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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一期


王守一是个木匠,专攻雕花。但今年一件活都没有接到,无论是私人的还是家具店的,都嫌他做活太费工夫。

他要先问主家用的是什么木材,最次也要鸡毛松,否则不做。他不用电刨,只用手推的刨子。每次开刨,必定要磨一下刨子的舌头。压着在蘸了水的磨刀石上推出去、拉回来,再推出去、拉回来,光这一道工序就要花上一小时。

磨完刨子,王守一要绕着木材走一圈,有时候摸,有时候闻。一圈走完,开始推刨。先推平,再推细,相接处,用的力道最为讲究,过重,则失了平整,过轻,则多了毛刺。耗费的时间自然就多。做完这个,开始绷着脸端量木材的纹路。王守一通常站在刨花台中间,视线粘着细纹来回走上几遍,边走边打腹稿,打完才肯动刀。刀也是手动的刻刀,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先描草图。描完后,像是跑了几千米似的长舒一口气,开始雕花。雕花所用的时长不定,有时半个钟能雕下一大堆木屑,有时一整天耳屎大的木屑也下不来几个。

搭着干活的漆匠过一会儿来问,可以上漆了吗?摇头。过一会儿来问,可以上漆了吗,又摇头。等得不耐烦了,忙完别家的活再来,王守一说,好了。瞄了一眼地上没多大变化的木屑堆,漆匠的脸上顿时变了色。

王守一却只说一句话,我在心里动刀了。

喜欢在心里动刀的王守一没活干了,但他也不出去找,钻进工具间里,叮叮咚咚,用斧头背把刨子们的舌头都敲下来磨,刺啦刺啦,从早到晚都是这个声音。磨完了又叮叮咚咚敲回去。再把大大小小的刻刀一字排开,拿着砂纸细细地砂,声音从刺啦刺啦换成了唰啦唰啦。最终,刻刀也收拾完了,空置的台面干净得一朵刨花都找不到。他坐在板凳上盯了一天,决定再招收一个徒弟。

之所以说“再”,是因为王守一曾经收过一个徒弟,叫田欢。有一年去隔壁田家村做活,主家看王守一雕起木头来神鬼不理的样子,认定是门大手艺,强买强卖地把自己儿子塞过来。结果学了仨月,十次刨子都没摸到,年轻人气盛,撂了挑子。撂了还不算,到处和人说,王守一收徒弟是假,找免费劳力才是真。此后,王守一再没动过收徒的念头。

他背着手,决定去师弟张成的家具店里看看有没有对眼的人。张成很忙,招呼完买家具的客人后,又盯着几个伙计打包装货。整个过程叉腰捋袖,骂骂咧咧,和十几年前做学徒的时候比,从气势上判若两人。张成手快,眼尖,做工时会用上一切能省时省力的工具,电刨子、电刻刀、热吹风……用师父的话说,是个经济人儿。经济人儿做了几年老板,肚子大了,蹲下、弯腰都费劲,所以基本不自己动手了。

“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两年和我合作最多,比我们小一轮,等下就来。”张成随手拉了把椅子让王守一坐下,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又把话续上,“不,不,介绍的不是他,他不用学,精着呢。他手下,一堆人,你随便挑一个。”听了这话,王守一提不起太多兴致,就像忘了此行的目的一样,眼睛盯着张成的喉结一上一下,感觉自己也渴得很。

来的人寸头,胡子刮得干净,衣服穿得整齐,手上拿一老板包,说起话来挑眉毛。仔细一看,竟然是田欢。

三个人说了半天话,主要是张成和田欢在说,王守一在听。当然,对于曾经的关系,两人谁都没有提。最后田欢站起来,把老板包往咯吱窝上一夹:“叔做的是细致活,学那东西总不如多打几套家具,啥时候来我厂里看看,给叔安排个轻省的活,一句话的事儿。”

王守一把手放在衣袋里,摸到方才磨砂刻刀时落进去的砂子,硬硬的,却像一早就在那里似的,并不觉得咯手。他也顺势站起来,加快几步,赶在田欢前面,临出门的时候,留了一句话:你们打了那么多家具,能看出来哪件是自己的手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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