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姑姑家住了几天,毕竟在医院里,我永远都是表现最优秀的一个。
姑姑是一名高中数学老师,她是一个严谨又慈祥的人,说她慈祥多少有点崇拜的感觉在里面,因为数学这门课程对我来说,及格就算是造化。姑姑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从家走到教室,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方便自己照顾家人,同时也多些时间管理学生。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姑姑是所有老师以及班主任当中最厉害的一个,她带的所有学生,无一例外(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全是重点级的三好学生。
姑姑家住在二楼,一眼便可以望下去所有的景象。早上我起来上厕所,不知不觉走到了阳台,我看到我的同学,他们玩的不亦乐乎,毕竟好久不见了。我无暇理会那些小打小闹,因为我认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不论什么时候,总有吸引我的事物。我倚在窗口,玩弄起自己的头发。
回忆把我带到美好的一篇。我看到笑的很开心的自己,提着蓬蓬裙的褶子转圈圈,好多人陪着我,有人拍手,有人大笑,有人跳舞,我的脸上浮出粉红色的笑容。突然有人向窗户上扔了一颗小石子,我猛地一颤,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自己身上大号的睡衣,松松垮垮的,比医院里的病号服还要难看。思绪瞬间被呛了一下,他在冲我招手,我感觉的到皱起的眉头又紧凑了一点,转过身子走开了,好吧,刷牙洗脸。
毕业季暑期结束的第一天。
我换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姑姑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因为整个暑期,姑姑始终忙着她的学术论文,又是假期,生活节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所以,姑姑平时就不怎么给大家做饭,有时候哥哥把我接回家来,也不过是陪他们到外面吃吃喝喝,睡睡懒觉。今天呢,姑姑要接手一批高一新生,所以状态比较兴奋,把我们搞的也像上战场一样。
我真的是个独生女,但好多人都把姑姑家的哥哥姐姐当成我的亲姐姐亲哥哥。其实,我自从记事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回忆里丝毫没有半点爸爸妈妈的迹象,自小我也是由姑姑抚养长大的。姑姑家有一对龙凤胎,哥哥和姐姐,他们都特别疼爱我,尤其是哥哥,哥哥总是让我帮他给小姐姐们递纸条,并且哥哥成绩很好,所以姑姑经常要求他辅导我功课。姐姐对我也特别好,我记得,姐姐没有交男朋友的时候,我在中间,哥哥姐姐一人牵着我的一只手,他们俩个一人往我嘴里塞冰激凌,一人塞棒棒糖。后来和姐姐出行的次数多了,我被姐姐的同学都认识了,然后总有男生跑来递小纸条,让我转交给姐姐,后来小纸条给的多了,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哥哥要我给别人的,哪个是别人给姐姐的了。
不过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次,却让我在哥哥姐姐那里永远失去了信任。哥哥给女生的小纸条,让我错给了姐姐,哥哥约那个女生在学校操场见面,可是哥哥在商场给女生挑礼物的时候,看见她和别的男生在逛街,哥哥伤心欲绝,也没买东西就直接回了家,看见桌子上的“信”(那是一封别人向姐姐表达爱意的信),哥哥便自己哄自己开心,认定当时是看错了人。就这样,哥哥姐姐在黑乎乎的操场上牵着对方的手说 I love you. 当我应姑姑之邀,前去找哥哥姐姐的时候,才得以真相大白。没办法,哥哥脾气好,一笑了之,姐姐可是从晚上骂到白天,又从白天骂到晚上。
照这么发展下去,我的人生本是一出喜剧才对,但生活就是这样,更多的始料不及还需要你慢慢接受。哥哥姐姐的存在让我很充实的体会到了被宠爱的味道。
姑姑看到我先坐在餐桌前,便先盛来一碗白粥放在我面前。姑姑按位置摆放筷子,应声招呼哥哥姐姐吃饭,刚好哥哥超大声的闹铃尖叫了起来。我捋了捋衣袖,用小瓷勺子搅动热气腾腾的粥,姑姑的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不用想就知道,姑父正拖着拖鞋,系着领带,慢腾腾地朝着餐桌走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毫不含糊,我好像听到了椅子的喘息声。
