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之后不久,真正意义上成年的容若就要举行婚礼了,结婚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家族的事。名门之家,按理说这场婚礼应该是很热闹,恰恰相反,按汉文化形式,为节制、内敛。婚礼不鸣钟奏乐,是以安静为主色调,在黄昏悄悄地举行——“婚”字原本作“昏”,“成婚”原作“成昏”,由此而来。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锦粉冷枕函偏。想看好处却无言。
——《浣溪沙》
婚礼之后的那个清晨,容若醒来时天色尚暗,但妻子已经不在被窝了,他起身,推开雕着蝴蝶和百合的桃心木窗,雾还未散去,将远山浓重的黛色一一晕染开,这景象使得空气闻起来都有股吞墨。
真像一幅水墨画,容若像。
“真像一幅水墨画”,一个温软纤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那是容若的新娘。
容若永远也忘不了她回头的一瞬,两人的眼神相遇,她没有避开。她看向自己的样子像是在阅读一首古老而且不朽的诗,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的认真而坚定。
相看无言,时间默默地流淌,沉淀着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她忽然一笑,她说,原来是你。
这四个字被风拉的很细很长,曲曲折折的钻进容若的耳朵里,就像被岁月掩埋千百年的边城小镇想起了第一串敲门声,整个城突然苏醒。
容若也笑了,说,是,是我。
她牵着裙角跑开,一会儿房门推开,容若问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
容若很快发现,卢氏有着和他相似的个性:温柔、纯真、孩子气。
一日大雨,雨势颇有些骇人,雷声轰隆隆不断。一家人都在厅堂闲聊,唯独不见卢氏。容若放心不下,在几间房都寻不见,正要谴下人去寻找时,忽然瞥见后院角落里卢氏一人撑着两把伞。
仔细一看,一把伞遮着自己,一把伞遮着一缸刚开好的荷花。油纸伞单薄,对这样的狂风骤雨全无抵抗力,她已一身是水。
此后的几天,她毫无悬念的生病了。容若忍不住责备,她总是怯怯的解释:荷花柔柔弱弱的身子怎能经得起狂猛的雨势,若是被雨打坏了,来年开不了花多可惜。
容若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摇动,她的手心凉丝丝的,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传来,知道爬满整个心房。
闲来无事时她喜欢陪容若读书。
她总是提前进书房替他收拾干净桌子,桌子上摆着容若喜欢的瓜果。容若看书,她也看书或者做一些绣活儿。容若累了,她就一边切开瓜果一边和容若闲聊两句解解乏。
有次她问,你说,你识得的这许多字里,最悲伤的字是哪个?
容若一愣,这个问题甚是奇怪。他想了想,是“情”麽?
她摇头,这个字还是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呢。
容若仍是不解。
她轻声道:是“若”。
容若怔住。
她解释,世人常道,这件事若能这般,这次意外若能如何如何,将来若能怎样怎样,该多好。凡“若”字出现,皆是对某人某事无能为力,这个字是失意者的自欺欺人,不是将幸福寄托在灰飞烟灭的过去,就是期望于深不可测的未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若没有遗憾,一生不必说“若”,而再多的“若”,却无法不遗憾。
爱情像蝉,一早诞生,却深埋地下,不声不响,暗中生长,没人察觉。当某天破土而出,声嘶力竭,来的让人猝不及防,更是无法抵抗。
他们的世界里,她是万古不竭的沧海水,他是温柔缱倦的巫山云。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凝。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最忧伤的日子是怎样的呢?就是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所有的幸福的点点滴滴都已属于遥远的回忆了。
雨后,湖心飘摇这一只孤舟,热恋的人看不到孤独的景象。如果我们也分手,也会孤独,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醉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容若摘来一双红豆,黯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