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正是我念高二的时候,暑假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们那个学校是没有暑假的,越差的学校越没资格放假。学校在一座小镇上,小镇里有一条江穿过,其实,也就是江把学校和小镇给分割了而已,江这边是小镇中心,江那边是学校。
我们学校管的严,因为它不是县一中,也不是二中,只是一个镇上的三流学校,所以形成了学校老师拼命教,试图力挽狂澜、扬眉吐气,而上面领导不重视的尴尬局面。
不过一江分割,远离小镇,也显得清净安静,但学校周末军事化管理门禁,周末才能出去购买生活用品。到小镇中心需要乘船,数百米的江面据说之前曾是远近闻名的码头。随着船头马达轰鸣,看江面绿波荡漾,清风拂面,甚至都能在脑海里构想当年码头轮渡往来穿梭、工人忙碌的身影了。然而随着路面交通、铁路系统的发达,这个曾经一世繁华的水路交通连同这座小镇一起没落了。
同样是九月的一个周末,又到了大家久禁笼中放松的时候了。天气还是那样阴沉沉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听广播说外面在涨水,暂待在教室上自习,大家议论纷纷,天也没下雨何来涨水之说?不过幸亏是高二,周六本就应该教室自习的,只要不妨碍周天的放松时间即可。
然而上游下了一夜的雨,江面持续上涨,已经将要停渡了。下游真无奈,上游涨水,无论你天晴下雨也得跟着受罪。据说镇里曾经出了一位领导人,向上面反应在江面架桥,方便人们出行,但最终还是因经济效益不大而否定了。广播里传讯得愈加频繁了,似乎洪水还在持续上涨,但仍让班主任坐镇,清点人数,高一的已于昨天放假回家了,让班主任统计人数,说得人心惶惶,但叫大家不要慌张,继续观望。只是天愈加阴沉起来,乌云密布。
最终终于绷不住了,广播说放假,让大家回寝室收拾东西,大家在班主任的带领下,集体向后山转移。我们刚换了新的班主任,之前明哥的太优秀,被县里学校挖走了。现在的涛哥非常年轻,让我们每寝室派点人出去买东西,然后听学校广播到操场集合,有序撤离。撤之前涛哥做了两个明智之举,其一是让我们把书都堆在凳子上,凳子再放在桌子上,尽可能的放高,虽然我们教室在三楼;其二是叫了几个力壮的同学帮他搬家,他家在教师公寓的一楼。
我同室友首富去学校外面买吃的,虽说学校和小镇中心分割开来,但由于约莫一万学生的消费力也带动了学校周边经济,尤其餐饮,虽然学生穷,但人口基数大,消费能力也不容小觑,这成了学校食堂和周边饭店长期拉锯战的根本原因,而门卫放行处便是拉锯战的战场。学校虽差,但毕业生人数多,也是学校对乡镇教育做出一定的贡献,这也是学校至今仍未被取缔的缘故吧。
看见水势平平淡缓缓都溢到街面了,饭店书店都忙忙碌碌蚂蚁搬家一般,几乎都搬空了,都在忙着大扫除和不停的向江里倾倒垃圾。我们迅速往街后面跑,心里早已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但看着往日的店面大多已经打烊搬空了,心里更是慌成一匹野马,但也有因为未曾经历过大洪水,不知道它的厉害,恐慌中却夹杂着一种不能上课的兴奋。
居民们摸索出来的智慧,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但发现在洪水面前我们都是脆弱的,平时高高在上的领导也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而在慌乱之中有领导、有方向是多么的重要啊。一旦失策,损失是不可挽回的。
我们终于在一家快要卖空的小店铺买到了吃的,但都涨价不少,又舍不得钱,只买了少量方便面、面包和矿泉水。赶紧飞跑往寝室赶,发现水又长了不少。回到寝室把少量的床上用品、洗漱生活用品搬到楼上同学的寝室,因为我们的在二楼。食物分给大家,也就只剩中午一顿口粮了。
出来发现天空已经开始飘着小雨了。操场上已经人山云集了,似乎将要出征,吵吵闹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哪怕是时隔数年,当初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人海迅速排成撑雨伞的长龙,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校门朝后山前行。
穿过熟悉的小巷逐渐僻静起来,上了后山的小山坡,穿过些许人家的屋舍,一开始还热烈纷纷,互聊着天,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只是说去山上那边一个村落里的小学教室暂避。毫无方面目的,只是跟着前方行进,但望前方打伞的队伍却望不到头,踩在泥泞的小路,穿过荒芜的农田,地上便有了新鲜的路的痕迹。这让我们对鲁迅的课文印象深刻——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雨下得大了,身上衣服也淋湿了,然而行进的队伍却慢得可怜,但大家如同去朝圣一般,未曾停下脚步。走了很长时日了,也走的乏了,交谈的声音小了,有的班级组织起来唱歌,接着跟着大家又斗志昂扬起来。