我还在小口啜着白米粥,想着今天早上的小石子是怎样丢到那么高的地方,姐姐匆匆忙忙跑出来,全然不顾她的形象,“妈,来不及了,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姐姐正在换鞋的空档,姑姑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面包塞进姐姐的书包,转身又坐回餐桌继续吃饭。真是龙凤胎啊,我刚起身,还没站稳,哥哥又急急忙忙冲了出来,抓起餐桌上的小笼包就往嘴里塞,还拿着他自己那油腻腻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宝儿,哥哥实在抱歉,你让姑姑送你去好不好,哥哥要迟到了。” 然后哥哥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哥哥一直以为我特别乐意他送我去医院,其实并没有,他只是自己乐得看看照顾我的护士姐姐。姑姑本来没打算让我参加毕业会,但是姑姑又不可能因为送我而迟到坏了原则,索性带我去参加了毕业会,本来我就是这个班级的一员,没有理由不参加,但是姑姑说她自己曾经答应过我的爸爸妈妈,毕业后要我尽可能多的待在医院接受最权威的治疗,而不是总是参加各种毕业聚餐与象征性的会议。
姑姑牵着我的手,就好像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生怕我会磕着碰着。还没走到教室门口,便听到教室里面乱哄哄的一片,姑姑的高跟鞋的声音一走近,教室的声音瞬间少了许多。姑姑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到自己的位置,我点点头,姑姑拍了拍我的背,我低着头走进了教室。
“娃娃,你早上怎么不理我?”许洋洋敲着我的桌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应他,更不知道现在怎样回答他,只好弱弱的回答,“姑姑在讲话,等会再说。”许洋洋解开衬衫上的第一个扣子,耷拉着脑袋,不再跟我说话。姑姑的讲话我没有听进去几分,反正也不用考试。我正胡思乱想着,许洋洋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娃娃,你真的不去上大学么?
哎,又打乱了我的思绪,本来就没头绪,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姑说我的身体不好就不许我去学校,我从小学读到高中一直好好的,虽然成绩并不可观,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啊。 既然姑姑说了,让我去医院接受疗养,我就没有任何异议。
其实,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所有这一切都是姑姑的功劳。我很小的时候,姑姑就告诉我说,我的身体不好,十八岁以后就要长期住在医院接受专业的疗养,姑姑还说,等我被专家肯定的说,我身体健康了之后,我就可以见到我的爸爸妈妈。其实我并没有姑姑想的那么渴望见到爸爸妈妈,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个称号而已,我早就在心底认定姑姑就是妈妈了,所以,姑姑的所有决定我都认为是正确的,从无异议。
正想着,许洋洋又敲了敲我的桌子,“娃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不上学,姑姑说,我在医院,她会请老师教我的。”我习惯性的低着头。
对了,忘记讲了,我的名字是洛瑾墨,姑姑说这是爸爸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其实对于这个,我并没有什么感触, 或许就是因为我这样人畜无害的性格,让同学们感觉毫无压力,许洋洋给我起的名字“娃娃”,也就被大家适用了。
姑姑最后的告别将我拉回现实,我看着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向姑姑再见,我等着姑姑叫我,坐在位子上玩手指,一瞥头,许洋洋正坐在我身边死盯着我看,我懒懒得问,“你怎么不走啊,他们都走了,一会姑姑要送我去医院,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礼貌性的说完,我又继续玩手指。姑姑的电话铃声很着急的响了起来,姑姑接了电话,却让我感到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姑姑很着急的对着电话那头说,“什么?怎么可能?好, 我马上就过去。”
