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

我姓耿,1919年寒冬腊月生人,母亲难产,吩咐的救孩子,问了管家几更天,说是二更,从此留下个名叫“耿二”,娘把我抱在怀里就闭眼离世了。

父亲一手把我带大,家里过的老辈人的生活,租田放地,卖身当器,吃喝倒也不愁,打小就不爱读书,识得几个字便没学了,只这般倒也是我们那儿,少有的大学材。父亲给我说了门亲事,是童养媳儿!别人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就送到我家做媳妇,也是我喜欢上了,没让她做过下人的活。就这般过了20年快活日子。

37年乡里来了军队,不过来了就走了,平白无顾就说要军粮,说是能给多少给多少,爹看着就给了半年的米面,军队走后,还留下个军事法庭,说是比县太爷管用,能为农民解决矛盾,还给地主处理纠纷,啥都能管!我也不知道是啥?问爹,他说也不知道,还是按老辈人的方式过活。

家里其他的亲戚都进了城,娘亲去世后,娘家亲戚也见少离多,没了几分音讯,就我们单家搁着养田收租。那年腊八,大伯在我家喝醉了酒,哭骂着城里在打仗,没得安生日子,他家店铺都半月没开张哩!还说什么,那些当兵的都有枪,蛮横的紧,非要从你这捞点油水,没有是要杀人地!父亲和我都不信,说我们是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家大业大,打不垮的,还说这乡下离城里远呢,打仗打不到这里。

几个月下来,倒也没事,只在那天,家里来了客人,叫我和媳妇过去看,是军事法庭的人,他们说现在他们得叫战时军事法庭,爹说,人家长官来,是来提醒我们的。那来人就说,现在到处打仗,兵荒马乱的,城里打的热火朝天,不久就会打到乡里咧!到时候,那些官兵看着我们有这样家业,肯定会抢劫的。人家都是端枪的,稍没个好话,怕要死人哩!我问爹怎么办,他没出声,良久,才嚷出一句,家里祖业不能弃啊!那来的人,就接着聊,说,我们现在就说家里的景象要搞的破败些,把家里的钱财转移到我们法庭保管,他们当兵的是动不得的。爹不信就问,凭啥人家动不得,人家有枪,我们没得,你不给人家钱,把你打成筛子筛米。那人就没了好话,叫嚷着,怂个娘,我们刘连长是咱们镇上的富贵户,你看他家谁抢得了,咱战时军事法庭的东西,就是我们刘连长的东西,那个敢动半点。我爹忙问,那要转那些东西?那人才眯着眼说,家里财产,衣物都转过去吧,留点粮食过冬就好,过了冬,当兵的就走了。

那天下午,他们来我家搬东西,爹坐在椅子上,双眼盯着这些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把我娘陪嫁的花袄也拿了去,我怕以后拿不回来,还叫他们给我签字画押,做个证据。那天我们家再也不是地主了。每天日子过的也清淡起来,家里下人怕跟着没饭吃,又怕当兵的打下来,都三五成群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就爹,我和媳妇,还有几个老奴,城里亲戚都不知如何都没来,而我只盼了过年去要回家里的东西。

那法庭离的不近,家里的驴车倒是走得的,爹就跟我商量,要去把家产要回来

跟我说得,这年头,仗事紧,爹的身体也常犯病,怕也来日无多,这年过了,官兵怕也是走不了,不如早些把家产要回来,年后你们小两口再给我生个孙儿,爹今后就守着家田和孙儿过活了。我答应了爹