翻到山坡向山下眺望,汪洋的浑水一片,反着白光,一大片铺开,江边的庄稼地淹没了许多,很多房子也慢慢的被泡在水里,远处看见江水面似乎十分平静宽阔,但我们内心却没有一点“浪花淘尽英雄”的豪情,相反还有一丝感伤。
终于走到公路上了,但队伍也稀稀拉拉不成样子了,差不多以班级,甚至寝室为阵营散落在路上。雨也下得小了,时间早已过了正午,大家都饥肠辘辘,寻得路边的小卖部都进去买些零食充饥,我们也取出面包大家分而食之,找到好心店家借开水冲了泡面吃。
约莫下午两点终于赶到目的地那所小学,站在操场里各班级清点好人数,进去领了教室。坐在教室里把衣物晾干,窗外又开始下着大雨,大家头上都湿漉漉的,互相闲聊着天,有的拿出手机给家人打电话,报个平安。而此时高三的同学仍在寝室里上课,不知他们此时的心境如何。我们这处学校有好几个班,还有其他几只队伍去了旁边其他的学校。
随着窗外雨渐渐小了,天色也渐渐暗了,大家聚在教室里,有些冷,虽没有篝火,但因年轻气盛,也没听说谁感冒。上面通知班主任带领同学自行联系住处,我们便如同鬼子进村一般,深入到村子家家户户。但村人多朴实无华,听说我们是学生娃娃,多轻易收留我们。只是有些人家收了便宜的伙食费,有些不收。
我们寝室几人终于也寻得一处人家,是约莫六十岁左右的一对夫妇。我们都礼貌的称爷爷婆婆,说明我们的遭遇后,慈眉善目的爷爷表示应允,但婆婆虽面有一丝难色,表示屋子里已有三位女生了,但爷爷又打断她说能住得下。此时天也黑了,到了掌灯时分,而因大雨涨水,为安全起见,村子里也停电了。爷爷便在屋里点了蜡烛,给我们蒸了一大锅米饭,就着炒青菜吃了,但那份米饭的香是这么多年都少有的香。
另外三个女生是另外一个班的,我们一起帮爷爷婆婆收拾碗筷,帮忙清洗,婆婆执意不肯让我们帮忙,但我们人多,拗我们不过,很快给清理了。边干活边聊天,知道爷爷有一个女儿,在外面工作,爷爷是这个大队的队长。我们都表示了些感谢的话。
婆婆给我们收拾了两个床铺,男生一个,女生一个。我们室友五个横着排着一排,挤着倒挺暖和,只是翻身困难,但我们也已经感激不尽了。因夜里还下了雨,第二天起来,接通知说洪水一阵子是不会退的,估计得在村子里住上两天。我们和爷爷婆婆商量给他们些钱,补铁家用,但他们坚持不收。说昨晚来得急,让我们几个挤在一起难受,今天重新去收拾一间屋子,给我们晚上睡。
我和凯哥磊哥陪同婆婆一起去了另外一个老屋,两个屋里隔一处地坝加片菜地相望,十分相近。白天我们帮衬着干点农活,人手多很快就行。提水、洗菜、烧火、搬东西之类的,不过大多时间都宅在屋子里玩耍,打扑克、玩游戏之类,老师让我们学习,我们虽也带了书,但仍静不下心来学习。那个时候大多同学手机不是智能机,只能玩贪食蛇、俄罗斯方块等小游戏,我的也是只能接打电话的洛基亚,但大家都玩得乐此不疲。
夜间我们三人去了老屋睡,打着微弱的手电,内心有一丝恐惧,如果那个时候蹦出来一只猫到我们面前的,估计都会吓得哇哇大叫。但我们还是被光线划到墙上的SHE明星画报吓了一跳。虽然平时在学校寝室还开玩笑讲讲鬼故事,但那次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聊会天,然后憋着尿呼呼大睡去。
这样过去了两日,通知说学校水退去了,将要打道回府。我们十分感激爷爷婆婆的收留之恩,给他钱不收,便想着去买点礼品之类以示感谢。便沿着路走了许远的小卖部买了牛奶、麦片之类的。但回去他们还是执意不收,我们前去告别,说些感谢和祝福的话,说以后有机会回来看望他们,放下礼物就走。
然而回到学校之后又是学习、高考,到城市里或工作或读书,过去了这么些年,我们却一直没有再回去到那个小山村去看望过他们,让我有一丝内疚。也许事过境迁都会互相淡忘掉,但那份淳朴的情谊却是永恒的。
学校通知暂放假一周,各自回家,学校经过洪水的淹没一片狼藉,亟需整顿。所幸洪水只刚涨到了三楼,我们教室的桌子腿被淹没了一些,但书本没有损失。
江面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两岸要互相过江人头攒动,街上房屋收拾淤泥的人各自忙忙碌碌,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繁华的小镇。
回到家给我的母亲诉说这一切,她如同听故事一般,表示吃惊。然后等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又焕然一新,只是三楼以下能明显看见洪水淹没过的痕迹。街上一切如故,教室仍书声琅琅,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纳三江之灵气,化腐朽为神奇的生活态度一直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