从没见姑姑这么着急过,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我走过去,许洋洋也跟了过去,我还没开口,许洋洋先说了话,“老师,怎么了,有什么事嘛?”姑姑从包里抽出纸和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写完一串字,才又抬起头对着许洋洋,“洋洋,老师求你件事,”姑姑并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隙,“你把瑾墨送到这个地方,然后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老师家里出了点事情,麻烦你跑一趟了,回头老师请你到家里吃饭。”说完,姑姑就向楼下跑了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许洋洋用胳膊肘戳戳我,“走吧。”我点点头。他拿着纸条念了出来,“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他,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就那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然后就迅速被他那嬉笑卖弄的神情遮住了,虽然他有时候对我很奇怪,但我最相信的就是他。因为哥哥说过,“特别抠的人,尤其是男生,他们没有理性思考骗人的时间,也就是说,特别抠的人比较可信。”虽然我不知道哥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理论,但哥哥的话我还是深信不疑的。 其实说许洋洋抠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班级定论,是同学们研究出来的真理,我只是小小听众而已,据说,许洋洋一路走来,总有不少女生为他倾倒,并且也是出了名的帅才学霸,但就是因为他的“节省”让女生止步。
我慢慢踱步,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许洋洋也不着急,陪着我慢慢的走。许洋洋率先打破了沉默,“娃娃,你知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呃,不是,就是那个医院是治什么病的吗?”许洋洋磕磕巴巴的说完,心神不定的样子。又好像在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
“不知道。”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并且在心里责怪许洋洋,姑姑让我去的,我怎么会知道。
听见我说话他好似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脯,一会儿象征性的傻笑,一会又看看我,嗯,犹豫不决。
“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许洋洋眼神飘忽不定。
“不知道”
“娃娃,你怎么回事啊?”许洋洋提高了声音,赌气似得冲着我。
我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本来就不知道啊。看着他一副奇怪的样子,真感觉好无理取闹,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他姑姑给我讲的原话,“这是姑姑给我说的,她说,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得过一场大病,虽然现在治好了,但是医生说,最好在我高中毕业之后就来医院复查,接受不定期的疗养,防止病复发什么的,嗯,姑姑还说,我就是因为这场病,才不能见到爸爸妈妈的,等我身体好了之后,姑姑说,我就有可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本来还想把自己的一切托盘而出,后来想想自己都没怎么活明白,怎么还让别人费脑子,索性一口气说完马上闭了嘴。
许洋洋不再说话,一路闷着往前走,我倒是不怎么注意到这些,但我越是这样他好像越是憋闷,我自己也感觉这样好像不太好,他负责送我,我却搞得他很不开心。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本想自己在脑子里回忆点哥哥以前给我讲的笑话,让他别再板着脸。不过,卖糖葫芦的大叔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一溜小跑冲了过去,给大叔要了两支糯米糖葫芦,一摸口袋,笑容顿时僵化,我把糖葫芦又缓缓地递给大叔,大叔笑,“你拿着,等有了钱再给我,我记得你。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很不好意思,很小声的说,“我不要了。”
