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密：中国密码战史（10）

第三节  蒋介石与阎锡山的暗战

从北洋军阀时代起，密码破译在中国的政治斗争中开始发挥重要作用，到北伐胜利后，国民党各派系多次因为种种矛盾爆发了地区性甚至全国性的战争，在新军阀混战中，密码破译开始显露其影响历史进程的特殊力量，密码战成为一个特殊的战场，而尤以蒋介石与阎锡山两方较量最多。

桂系三巨头之一的黄绍竑，于中原大战后脱离桂系，到南京国民政府任职。一次他偶然与长期在蒋介石身边参赞军务的贺国光闲聊，谈到中原大战期间桂系进军湖南，贺国光对他说：“十九年（即1930年）在湖南作战，你和李德邻、白剑生来往的电报，我们都完全知道。有一通好像你的手笔，我念给你听听，对不对?”结果贺国光念出来的，的确是黄绍竑亲拟的电稿，一个字也不差，令其非常诧异。1937年冬，黄绍竑任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在山西协助阎锡山指挥作战，他看到阎锡山的译电室，每天收到各战场情况和各军行动的电报很多，以为是他们在各地都派有专人汇报情况，结果告诉他并非如此，“是由无线电偷听推译出来的”。

酷爱发明创造的新桂系巨头之一黄绍竑  

黄绍竑由此对密码破译才有所认识，并生出“中国的密电码，是不太秘密了”的感慨，开始着力对军用密码特别加以研究，在抗战中还曾发明过几种密码机。也正如黄绍竑所观察到的，在国民党各派系中，蒋介石与阎锡山是对破译密码着力最深、获益最多的两位。

阎锡山较蒋介石更早开始密码破译。前文述及，1917年阎锡山没有雇佣自称能够破译密码的日本浪人大喜忠，但他却由此开始关注密码破译。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前夕，阎锡山的亲信梁航标前往洛阳与吴佩孚联络，一次因仓促外出未携带密码本，而恰巧又收到阎锡山发来的密电，梁航标急中生智，凭记忆的该密码组织规律反复试验，结果译出了电文。梁航标返晋后，向阎锡山汇报了这个特殊经历，阎锡山遂指示他进一步研究如何破译密码电报。梁航标时任阎锡山属下的交际处处长，他遂以交际处名义掩护开展密码破译工作，交际处即成为最初的密码破译机构，后又多次增加人手，几经改编，定名为“电务处”，成为阎锡山手下破译无线电报和有线电报的秘密机构。

前已述及，蒋介石方面的密码破译工作，始于北伐战争时期，由陈立夫首创。中原大战前后，该机构工作由黄季弼负责，被收编到蒋介石的总司令部机要室，在机要室主任毛庆祥领导下，定名为“电务股”。

蒋介石方面密码破译负责人黄季弼向毛庆祥呈报的一份请示件  

1930年5月至10月，蒋介石与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国民党新军阀间发生的中原大战，是中国近代以来规模最大、耗时最长的军阀混战。在这场战争中，蒋、阎之间的密码破译机构也展开了较量。

1929年6月，冯玉祥由陕来晋，受阎锡山招待住在晋祠，两人并密商反蒋事宜。蒋介石派来山西的代表方本仁探知冯玉祥动向，遂拟具密电，拟请蒋介石从石家庄派来便衣宪兵秘赴晋祠劫持冯玉祥。方本仁将密电交山西省交际处代发有线电报，被破译后呈报阎锡山，阎锡山即命令将电文中确定的行动日期“二”日改作“五”日发出，然后从容安排冯玉祥移居五台县建安村，使蒋方人员扑了个空。

上海《申报》1930年2月20日登载的蒋阎往还电文  

阎锡山与各派反蒋势力加紧筹划反蒋行动，各方往来密电满天飞。1930年3月3日，阎锡山以退为进，发出宣告下野的通电，但蒋介石着意以武力解决，3月6日发出命令部队进攻平津的密电，此密电被阎方截获破译。因3日的电报韵目代字为“江”、6日为“鱼”，阎锡山公开宣布“江通下野之电，鱼来问罪之师”，以示其无辜得咎。阎锡山本对冯玉祥是否真心反蒋持疑问，此时，他从破译冯玉祥及其部下的密电中确认冯玉祥反蒋是真，遂通电就任中华民国陆海空军总司令，与冯玉祥、李宗仁等一起公开举起反蒋旗帜，一时间多路大军共同进攻蒋介石，蒋军节节败退。

4月中旬之后，阎锡山部下陆续破译蒋军无线电密码电报，从中获悉蒋介石抽调在上海的熊式辉部加入陇海线作战；蒋介石从广东抽调蒋光鼐部北上协助陈诚在津浦线堵击晋军；后又再调蒋光鼐部、在平汉线作战的上官云相部进击陇海线上冯玉祥所属的孙连仲部，蒋介石左支右绌，似乎大局已去。但是，蒋介石也依靠自己的密码破译机构准确掌握了反蒋各派的行动，甚至在前线指挥作战时，为及时掌握电讯情报，把破译人员安排和他同乘一节火车车厢。他还频频施展政治手腕，到处收买敌对派系的军头，5月下旬间冯玉祥部下刘茂恩受蒋介石收买，于河南叛变；冯玉祥的部下石友三也密电张学良，愿倒戈反阎，这一密电为蒋介石方面破译，从而坚定了蒋介石决战到底的信心。

