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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离婚吧。”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宋家飞，只是自顾自收拾着儿子的玩具。
宋家飞听了，不由得一惊，从沙发上坐起，收起还播放着二战历史纪录片的手机。
他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有些愠怒，紧接着他开始慢慢平复心情，努力让情绪没有太表现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你认真的？”宋家飞问道。
“是，我想好了。”我的声音不大，但是口气很坚决。
宋家飞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四十出头的模样，却似乎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脸上早已没有了还是二人世界时的胶原蛋白，只剩下瘦削的脸庞和眼周密布的皱纹，头发应该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软塌塌的贴在头上，随便用皮筋将头发扎了一个低马尾，垂在肩上，身材也没有之前的紧致，肉松松的，还有产后消不下去的小肚腩。
“我当时就说的，孩子，不能要。”
宋家飞又一次提到了不要孩子的事情，并把我的变化全部归咎于这个孩子身上。
我没说话，因为这句话我耳朵已经听出了茧子。
见我并不吭声，以为我没听到。
于是凑近了，用手拍拍我。
“我听到了。”我用肩膀甩开了他的手。
我有听力障碍，十岁时生病导致的，所以当年找对象也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好几年。
“这和孩子没关系，是我不想和你过了。”我这次没有回避，停下了手里的活，坐在沙发上，看着宋家飞。
“怎么能没关系？七年前，没这个孩子的时候，我们不还过得好好的么？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人上完班，去听听音乐会，回家看看电影，或者周末去野营，长假的时候我们还能出去旅游，无忧无虑的，哪像现在，生了孩子这么多琐事？”
宋家飞一直不愿意要孩子，从谈恋爱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他认为孩子只会降低两个人的生活质量。
“但是，我已经堕胎两次了，如果我七年前还是不要孩子的话，医生说，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我有些激动。
宋家飞没接话。
我继续说，想要把之前受的委屈一吐为快：
“还有，你一天到晚说人长大了，就要和原生家庭划清界限，不要过多地去依赖父母，是，你是没有依赖，但是你也没管啊！每次过年过节，你有对你父母上过心么！”
“人成年以后就是独立的个体了，有自己的生活，父母的任务其实也就到此为止了，人本来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红楼梦》不就是这样么，那样一个辉煌的大家族，最后也是大雪茫茫，真干净……”
“好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种论调，我已经听过不下百次：
“你能做到，但我不能！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整天看着别人家儿子孙子的其乐融融，就他们二人孤孤单单的，我不忍心。”
“我也没不让你去看你爸妈啊。”宋家飞还在辩解。
“是，你是没有不让，但我每次要去，你都没有好脸色，我去了之后回到家，你也是不吭声，什么都不过问。就好像我的世界里，只应该有你，其他人都只能是一般关系，我真的受够了！”
“我没有这么说”宋家飞立马反驳。
“你没有这么说，但是你就是这么做的！”我站了起来，结婚十几年的愤怒，终于爆发。
“罢了罢了，我不爱和你吵”宋家飞转身向书房走去。
“还有，你说是因为孩子，生活质量才会下降，我告诉你，你的那些岁月静好都是我在背后帮你处理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我拽住了宋家飞。
“没孩子的时候，哪次家里的东西坏了，家里老人生病了，家里缺这少那的，不都是我一个人忙的，你有管过么！回到家就是现成的饭菜，衣服都给你洗好熨好，什么没了你说一声，第二天就给你补上，这家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么！”
我说的十分激动，助听器因为松动，嚣叫了下，我立马下意识地往耳内塞了塞。
宋家飞不耐烦地听着。
此时，一个微信发来。
宋家飞看了眼手机。
“宋老师，我今天刚看完你推荐我看的百年孤独，大受震撼，我太喜欢这种魔幻现实主义了，你明天有空的话，能和我再聊聊么？”
这条微信来自他三个月前在羽毛球俱乐部碰到的一个女生，三十岁，叫许恬恬，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现在正在教艺考生画画。
当时是一个联谊赛，宋家飞和许恬恬两人在一旁休息的时候闲聊，发现他们二人都很爱看书，又有打羽毛球的相同爱好，一见如故。从那以后两人就会时不时地交流看书的感想，也会约着一起吃饭，打球。
宋家飞看了微信，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再想着现在家里的一地鸡毛，一阵厌恶涌上心头。
“离吧离吧！”
说完，便换鞋出了门。
只留下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