许洋洋突然接过我手中的糖葫芦,掏出钱给了大叔,突然感觉颜面无存,转过身来对许洋洋说,“呃,糖葫芦,我,本来就是给你买的,那……”许洋洋笑开了怀,一把搂过我的肩膀,“哦?”他那个样子比哥哥骗我给小姐姐送纸条的样子还坏,我两只食指互相抵触,好像也在嫌弃我好馋。以前哥哥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总是会买两支糖葫芦给我吃,他还说,“特别笨的小孩一般都喜欢吃糖葫芦,但你是我妹妹,所以我不会这么想你的,你是可爱又萌萌的小姑娘。”
思绪飞空。直到刚才被我亲手抓过的两支糖葫芦出现在我面前时,不对,每一支上面都少了一颗,许洋洋很得意的说 “好吃,太好吃了,要不是娃娃你这么贴心,我哪有机会吃到这么好吃的糖葫芦。”
“是吧,这个糖葫芦可好吃了,我哥哥之前就给我买。”我很认真的回答。
“喏,给你一支。”许洋洋很大方的说。
我扭扭捏捏的接过糖葫芦,“等以后我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我也给你吃。”
许洋洋撇撇嘴,“娃娃,我家离你住的医院很近,我有时间就会去看你的。”
多年后,我才知道许洋洋当时担心的是什么,他私下也听过很多人说过,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孤儿,姑姑看我可怜,才收养了我。也是因为我,许洋洋放弃了他的梦想,香港大学,就连学习的专业也为了我从建筑学变成了心理学,当时的我,心里很难盛得下那么多令人费解的答案。那个时候的许洋洋,不乐意任何人称呼我娃娃,不会让任何人对我有所鄙夷。但那只是后话,一个经历过匪夷所思的人生的人,她其实是没有勇气再去回忆过去的人生的,因为她会担心哪怕真相稍微有一点偏差,爱她以及她所爱之人,会有怎样的结局。
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月,姑姑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哥哥也没有来看过我,我很想他们,但以我当时的思想状况是没有能力考虑到家里出了意外。我还在想,姑姑他们不会把我忘记了吧,护士姐姐最近忙着谈恋爱,也不怎么来陪我玩。
我趴在窗户上的小台子上,呆呆的看着外面的世界,有一片叶子落在了窗前,有玻璃挡着,我摸不着它。我小心翼翼的拉开窗户,把手伸出去,还差一点就够着了,我脚一用力,不小心把我跪着的小凳子给踢了出去,不过刚刚好,我拿起那片小叶子,对着太阳,就像一个叶子仙女正迎着光芒向我走来。“娃娃,不要。”许洋洋那犹如尖叫般的喊声吓了我一跳,我转身望过去,果篮被他丢在地上,oh,no,还有两支糖葫芦,我突然觉得好委屈,你就算不喜欢吃,也不用扔在地上吧!许洋洋把我从窗台上抱了下来,他也坐在床上,抚着我的背,“没事了,娃娃,有我在呢。”估计是载着他悲伤的气氛吧,我看着躺在地上的糖葫芦顺势哭了起来,又想起来哥哥姑姑有不要我的可能,哭的更凶了。
许洋洋手忙脚乱的,又给我擦泪,又给我一阵猛捶背,生怕我噎着呛着的,本来就是心疼糖葫芦,他这一捶,我开始干呕,可把他给吓坏了。正好赶上小护士姐姐查房,给我量了量体温,又左看看右看看,很专业的说,“没什么大碍,情绪波动引起的……”话还没讲完,护士姐姐正对上了了许洋洋愤怒的眼神,还让许洋洋一顿痛数落,护士姐姐委屈的含着泪走了。
我喝了杯水,不怎么咳了之后。许洋洋用爸爸式的关心问候我,虽然我对爸爸没什么感觉,但许洋洋的做法让我只能这么定义。
他看着我刚才咳的难受的样子,摇摇头又不停的叹息。我知道我刚才的表现把他吓了一跳,可我真不是有意而为之,我在脑子里想着怎样跟他解释,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然后又被一个声音打破了组织好的语言,“哎呀,脏死了,谁这么没素质,真恶心。”许洋洋也闻声望去,一个踩着高跟鞋的胖姐姐正在努力的想把踩在鞋上的糖葫芦上的糖浆弄掉。看到这一幕,许洋洋估计是想站起来道歉,可刚走到门口,那个胖姐姐便踩着高跟鞋一边咒骂着还不忘扭着屁股的离开了。
许洋洋努努嘴,我看着手里的叶子,已经被攥湿了,而且皱皱巴巴的,叶子上的纹络已经看不清楚了,我却没有意识的张开了口,“其实我就是想拿这片叶子,不小心把凳子踩空了。”我等待着许洋洋说点什么,可是他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我,我本来以为他要问我些什么,然后我会告诉他,我想哥哥和姑姑了,这样就有个人可以倾诉一下了,或许,他还能想办法帮我转告他们。但是都没有,他就那样看着我,甚至让我想起了《摆渡人》里面崔斯坦的目光,他的眼神又好像爸爸在责怪自己因为调皮而受伤的孩子一样。
他沉默。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索性又玩起了手里的叶子。他却突然摸了摸我的头,“娃娃,你想我了么?”
我抿了抿上嘴唇,不假思索的说,“想啊,我也想姑姑了,姑姑总不来看我,还有哥哥,他说过,会来看我,而且给我带糖葫芦,可是他们一直都不来。”说完之后,感觉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看着许洋洋,他的耳朵红了,我傻傻的笑起来,很认真的说,“我想吃糖葫芦!”