但总体上当时反蒋派系的军事力量要比蒋介石大，而且是多路进攻，蒋介石处于四面受敌的境地。反蒋各派遂于9月在北平另组国民政府，以阎锡山为主席，不料9月18日，一直观望的张学良突然发表通电，吁请“各方即日罢兵以纾民困”“静候中央措置”，随即派兵进关。面对背后杀出的东北军，阎锡山等功败垂成，只得纷纷通电下野。

上海《申报》1931年9月19日刊载的张学良通电  

蒋介石部下负责指挥河南方面作战的贺国光，后来曾总结中原大战中阎锡山、冯玉祥失败的教训，除屯兵坚城、将领不忠实外，他认为无线电不秘密也是失败之因，阎冯军事上的迅速失败与其军事密电被截获破译有关，“在战争中期以后，中央已截获阎冯之密码，得悉一切，于其军事部署，了如指掌，此皆电码不密之结果”。王微也说：“民国十九年冯玉祥的崩溃，也是由于他的密码本被侦破了，当然这也不是惟一的原因，张学良的入关，使阎锡山为了保持他的根据地而退回山西，如此一来陇海铁路便只剩下势孤力单的冯玉祥部队，再加上密本侦破，他便很快地被消灭。”

中原大战后，阎锡山黯然离晋，隐居于日本占领下的大连，但他遥控山西局势，并通过电务处破译的密电掌握各方动向。也因为阎锡山离晋，各方势力开始角逐山西的统治权。阎锡山从破译密电中获悉，早年即被他逐出山西的温寿泉（辛亥革命后阎锡山任山西都督时曾任山西副都督）向张学良、孔祥熙、蒋介石活动，试图回晋主政；草莽军阀孙殿英计划从晋城出奇兵夺取太原；宋哲元也派萧振瀛向张学良、孔祥熙、蒋介石展开游说，企图掌握山西军政大权；蒋介石、孔祥熙驻晋代表蒋守一，为瓦解阎锡山势力，大肆收买阎部中、下级军官……

就在各方为谋夺山西争斗不休之时，1931年7月，阎锡山由破译密电中得知驻军河北的石友三准备叛变张学良，张学良从东北抽调大批军队进关备战，山西省主席商震也率部离晋进攻石友三，阎锡山遂借机从大连乘飞机返回了山西。不久后发生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不得不与各派系缓和关系，阎锡山恢复了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身份，1932年2月担任太原绥靖公署主任，重掌山西军政大权。但蒋阎争斗并未停止，只是更加隐蔽。

1936年5月，晋军高级将领、时任陕甘宁青四省“剿匪”总指挥部（总指挥陈诚）副总指挥兼“剿匪”第3纵队司令、第19军军长、第72师师长的李生达，突然被其下属暗杀，随后暗杀者又被杀，接着在灵堂上李的小妾也被烧死，事件离奇骇人，哄传一时。

1929年，李生达在天津参加纪念孙中山逝世四周年植树活动  

当时仅有少数人了解此事内幕。事隔多年后，阎锡山的亲信心腹王尊光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上曾发表《李生达之死》短文，揭露了黑幕。原来当时正值红军东征山西，蒋介石趁机把关麟征等部中央军派到山西，企图以武力向阎锡山夺权。而李生达是蒋介石在晋军中重点拉拢的对象，此前其在率部到南方参加“剿共”时，蒋介石已通过给予升官和重金进行了笼络，待其返回山西后，双方更是密电往还，李生达颇有作蒋介石内应的可能。1936年春，阎锡山方面截获蒋介石致李生达密电一份，经其电务处破译人员任楚卿破译，蒋电大意是令李在剿共期间，配合关麟征、商震作倒阎之内应。因此，阎锡山决定清除内患，遂收买与李生达小妾有私情的马弁杀死李生达，又派人当场击毙马弁，在李的葬礼上把知悉内情的小妾及两个孩子一并烧死。

这一事件的内情当时即被中共华北联络局负责人王世英获知，由此分析认为蒋阎矛盾尖锐，我党可以很好利用这一矛盾。红军方面遂将俘虏的一个山西县长放回，让其给阎锡山带去红军的意见，说只要阎将中央军赶出山西，红军即撤出。阎锡山果然与红军缓和了关系，卖给红军十万担麦子，开始建立了双方联系。

抗战中，各方密码编制技术都较此前有很大的提高，而阎锡山电务处的破译技术却没能跟上，以致除了汪伪政权的部分军政密电尚能破译外，其余各方竟无从着手。所以在抗战胜利后，阎锡山就解散了其电务处。而蒋介石方面的破译力量却因抗战得到了加强，在其机要室电务股之外，军统、中统、交通部等都建立了破译机构，后为集中破译力量，于1940年4月整合各机构成立了军委会技术研究室，除面向日军开展破译外，对国内包括阎锡山在内的各派密电都进行破译工作，牢牢监控了国民党各派系的动向。直到国民党败逃台湾，蒋阎的密码破译斗争才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