一切终于结束了……
过了一个月，我和宋家飞终于正式离婚，宋家飞依旧保持着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见。”宋家飞习惯性地绅士，伸出了手
我并没有伸手，淡淡地说了句：
“以后都不要见了。”
诚然，我已经看够了宋家飞这样道貌岸然，外表绅士有礼实际内心冷漠的样子。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二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朗又不刺眼，小风微微的吹着。
我想到，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我认识了宋家飞。
那是在一个市级的读书沙龙。
我从小有听力障碍，不善于与人交流，读书写作成为了我唯一的爱好，每半月举办的一次读书沙龙，我是常客。
“今天我分享的书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站在大厅中间的男子拿着书分享着他的读书感受，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瘦长，衣服有点大，显得不合身，没有戴眼镜，头发看起来有点乱，颇有点诗人的气质在。
“这本书一共讲了布恩迪亚七代人的传奇故事，是拉美文化历史的一个缩影，再加入神话宗教等魔幻元素，宏大复杂却又绮丽梦幻……”那男子继续兴奋地分享着。
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听着。
分享结束了，大家一边看书，一边用着下午茶点心。
“你好，你对刚才的分享不感兴趣么？”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分享的男人。
“哦，不好意思，我对现实魔幻主义的作品不太能……”我耸了耸肩。
“没关系，大家都有不同的爱好嘛”那男子依旧微笑着。
“嗯。”
我平时不怎么擅于交谈，只是点点头。
“那你平时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他拿了一杯咖啡给我，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比较喜欢中国传统的古典文学。”
我轻呷了口咖啡。
“哦？我也很喜欢，我最喜欢魔幻现实主义，但是中国传统文学我也很喜欢，比如余华的书，还有古典文学，我都很爱看。”
“是么？我也挺喜欢余华的。”我有点来了兴趣。
“来尝尝这个”宋家飞将黑森林蛋糕到我面前。
“谢谢。”
“待会儿结束后你有安排么？”
“暂时没有。”
“那我知道一个地方空气挺好的，要不然去散散步，交流交流？”
“好。”
就这样，我们就经常一起出去散步交流，宋家飞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他沉浸在书中各种人物的命运中。
“荣国府宁国府那么大的家底，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那么大的势力，终究还是一无所有，回归于无，所以啊，人活一生，主要是去体验，而不求结果。”
宋家飞很喜欢《红楼梦》，对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看法。
不仅如此，他对各国的风土人情还有法律都有自己的见解，很多时候我就是在倾听，有自己的了解的地方时，会说上几句。
“我觉得人一生，如果将时间花在结婚生孩子上，就太浪费了。”宋家飞站在湖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道。
“哦？”我是第一次听到宋家飞有这种想法，有些惊讶。
“你不觉得么？结婚啊，成本太高了。”宋家飞慢悠悠对地说道。
“经济成本？”
“不不不~”宋家飞否认道：“是时间成本。”
“怎么说？”
“两个人被绑在一起，处理着家庭的琐事，反而自己没有提升，有了孩子更会降低生活品质，一生都围着孩子打转。”
“所以你是不婚主义者？”我心里有些打鼓。
“那倒不是，但至少我是不要孩子的。”宋家飞也在注意着我的情绪变化。
我们认识了三个月了，两人相差两岁，我做着行政，工作稳定。
宋家飞在一个中学当语文老师，平时也会投稿赚赚稿费，收入也算可观。
我家境相对良好，父母都是老师，给我已经买了一套房子。
而宋家飞是小农村出身，家里还有个妹妹在上初中，父母也是务农。
诚然，对于宋家飞来说，除了我有听力障碍这一点，其他都是理想的结婚人选，最可贵的一点就是我和之前认识的女生不一样，更有深度，兴趣相投，聊得来。
而我觉得，和自己聊得来又努力的宋家飞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婚姻。
因此两人都有在一起的想法。
“做我女朋友吧，你和我之前见到的女生不一样，之前我和她们聊电影聊书籍，她们都会显得不感兴趣，或者是不太懂，但是你就不同，我和你感觉我有说不完的话，我们能在一起聊很多，哲学，社会学，文学，伦理学等等。”
“这……”我有些犹豫，虽然我有好感，但我并没有做好一辈子不生孩子的打算。
“你想想看，要是我们以后结婚没有孩子，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和金钱，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们甚至可以去国外，去加拿大，那里地广人稀的。”宋家飞很激动。
“好。”
我想了想，答应了，毕竟自己年纪也大了，还有听力障碍，宋家飞算是自己比较喜欢的类型，至于孩子，或许过几年自己的想法变了，又或许宋家飞的想法变了呢？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我承认，当时的我，也抱着一些侥幸心理，想赌一把。
