“观不尽这妇人容貌”。每每提醒自己“时间不够,赶路要紧”,每每却又忍不住驻足,拿出相机,摄下这如画江山。


走了两个来小时后,转了一个弯,对面的山地突然开阔,只见一片平坦的碧浪中或连或散有几十幢木屋。在这美得近乎不真实的山水间突然出现的人烟,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桃花源,想必这就是“雾中村”了,因为它在山间,经常为云雾所遮绕,故此得名。此时艳阳无雾,尚且让人如此惊艳,如果雾起时,恐怕没人会怀疑那是仙人居所。


过了雾中村,对面山又开始陡峭起来,壁立百尺,直插江中,在离水面10多米高的地方有一条栈道,像把山壁割了深深的一刀,这便是当年马帮进藏的茶马古道。从这里开始,就要过一座桥,沿江的右侧而行了。过了桥,一个箭头上面写着“雾中人”指向雾中村,原来茶马古道现在是雾中村人进出的通道。站在这条宽一米,高两米的坎坷小道前,一些往事瞬时划过心间,茶马古道啊,这个于我意义非常的名字,我终于来到了你的面前。“我一直都站在这里,像当年一样的美丽,像当年一样的唱歌,一直到天黑……”


当我走到秋那桶村时已是三点多,这里有一座天主堂,造型甚有趣,就像中国传统的四角阁楼,而且雕梁画栋,怎么看都不像个教堂。问了村中人,说这里是村公所的新址,而真正的秋那桶村原址,还得再往前走5公里,上山后才是。我大惊,如果走过去的话恐怕天黑前走不回来了,叹了一口气,准备放弃,抬头看看远山,远山山顶积雪,在烈日下闪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是来自天上的召唤,热情又被调动起来,走!

虽然已连续走了三个多小时,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累,因为真如行走在画中一般,心旷神怡,有时甚至忘了自己在行走,只顾着尽情地饱餐秀色,那永远给人惊喜的下一个转角,“只贪花不想结果”。又再走了1个多小时,中间经历了三次问路,一次讨水,终于看到山坡上的那片村子。田里有一群村民在收割高粱,我过去问路,还没等我开口,他们就热情地递过来一大杯玉米酒,说欢迎远方的客人,我慌了,这一杯足有半斤啊!尝了一口,还好,酒度很低,也就故作豪爽地一饮而尽。他们很高兴,又拿了个小一点的杯子倒了杯高粱酒给我,我一闻,这个酒度就不低了,连忙推辞。见我不喝,其中一老大娘和一青年女子竟举着杯子唱起了祝酒歌,盛情难却,我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两杯。热情好客的怒族人民啊,喝醉了我可怎么回去?


再爬上一个大坡后就到了村公所原址,见到了传说中的教堂,算是达到了预定目标。这时,我开始后悔没有背上行李来,因为这里居然有个客栈,而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了,以我现在的体力,如果再徒步回去的话,不定得到深夜几点。

焦急万端之下,想在村中找人开车载我回去,最后和客栈老板娘达成协议,我出100元,她让还在外面采石头的儿子回来用摩托载我,唉,逃票占到的那点便宜还是保不住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的房子大都是棚状,但是上面盖的不是瓦片,而是一片片的石头,一厘米厚,半米见方,天然去雕饰。等了片刻,他儿子回来了,背个背篓,里面有五六片石头,一问,果然是用来盖房子的。


小伙子换了身衣服,载上我,打开了摩托上的音响,放着藏语歌曲(他们这边各种车上放的都是藏语歌曲,“丙中洛”的意思本来也就是“藏族人的村子”,只不过现在是傈僳族和怒族居多),风驰电掣下了山。路上下起了大雨,我穿着冲锋衣,还算好,他则被淋得够呛。回到丙中洛,天已擦黑,我想请他吃饭喝酒以作答谢,他却坚辞不受,跨上摩托冒雨回去了。

第二天起个大早,敲开睡眼惺忪的旅馆老板娘房门,主动付了房费,然后一站站换车返程回昆明。在福贡又遇到了那个卖小食的妇女,很巧的是,她当天也要去昆明,因为女儿生病住院了,她得去看她。问她去几天,她说最多一个星期,“还得回来摆摊挣钱”。为了尽可能地多赚一点钱,直到开车前20分钟,她才迅速地收了摊,匆匆推着她的货车回了她在附近的家,再换了一身鲜艳的她们白族的民族服装,回来上了车。无论怎么艰苦,她也要让女儿看到一个漂亮的快乐的妈妈。

时间关系,这次行程匆匆,而且大部分时间花在路上,但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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