深怕是要不到家产了,就带了两条鲶鱼,一坛老酒,带了个不惧事的奴才,坐了驴车走了,留着媳妇照顾爹,今晚不回,明儿早也得回。

路过董春林家,我知为何战争不断,他家留了三个兵,是他儿子的战友,三个都有残疾,其中一个还断了脚。我看他呆坐在草团上,两眼无神的望着老董。我就问他,你咋咧!老董就骂到,问个啥,这还用问,打仗当了逃兵,他们长官断了他的手指,要不是我看他没到二十岁,他们长官早把他崩了,后来也就扔给我了,说给我做工,你说三个残废能做什么,还不是自己讨饭吃。老董骂起来没完,我看着那个兵眼里就哭了起来,口里面嘶吼一声,“够了,你别说了,你让我去死,我要死了。”老董怕是没了话。另一个兵才叹口气,说,小二哥没想当逃兵,他当时看敌人冲上来,提了箱炸弹就往前冲,后来被沙袋砸断了脚。这才退的下来。那刘连长话都没说就要枪毙小二哥,我们哥俩以命保命才把他救下来,我们三个留到了董老哥家。我看着他们两人,像是兄弟样子,只是一个没了左眼,一个没了右眼,再怕手也没法子用枪了吧。

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我就留了话,等我回来,给他家十个大洋头,毕竟,他家二丫头也照顾我爹有几年了。 从东走,那边有两亩田,老仆说,这儿过去就是他们衙门了,东家准备下吧!别要不回东西,白跑这一趟!我听的直骂到,什么要不回,咱们真凭实据,又是村里的大户,做甚没得人让三分。你兀自赶车,别讨人指骂!这老奴到是默不作声,牵着驴车,我心里反而是七上八下,没了底,尚不说年年战乱,家道没落,就是有个把钱,也不想这么便宜的打点了关系,管他张大帅,刘连长,怕是马王爷也拿不得我家半点皮草。今儿,算是丢了脸面,我也要拿了家底,再回家见老爹! 下了田埂,拐了棵大树,才找了上山的路,直停了驴车,爬了半山腰就看到他们战时军事法庭,我看着法庭倒是不像,是个庙,但就在庙口停个独轮车,庙墙都是红笔字,拿的新楷写的,庙前檐挂了条幅,老奴不认得,我告他说,是叫,国民战时军法处。老仆就上前问,刘连长在哪?刘连长在么?刘连长,刘连长,我们东家来要东西咧!我听不下去就喊他,叫么哩!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再叫。我提了酒下车,看了门掩了一半,就推门进去看,庙内正堂是没人的,一张八仙座,下头四条长凳,有条凳子腿断了截,拿的功劳簿垫的,还压了半片碎瓦。桌子上吊了三支狼嚎,也见不到半点墨。说着偏门就出来一人,嚷叫着说,喊个你娘,不知道下了堂不做工了,走走走。我看着出来人就问他,刘连长在否,在下耿二,拿了东西在下就走,不敢打扰刘连长休息!那人把 头顶的帽子往桌子上一拍,满脸怒容,逐步到我面前,瞪了我很久,才说到,“你他妈个地主家也得交军粮,你不交就让日本鬼子去抄你家,杀你人,抢你钱,把你当狗样打…”

我看他说的难听,便插嘴道,你们刘连长在哪儿,我是他朋友,带了礼物看他,让他见我一面。他听后更是烦躁,径直走进内屋,从火炕下摸了根黑黢棍子出来,拎着就出来了“叫你滚就滚,刘长官省城干仗去了,你再说半句屁话,别说我手里的枪杆走了火”他抬了抬手,又说“别说大户人家的粮食,就是农户耕田的牛,摊贩买菜的车,那件不是拿了去,前线战事那么紧,你那点粮够了什么”我隐约觉得情况不对了,心急的溜溜转,老仆又跟我耳语“主家,他手里怕不是枪,就算个烧火棍子,我们再找他理论”。

我不知道怎么说,矗立着半晌不动,那人看我不走,甩着棍子就冲了来,老奴见我不知道躲闪,也朝他冲过去,拉扯他的衣服,他自来就是看家护院的,后来我爹看他不惧事,就让他留了卖身契。我记得他常和我说,在咱家卖了身,还知道死在哪儿,要是在外面闯荡,是饿死还是被打死都不知道。

兀地,有个物件掉下来砸到我脚面,疼的我直跳起来,而他们两人还在打,老仆的头发被他揪着不放,鞋子也蹬不见了,歪着头瞪圆了眼!那个人衣服被拧成一团,整个人被提着走。我脚上吃痛,就地坐下才发现,原来砸我的是那杆烧火棍,怒极了,也不顾三七二十一,端了棍子向那个人戳去。老奴也把那人推到墙上。这时那人才急了,叫骂不绝“你们贱民,敢杀国家军,胆子要不得”,又指着我骂,“你把枪放倒,会走火的,你杀了我全家都没得命”!