许洋洋也笑。他给我讲他的大学生活,跟我分享好玩的故事,他说他经常会想我,还告诉我他学的心理学专业很有趣,他可以毫不费力看出很多人的小心思……
许洋洋走后,姑姑仍然没有来看过我。不过让我开心的是,在我一切体表正常的情况下,护士姐姐每周末都会给我两支糖葫芦,她说是给我道歉的,没有照顾好我。后来才知道许洋洋那么抠的人竟然花两倍的价钱让护士姐姐每周给我买两支糖葫芦吃。其实说实话,对于许洋洋很抠的这个定义,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早上我醒来天还没亮,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苹果里的种子,肚子里会长出苹果;小蚂蚁爬到身上,会钻进你的身体;被仙人掌的刺扎到以后,会留下小孔,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的头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那种像被针扎一样刺骨的痛,又好像有人拽着我的头发用力向墙上撞。我难过的要死,为什么会突然间头痛?头痛难忍,我开始在床上打滚,使劲捶着太阳穴,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头疼似得,我不停的扭动着身躯,这种痛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我摔下床,护士才闻声赶来,看到我乱糟糟的头发,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手腕上被我咬出了血印,护士姐姐吓坏了,赶忙招呼来医生。
当我被推进急诊室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摆动一下手指,我感觉脑袋好像被切开,一点点掏空。就在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我的妈妈,我被她抱在怀里,她哼着温柔的曲子,我好像感受得到母乳的味道,甜甜的,我挥舞着小手,爸爸在旁边看着我们,回荡着慈爱的笑声。手术刀在无影灯下发光时,我一时间失去了意识,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醒来时已是深夜,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心里突然有些委屈,我还以为姑姑终于可以来看我了……正想着我看到了椅子上的包,我欣喜若狂,那是姑姑的牛皮包。我听到了姑姑的声音,“……照您的意思说,我孩子的病就相当于痊愈了,不用再继续接受治疗了?”“嗯,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她现在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没有任何接受刺激的能力,洛言,您看……”听的出来医生欲言又止,我屏住呼吸,好像这样就能把对话听的更清楚,但我仍旧什么也没有听到,姑姑见我醒了,立刻走到我的床前,“头还疼不疼啊?还那么难受么?饿不饿?你都睡了好几天了。”
姑姑摸着我的头,又心疼又宠溺的说,“好孩子,让你受苦了,都怪姑姑没照顾好你……”姑姑开始哽咽,我抓住姑姑的手,攥得紧紧的,我知道姑姑不会轻易离开,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嗓子干哑,想喝杯水,张开的嘴又难过的抿起来。天哪,我的确没法相信,姑姑头发白了一片,眼角的皱纹很明显的裂开,姑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委屈的泪水见到姑姑以后本已经很懂事的咽了下去,此时却毫不含蓄的流了下来。
姑姑也哭了。我挺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抱着姑姑。姑姑止不住的泪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姐姐丢了!” 姑姑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很久,直到泣不成声,才斜过脸颊伤心的
说。
我想过或许是奶奶过世了或者姑父的公司倒闭了,毕竟奶奶身体确实大不如以前,而且姑父的公司最近正处在瓶颈期。但我真的没有想到是姐姐出了问题,姐姐那么大了,在这个小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丢了?没有理由啊,我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困扰极了。
姑姑动作极缓地拉过椅子,坐在我面前,用手背蹭去脸上的泪水,我递给姑姑一张纸巾,瞬间浸湿。我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把双腿放下来,荡着脚。我把床头柜上的一盒纸巾抱在怀里,看着姑姑。
姑姑抽出一张纸巾捂着眼,使劲抿着嘴,姑姑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越是这样,嘴角抖得越厉害。我只能默默地看着难过的歇斯底里的姑姑,心里自然不好受。
好一会之后,姑姑吸了吸鼻子,一只手用纸巾擦鼻子,另一只手很无力的搭在我的腿上。
“……姐姐没了。”
姑姑沙哑的嗓音变成一个晴天霹雳,把我吓了一跳。什么叫姐姐没了,什么是没了,被怪物抓走了?突然消失了?怎么可能?我除了震惊,就是满腹疑惑。
“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姑姑并没注意我的表情,或许姑姑本身就是讲给自己听的,“……从小就懂事,虽说是我养大的,可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懂事,那么乖巧……”姑姑的眼睛盯着房门,眼神变得空洞。
“姑姑,你说的什么,你到底再说什么?”我突然感觉很生气,声音抬高了许多,看的出来,姑姑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我不能同时专一两件事情。我只能暂时把姑姑的伤心难过放到一边,我的愤怒影响到了姑姑,她抬头,呆滞的看着我。
我看着姑姑,我感觉到自己的眉头又加锁紧。姑姑半张着嘴,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或许有些冲动。姐姐出事,姑姑当然不好受,我没有安慰她,反而责怪姑姑,有点伤天害理了。
“姑姑,你先别难过,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也是你的孩子,姐姐是我的家人,姐姐出什么事了,我理应知道。”说话时,我抓起姑姑的手,手心对着手心。
姑姑闭了下嘴唇,使劲咳了咳嗓子,“小逸……”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很是沙哑,姑姑摸着喉咙,又咳了咳,“小伊和小弃啊……”
姐姐和哥哥 的确是一对龙凤胎,但却不是姑姑的孩子,这让我很意外,但同时也没把太多心思放在是不是亲生父母的事情上,毕竟,我自己对爸爸妈妈的感觉几乎为零。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双创造了哥哥姐姐的人,抛下了他们,又想“捡”回去,这根本不合乎逻辑,况且,这种事情,姑姑太有发言权了,可为什么一向雷厉风行的姑姑没有“首当其冲”呢?