很快，双方见了家长，一年之后我们结了婚。
三
一开始的日子，确实甜甜蜜蜜，我下班回家做好饭，两人一起吃，我们还养了条狗，晚上出去遛狗聊天，回来一起看个电影睡觉。
为了不要孩子，宋家飞一直很小心不让我怀孕，采取安全措施，尽量减少房事，但我们两人都是感性的人，有的时候，情到深处难自抑，我又是易受孕体质，结婚三个月后，我怀孕了。
当我将这个事情告诉宋家飞的时候，原以为宋家飞会犹豫，却没想到他冷冷地说了句：
“打掉他。”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这么冷漠。
“你都不想一下？”
“有什么好想的，我说过我是不会要孩子的。”
宋家飞喝了口酒，挠了挠头，这个计划外的孩子让他很是烦躁。
“但是，现在孩子有了，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么？”我不让步。
“没什么好考虑的！孩子，只会降低我们两个的生活品质，养孩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一点意义呢？”
我想着能改变宋家飞的想法：
“你想想，孩子的成长也是父母的作品啊，如果说能够抚养一个孩子好好成才，不也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么？”
我知道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打动他。
宋家飞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反驳道：
“孩子长大了就不是我们的了，我们几十年的心血就等于没有，就如我父母一般，我现在和我父母几乎不联系。所以，养了等于没养。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上面？”
我不说话，很不开心。
“露露，听话~”宋家飞知道我脾气好，哄一下就好了：
“你看看，我们还准备暑假出国呢，都已经安排好了，别让这个孩子打扰了我们的计划。”
我没作声，宋家飞若是这么坚决，那么自己如果把孩子生下来，只能自己带，再加上宋家飞瞧不起家庭主妇，因此我也不能辞去工作。
对于我来说，兼顾家庭和工作已经很饱和，要是再加一个孩子，宋家飞又完全不管，而且在他也不愿意父母过来住的情况下，自己确实也忙不过来。
“好吧，我下午去医院。”我不情愿地说道。
“真乖，我下午请假陪你去。”
宋家飞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又回到自己书房去了。
就这样，第一个孩子，没了。
三十岁那年，我又意外地怀上了孩子，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两年，我也已经开始对三人世界有些期待。
“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宋家飞看着孩子那么可爱，也不会不管吧？”我心存侥幸地想着。
于是我并没有说自己怀孕的事，趁着宋家飞最近出差不在家，还可以瞒几个月。
没想到一个月后，宋家飞因为行程有变，就提前回来了。
我偷偷隐瞒着，假装说自己工作累，很早就自己先睡了，好几次宋家飞想碰我，我都佯装已经睡去，不理他。
有天我回到家，只见宋家飞站在阳台上。
“今天你回来挺早啊？”我说着，将菜拿到厨房，准备做饭。
只见宋家飞转过身，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
“你月经多久没来了？”
“什么？”我一开始没听清。
宋家飞将我拉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你月经多久没来了？”
“你查我？”我有些震惊。
宋家飞自我上次意外怀孕之后就格外当心，而且会偷偷留意我的例假，这次他回来数了数卫生巾的数量还是他回来的时候的数量，且还是上次那包，心里就已经犯了嘀咕，接着一个月，我都似乎没来例假，这下他坐不住了。
“你是不是又怀孕了？”宋家飞盯着我。
“我……”我想着自己这肚子确实也快瞒不住了。
“是不是？”宋家飞追问道。
“是的，我怀孕了，四个月了。”我看着宋家飞的眼睛。
宋家飞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垂着头走回客厅。
“家飞，你看我们身边同事朋友们都有孩子了，这两年，二人世界我们也过得差不多了，有个孩子，是不是会更热闹？”我试探地问道。
见宋家飞不说话，我想着可能有戏，继续说道：
“平时出去，你对你那些朋友的小孩不都挺喜欢的么？陪他们玩，逗他们，你难道不想要一个？”
“我不想！”宋家飞生气地说道。
“但是我已经三十了，三十之前是女人生孩子最好的年龄，我今年要是不生，后面会更难。”我焦虑了起来。
“我也没想让你生啊，我是坚决不会要孩子，露露，你要相信我！”宋家飞说道。
“真的么？”
“真的！”宋家飞揽过我，安抚道。
我不说话。
“露露，听我的，趁现在孩子还可以打掉，咱们去医院。”
我这次算是看清宋家飞了，没错，他是绝对不想要孩子的，自己也不需要再抱能改变他的幻想了。
我叹了口气。
宋家飞自知对不住我，说道：
“我已经尽量少碰你了，害，都怪我。”
宋家飞不太喜欢戴套做，因为觉得有束缚，而我也不愿意吃避孕药，因为怕吃多了真的会影响生孩子。
正当我还在犹疑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对面传来哭泣声：
“嫂子，我妈妈生病了，是乳腺癌，呜呜呜……医生说要动大手术……”
是琪琪，宋家飞的亲妹妹，小宋家飞十几岁，目前刚上大学。
宋家飞家里人有事，都是给我打电话，不会找宋家飞。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找了宋家飞，宋家飞也是表面敷衍了事，从来不上心。