我也是慌了心,嚷着,“我家粮呢,我家地呢,还有我家房产,你还给我,还给我”!我抬起枪,唰地砍在他腰上,他逃跑着拼命躲,老奴追上去又踹了两脚,那人才不折腾了,喘气虚声道,“你们家产都叫刘连长打仗带去了,我们这也是实在没有,前线战事紧,过两天我这都要搬到后部站线,你要的东西确确实实没有了啊”。

我着实不信战事会打到这里,又给了他个巴掌,“放孬屁,干仗能干到这里咧!俺家舅爷住县城都没半点军火声,你就把俺家家产吞了去,看俺今不抓了你见官,教你定坐十年牢”。我和老奴提了他,拽着走出庙门。只见天色将晚,暮夜低垂,这座庙下山坳处出现一队人马,打着火把,簇拥着一俩军车朝庙门走来。

那人见来了人,惊恐万状,喊叫“快躲起来,鬼子来了,鬼子…”东跑西颠的,我慌做一团,老奴拉着我就往庙里躲,关了门插上栓,叫我们不要出声。眼见窗外灯火渐近,我钻进桌下气也不敢出,那人想往火炕下钻,老奴紧握着枪,双眼死死盯着门看。外面叫嚷声哭骂声嚎叫声嘈杂一片,军车也熄了火。说着,就有人踹门,三四个人,我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听他们怒吼着“老子要进去休息,给老子开门,不然,老子放枪了!”我听他们讲的是中国话,但怕他们人多,没敢开门,老奴逐步后退,把枪握的更紧了,深怕门被砸坏!外面的人又跟着喊“连长,这里面的人怕不是孙二孬,他不就在这逃了的吗!”又是阵紧凑的拍门声,“二孬,孙子,开门,我是光蛋,我们是国军,二孬…”刚才趴炕坑的那人,闻言而出,拍着脑袋说“国军,国军来啦,打胜仗回来啦!开门,快!”老奴枪对着他,不让他动。他急了,一步跨到我跟前,说“国军,刘连长,回来啦,小鬼子被打跑了,知不知道,开门啊!”我听着思绪万千,但又希望真的是刘连长,那样就能把家产还给我了。孙二孬见我不动,自己就去开门,老奴这次也没阻拦,但他还是端着枪,盯着门口动静。

门开了,冲进来四五个人,带头是喊话的那人,上来就掌孙二孬个耳光,骂到“你娘,见到鬼子跑,见到国军你跑个卵蛋”又拧他的耳朵“你个孬蛋,喊的老子都要哑火嘞,你才伸个龟头啊,带你去见连长,看他不给你吃枪子.”孙二孬噌得挣脱出来,叫到“我可没当逃兵呀!光蛋哥,那鬼子我是杀了咧,那燕小二断了脚,也是我把他搬下来的,我还趟过雷子呢,你记得不!”那个光头打断他的话,又拽着他衣服“你快别说了,你自个临阵脱逃,溜溜的跑,进了鬼子雷区,逮你的兄弟踩了雷,当时就死了…”孙二孬鸡飞狗跳“他死了不干俺事啊!”

他们俩争吵不休,打门前又进来一人,穿军服,戴军帽,拿着手枪,指着孙二孬脑袋说“他妈的信不信,老子把你就地正法了”那孙二孬扑通跪倒地上,磕头如到蒜“连长,连长饶了我吧!我不能死啊,我家里还有瘫病的老娘啊!连长,我答应我娘,打完仗回去给她抬棺材的…”那刘连长一脚把他踹爬下“把他给我绑了,让弟兄们都进来”