这是姑姑没有说出来的一部分,因为时间早就给姑姑铸就了爱的契约。原本的想法没有落实,反而让姑姑切实感到了踏实,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的慢慢充实起来。
姑姑原本和姑父商量好只要一个孩子,并且说好姑姑不能生育的事情不能告诉双方父母。
他们来到孤儿院,孩子们正在互相追逐打闹,他们的眼神里透露出天真,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但姑姑却一眼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哥哥。那个年纪的哥哥眼神里充满了无助,怯懦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当一旁的孩子不小心把花哨的毽子砸到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鸟躲躲闪闪,用瘦弱的胳膊挡在脸前。或许,就是这个令人怜悯的举动,让姑姑产生了保护欲。就在这时,他的眼睛里出现了姑姑的身影,姑姑看到哥哥在看自己,微笑着慢慢向哥哥走去,意外的是,哥哥眼里充满惊恐,不停地向后退,试图在寻找什么。
姑姑蹲了下来,牵起哥哥瘦弱的手,攥在手心里,想给他一点力量,可当姑姑想牵起他的另一只手时,才注意到,哥哥的手和一个还要瘦弱的小女孩紧紧握在一起。小女孩甚至都不敢抬头正视姑姑,也就是我的姐姐,她的另一只手抓着哥哥的衣服,因为害怕不停地揉搓衣角,起了很多小褶子。姑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不停地微笑,好让这两个瘦小的孩子不再害怕自己。姑姑想起早上放在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或许会用的到,便伸手摸出来。
姑姑先是放在姐姐手心里一颗,却发现哥哥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当姑姑正准备将另一颗递给哥哥时,哥哥却很愤怒的将姐姐手中的糖果打掉,怒乎乎的看着姐姐,喘着粗气,那个神态实在不像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姑姑转身看着姑父,一旁的姑父也张大了嘴巴,吃惊的望着这一幕。
哥哥像个大人一样训斥着姐姐,“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姐姐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即使是哭,也不敢出声。
哥哥见姐姐不出声,更加生气,“说话!”
姐姐抽噎,身体一抖一抖地,冲着哥哥使劲摇头。
哥哥仍然很生气,还在教训姐姐,“想回家吗?”
姐姐点点头。
哥哥很大声的冲着姐姐,“那你为什么要别人的东西?”
姐姐嘴角一咧,泪水像洪水猛兽般流了下来,哥哥还在喘着粗气,眼睛使劲瞪着哭泣的姐姐。姐姐哭的太用力了,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泪水混着口水淌到衣口领子上,哥哥却舒缓了五官,搂过姐姐,轻轻的捶着姐姐的背,姐姐咳出来的呕物吐到哥哥的肩膀上,哥哥丝毫不在乎,小心翼翼的为姐姐擦拭眼角。姑姑递过来的手纸也被哥哥推了回去。
姑姑更加不知所措,看着两个小孩子奇怪的举动,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两个孩子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刚才那个怯懦的小男孩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激愤。
孤儿院的监护人走了过来,小声的招呼姑姑过去。监护人把姑姑拉到角落里,“洛女士,这两个孩子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们是被警察送来的,身份什么的都查不到,问他们什么也不说,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这两个孩子是兄妹,一开始来的时候,那个哥哥不吃不喝,他不吃,小姑娘也不吃,后来小姑娘血糖太低休克了,哥哥才开始吃饭。哎……”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收养这个男孩子,我就必须把他们一起带回家!”姑姑很礼貌的问到。
“啊?”监护人惊讶的看着姑姑,她只是以为姑姑好奇而已,多嘴说一下情况,没想到姑姑会想收养这么两个自闭症严重的孩子。一下子不知如何回复,张口结舌地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把院长叫了来。
院长很是乐意姑姑收养这两个孩子。不过关键问题是,怎样说服他们跟自己回家,况且领养费也不容小觑,姑姑和姑父商量了很久,姑夫不希望姑姑有太大的生活压力,毕竟两个孩子的抚养费肯定比一个要高很多。但姑姑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那个时候,姑姑坚信自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况且她实又在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去承受生活的不幸。多年后,事实证明,姑姑的决定很明智,每年哥哥姐姐拿的奖学金足够养活他们自己,并且还时常为我准备买零食的小资费。