“怎么会这样呢？我上次中秋节回去，不还好好的么？”
“我妈这一个月一直说乳房疼，然后今天来医院查，没想到……”
“琪琪，你别哭啊，我明天就回去看看啊~”
我安慰道。
宋家飞等我挂了电话，问道：“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说：
“你现在倒是关心起你家里人来了！”
“你快说啊！”
“你妈生病了，乳腺癌。”
宋家飞愣了下，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这个病不大，应该能治好的。”
我听了冷笑了一声：
“你倒是不急，你不回去看看？”
“我看吧，过几天可能有时间。”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上次中秋节，他明明有空回家，却和一帮好友出去采风。“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爸妈小时候是虐待过你还是怎么地，你怎么对他们这么冷漠。”
宋家飞枕着手臂，靠在沙发背上，说道：
“他们对我挺好的，供我吃穿读书，但是人，长大了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不应该与原生家庭牵扯太多，你看有些人，为了原生家庭的一摊子烂事，焦头烂额，何必呢？”
“可是他们是你爸妈啊？含辛茹苦地将你拉扯大。”
宋家飞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露露，我自以为你是很懂我的，可是结婚后这两年，我觉得你也和别的人一样，拘泥于世俗的目光，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感觉不是这样的。”
我听了皱起眉头，别过头去，不说话。
宋家飞看我脸色不好，知道我生气了，想到刚才孩子的事情还没说完，坐起身，揽过我，柔声说道：
“我刚才话说重了，我道歉。”
我依旧没说话。
“露露，这样，过几天我和你一同回去，不过这孩子，我们还是先别要了。”
我想到刚才宋家飞冷漠的样子，联想到以后孩子生下来，他真的可能不管不顾，我心灰意冷，只好点点头。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宋家飞便陪我去了医院。
过了几天，我们一同回老家，只见他妈妈躺在病床上，身边还有几个亲戚在身边陪着。
宋家飞走过去，看了看婆婆，问了几句。
公公走过来，没有好脸色：
“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有空过来了？”
“爸，我工作忙。”
“你别唬我，你就是不想来看我们，平时连个电话都不打！”
“这是病房，我不和你吵。”
宋家飞一脸不屑的样子。
身边的几个婆婆的姐妹，在旁边悄声问着我：“露露，你们怎么还不要孩子啊？”
“他不想要。”
几个阿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唉，这女人啊，只有生了孩子才算完整啊，怎么能没孩子呢~”
“就是啊，那这个没有孩子传宗接代怎么行？”
“年龄大了生孩子就不容易了，你要好好想想。”
“你多劝劝家飞啊，男人好劝的。”
……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们不知道，我前几天刚去将我腹中的孩子打了。
就这样，我结婚两年，堕胎了两次。
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年，最近我发现宋家飞看手机总是不自觉地笑，每次和自己聊天也没有了兴致。
“你那本《白鹿原》看完了么，我们来说说白嘉轩这个人吧。”
吃完饭，宋家飞靠在椅子上，准备和我聊聊。
我想着还有一顿衣服没洗，家里卫生要打扫了，等会还要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只想赶快把碗洗了去做其他事情。
“还没看完，断断续续地看着。”我一边说一边收拾碗筷。
“唉，我发现你越来越不爱看书了，现在和你看电影，你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留我一个人。”宋家飞抱怨着。
“我忙着呢，这么一大堆事都要我做，我哪有时间看。”我没好气地说道。
“所以说嘛，不要孩子是正确的，你现在都这么忙了，有了孩子，更加顾不过来。”宋家飞得意地说着，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我现在柴米油盐的事搞得我头都大了，没空和你说那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我没接他的话，抱怨道。
“不思进取啊，可惜了可惜了。”宋家飞摇摇头。
只听手机振动，宋家飞手机来了条微信，宋家飞一看，脸上又浮现了一丝笑容。
“谁？”我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公近日的不同。
“没什么，就是工作消息。”
说完，宋家飞就回书房去了。
这个月，我的例假又没正常来，我心里一惊，不会又中了吧？
用验孕棒一查，果然，又怀孕了！
医生告诉我千万不能再打胎了，我现在已经是三十五岁了，前面又打胎打了两次，若是这次再打胎，以后恐怕就怀不了了。
“这次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和他说？他一定还是不想要。那我要不要继续坚持？”我迷茫地在大街上走着。
街上人来人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我很是羡慕。
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婷。
张婷是我大学同学，结婚之前我们两人经常在一起逛街聊天，后来各自有家庭之后，慢慢也变得忙了，不常见面，但平时还会在微信上聊聊天。
“夏露，好巧啊。”
张婷也看到了我，笑着走了过来，旁边是她老公和五岁的儿子。
“对啊，真巧，你今天出来玩的么？”
“是啊，来给我儿子买衣服。”
“你呢？”
“我……”我不说话了。
张婷意识到我的不对劲和欲言又止，就给老公使了眼色，老公心领神会，带着儿子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我和张婷来到了一家茶餐厅，说了自己的苦恼。
“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打胎了。”张婷听了，立马说道。
“可是，家飞确实不想要孩子，我要是硬生下来，只能我自己带了。”
“那你想要孩子么？”
“我是想的。”
虽然自己刚毕业的时候也想着女人生孩子既痛苦还会老得快，倒不如一个人乐得清静，还能保持年轻。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边的朋友因为要陪孩子，也越来越约不出来，我开始感到孤单，现在的我，也很想做个母亲。
“那就不要管他，你生你的。”
“可是……”
“我跟你讲，你别犯傻。男人四十五十都能生，万一哪天宋家飞开窍了，想要孩子了，你生不了了，你怎么办？到时候他就会想着出去找别的女人生！”
张婷早就看不惯宋家飞自己不要孩子还让我一次次堕胎，在一边提醒道。
我听了，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宋家飞昨晚看手机时的笑容。
“你家宋老师青年才俊的，很多女的巴着呢。”张婷握着我的手，晃了晃。
我勉强地露出一笑：
“我回去和他商量商量。”
“你这次可要硬下心来，别又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退后一万步说，生育权本来就是女人的，他凭什么说不让生！”
“好。”
我下决心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我和往常一样准备了一桌子菜。
宋家飞放下公文包，坐在餐桌旁，等着我一同吃饭。
“家飞，我和你说件事。”
我从厨房端出宋家飞最爱的一道菜——糖醋大虾，放在桌上。
“什么事？”宋家飞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我怀孕了。”我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
……
几秒沉默之后，宋家飞咽下了嘴里的饭，说道：
“周末，我陪你去医院。”
说完，继续夹菜。
“我要生这个孩子。”
“你开什么玩笑？”
宋家飞放下碗筷，看着我，他隐约能感到这一次我没那么容易妥协。
“我三十五了，又打过两次胎，医生说了，这次不生，那以后就没机会生了。”我直直地看着宋家飞。
“那就不生啊，我从来没说过要孩子。”
“但是我想要了。”
“夏露，你是想耍无赖？”宋家飞声音大了点。
“无论你怎么说，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我看到宋家飞的态度，就知道是说服不了他的，已不想做纠缠，
转身准备去客厅。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医院？”宋家飞抓住我的手臂。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我用力地甩开宋家飞，怒吼道，这一嗓子吼出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宋家飞也愣了下。
随即，宋家飞冷冷地说：
“生不生确实是你的自由，但是这个孩子，我每个月只会给钱，别妄想我会花时间在他身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人竟然如此冷漠……
是啊，宋家飞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想到他每次谈论那些欧美制度的优越性，想到他每次谈论那些不着边际的主义……这次我算彻底看清了。
“随你便。”
我丢了一句话，便出了门。
怀孕之后，我住回了娘家，产检从来不见宋家飞的身影，生完孩子出了院，宋家飞也只像个家里的过客一般，对孩子视若无睹。
孩子满月，孩子周岁，孩子打疫苗，孩子生病，孩子上学前班……没有一件事，宋家飞过问过。
白驹过隙，孩子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
“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选了一个宋家飞比较空闲的时候，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谈一谈。
宋家飞看着手机，躺在沙发上，说道；“你看着办吧。”
我听了有些生气：
“这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是我们俩的孩子。”
宋家飞继续刷着手机，并不搭理。
“你就这样讨厌我们的孩子么？”
宋家飞放下手机，坐起身，叹了口气：
“我没有做好要当一个爸爸的准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我想我也不会有。”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地像是在说自己不会买一件东西一样。
我脱口而出：
“你这是不负责任，你是自私！”
宋家飞低头不说话，过了良久，说了句：“你早就知道我是这种人不是么？我结婚前就和你说好了，是你不遵守我们的约定。”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冷酷无情，心如坚冰一般。