据说哥哥的爸爸妈妈都不姓昌,名字是哥哥后来自己起的,“昌”姓是指黄帝的后裔,哥哥给自己起名“昌弃”,“弃”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世,“昌”或许是哥哥年少轻狂,自诩不凡吧。姐姐的名字也让哥哥搞得很奇怪,“昌遗”。但后来哥哥姐姐被姑姑领养后,哥哥自己要求把名字改成“罗弃”,不过对外声称“洛弃”,姐姐也被哥哥更名改姓,同样的,在家叫“罗伊”,在外“洛伊”。毕竟姑父的威严还是需要哥哥姐姐衬托的。
虽然哥哥始终没有告诉过姑姑他和妹妹的经历,姑姑也猜得到过去的经历对这两个孩子伤害有多大 。但哥哥却告诉姑姑,如果不是姐姐的存在他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当时被抛弃的时候,他想过自杀,或者和姐姐一起藏在火车轨道,等火车驶来,一同死掉。可当哥哥看到姐姐的时候,他没有了自杀的勇气,虽然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但他不能就此决定姐姐的一生,可是如果没有人照顾,姐姐怎么办,所以,当时的哥哥做了一个决定,只要姐姐没有自杀或者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念头,他就一直陪着姐姐,直到永远。
就这样,哥哥姐姐五岁便被姑姑领养,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出生了。和哥哥姐姐一样,从记事开始就和姑姑生活在一起。
但就在我来医院,姐姐出事了
姑姑又是一阵干咳。自从姐姐出事以后就没好好吃过饭。姑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提不起精神,没人的时候,自己就爱发呆。形容枯槁的姑姑坐在一个地方就没了动静,就要垮掉的样子。
主治医生正好来为我查体,看了看姑姑,微微的叹了口气。姑姑木奈地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医生用酒精给我擦着手心,“你回去吧!她在这儿,有我看着,回家去吧,别一遇到点什么事,就垂头丧气的!”
我知道医生和姑姑是同学,但没想到他们可以这样推心置腹,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医生全知道。我看着姑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又把目光转向医生,医生对我点点头,走到姑姑身边,拿起她的包,干净利落的将姑姑拉起来。“拿着包,回家!”医生命令着姑姑,不可违抗的语气同时震慑到了我。
姑姑抓着被医生塞到手里的包,刘海儿没有秩序的胡乱飞舞,医生搂着姑姑的肩膀走出门口。
坐在床上时间太久了,我迫切的想去散散步,可医生不允许我自己出去,而且他又为我多安排了两个护士姐姐看着我,说是病发期,情况特殊,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出现无法补救的意外。
正想着,许洋洋已经坐到了我身边。“哎……”我自顾自的叹息,还没有注意到他。
“一直没有来,你还好吗?”许洋洋和我一样的姿势,看着窗外 。看到他,我很是开心,“哎呀,你怎么来了!”,别的话一句也不会讲,只好对着他傻笑,当然他也笑。
“娃娃,那个……你姑姑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还好吗?”许洋洋说这话时,并不看我。阳光撒到他的脸上,年少却并不无知的侧颜,让我感到欣慰,忘记了回答,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姑姑现在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姐姐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还有最宠我的哥哥……
“出去走走吧!”
“好!”如我所愿,许洋洋带我整整转了一下午。那是我三个多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们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吃了许多好吃的,但我始终记不得我所思所想,只记得,那个下午,有阳光,有笑容,还有许洋洋……
我突然想起一首歌,我很爱很爱的一首歌,名字叫做 My prayer,每次听到这首歌,从未当过“女主角”的我,总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每次听,我都会把这首歌想成是唱给自己听的,享受着被人守护的感觉。
许洋洋走了之后,一切又步入无聊的轨道,我抱着膝盖回想姐姐的过去。那是一个自信美好又疼爱家人的女生,我一直视姐姐为骄傲。姐姐和我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来,我把姑姑一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我从未想过家里的五个人有一天不全了,这个家会怎样?但不论你有没有做好准备,上帝就是这样不留余地的打你一记响指,有的人并不在意,有的人被打晕了,而我却是被搞得昏昏欲睡,这个问题太费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