我彻底绝望了。
“算了，选幼儿园的事情，还是我一个人定吧……”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
“反正……他从小到大的一切，你都没有参与过。”
宋家飞听了不为所动，站起身，走进书房去了。
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我脑子里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准确来说，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里萦绕了很久。
每当我想到这里时，内心总会有个声音响起：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会很累的，有宋家飞，至少这孩子还有个名义上的父亲。
我心里很纠结，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段婚姻。
随着年岁的增长，身边的朋友同学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们的家庭，虽然也有很多难以和外人道的苦衷和不满。
但至少是完整的。
我想很多人在婚姻里的状态都是这样：过不下去，狠不下心。
就这样得过且过，过了一辈子。
《围城》里一句很著名的话：婚姻就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外面的人想进去，但又舍不得外面的自由。
里面的人像想出来，却又难放弃里面的稳定。
就这样，所有的人，都在围城里外举棋不定，蹉跎着岁月，考验着人心。
岁月如梭，就这样到了孩子要上小学的年纪。
我看中了一个很好的小学，双语教学，但是这学校需要父母先去面试。
“明天孩子小学需要家长去面试。”
“哦。”
“需要父母两个人去。”
“我不去。”
宋家飞现在已经没有耐心和我讨论是否该养孩子的问题，回到家就是捧着手机，和别人聊天。
“你在和谁聊天？”
“一个同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和谁聊得火热。”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说道。
宋家飞不说话。
“那个许恬恬，你们是不是有一腿？”
宋家飞听了，神情有些慌张，说道：
“你真是搞笑。”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瞒着我。”
我语气很平静，继续说道：
“上次我闺蜜都看见你们俩一起手挽着手看电影去了。”
宋家飞听了后，也不准备装了，说道：
“你想怎么样？想离婚？”
我转过头，看着宋家飞：
“你终于说出来了。”
“我可没说要离婚。”
是啊，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个稳定的家庭，是面子的一种体现，他决不允许别人看到他拥有一段失败的婚姻。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坚持这段婚姻的原因。
该做个了断了，我对自己说着。
于是，在某一个看似平常的黄昏，
开头的那一幕出现了……
“离婚吧。”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五
五年后……
已经辞职成为一名心理情感栏目的撰稿人的我，正坐在车内等着放学的儿子。
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对男女，我认出了那男子就是宋家飞，但那女子并不是许恬恬，现在宋家飞身边的女子更年轻，应该是大学刚毕业的样子，两人相差起码二十岁。
如今，宋家飞现在是一个知名作家了，应该有很多仰慕他的读者。
看那女孩子一脸崇拜的样子，这女孩子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她会是下一个自己么？还是下一个许恬恬？还是下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某某……
他们慢慢走近，我发现，那女子腹部竟然有些微隆，宋家飞还摸了摸那女子的肚子，笑得很甜蜜。
我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张婷的那句话：
“我跟你讲，你别犯傻。男人四十五十都能生，万一哪天宋家飞开窍了，想要孩子了，你生不了了，你怎么办？到时候他就会想着出去找别的女人生！”
我心里不禁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
还好自己当年没有相信宋家飞的话，把孩子生下来。
还好我当时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还好……
丁克，一直是一个很难的人生命题。
它需要无视世俗的目光，需要克服内心的不安，需要熬过岁月的冗长，需要战胜人性的考验……
人生数十年，是一场修行，丁克无疑是给自己加了很多难关。
关关难过，一关复一关……
我摇了摇头，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想想今晚给儿子做些什么菜吧。
生活不是电视剧，并不是所有的前任都会过得惨不忍睹，也不是自己今后的人生就一定升级开挂。
每个人都是在尘世中，艰难前行。
至少，现在的自己比以前更好了，这就足够了。
我释然地笑了，看着儿子跑出校门的样子，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秋高气爽，天空澄蓝。
今天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