老奴眼见庙门大开,蹿进来十几人,急叫“都别动,我有枪,别进来!”后面那几个伤兵惊呆在原地,不敢上前.那刘连长见老奴端着枪,也大喊着“什么人,来人绑了他。”庙内几个兵听着就要上前,那光蛋突然朝老奴侧面踢了一脚,接着又一棍子闷下去,老奴靠着墙倒了下去,几个兵争抢上来,压在老奴身上,夺了枪,把他的脸按在地上,老奴浑身抽搐也没得挣脱。我见世不妙,连滚带爬钻出桌下,大嚎“莫动手,摸动手,我们是村子里地,我是村里地主家耿二,我是来办事哩,不打架!”那跪在地上的孙二孬抢白道“他是地主儿子,来要充军物资的,他们俩抢了我的枪,还把我打成这样,那老不死的奴才还说非要打到让刘连长还粮不可”。

光蛋听着话说出口,夯实又踹了老奴一脚,骂道“狗日的奴才,国军长官你也敢打,今天定教你抽筋拔骨”老奴被七八个人打的鼻青脸肿,满嘴牙都打松了,呜咽着叫。我急忙上去推攘那些兵,死活拽不动,扑通跪在刘连长面前,求饶道“大老爷开恩那,莫动手,俺们只是来要家财的,不敢动手,刚才只是看大人军队威武,吓破了胆,求大人开恩饶了俺们”

“胡说,我们什么时候借过你家粮,你问这队兵,那一个吃了你家一粒米,穿过你家半匹衣”刘连长坐在长凳上,把桌上的盒子枪“啪”的拍到桌上,又道“你们说拿了你耿家的粮能做甚用,接连战事不断,粮草都是军需部供给,尔等粮草无异于杯水车薪,今早被日军追赶,撤退至耿家村,路过你耿家大院到也休养了半日,你家不过比别户多几片瓦,几户人罢了!没什大户的底子。下午鬼子追了来,我们看那鬼子人多,就说先撤,那耿老爷却不走,我看着紧迫,带了队伍才跑到这破庙里来”

光蛋笑着说“那老耿头真是梗,非要跟鬼子干,说是等儿子回来就啥都有了,谁来抢也不怕,我看他那腿脚怕也是走不了远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奴才爬起来破口大骂“不可能,胡诌,俺老爷前天还同俺讲鬼子打不到这来,俺家请庙里的和尚开宅动土,家里的房子百年不倒,家人一生无忧,你这分明是藏了我家粮还不承认,你这狗官鬼子打不走还断了百姓活路,我操你祖宗八辈,狗日的”说着,就朝刘连长冲过去,孙二孬看着不对,直伸腿跘过来,那光蛋又拦腰抱住老奴,老奴又被人扑倒在地,但他一手抓住桌脚,一手拽着刘连长的裤腿,死命的拉着不放。

刘连长也勃然大怒“老子杀鬼子没半点含糊,你狗胆骂老子…”枪对准了老奴“要不是上头指挥糊涂,老子也不用逃的这么窝囊,今个让你看看老子杀人不杀!”我见状不对,两步向前又跪在刘连长脚下“求大人放过小人俩儿吧,小人真心来要回家产的,小人带有凭证,求大人过目”立即掏出怀中字据,双手呈上“这是当初军事法庭的人拿了我家财产的字押,大人过目啊!”我见那刘连长眉头皱了起来,嚷道“老子何时签了押的,你见这纸上有我的半点墨?谁搬得你家底,你寻他不着就来赖我,怕是乱了王法”。

老奴听的明白,怒不可遏,死命将刘连长自长凳拉了下来,骂爹骂娘,嘴里的血和唾沫一起啐到刘连长身上,口口声声说定要刘连长赔命!

那刘连长被老奴侮辱得丧了心,手撕了凭证,狠命用脚踹老奴的脸,又始终挣脱不得,狗急跳墙对着老奴“砰”得开了一枪,但拉扯中没打准,脚被扭的生疼,气急败坏,用枪把疯狂朝老奴脑袋砸下去,老奴登时晕死过去,刘连长挣脱了她的手,一枪补了过去,霎时老奴摊在血泊中。

我着了疯,拼命的喊,我记得老奴来我家时,我才五岁,这近二十年都是他为爹忙前忙后,如今就这么去了,我该怎么跟爹交代,心里有苦难言,抓起刘连长的手,道“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平白无故污了我家财,杀了我家奴,今个你若将我打死还则罢了,若不能,我定要教你以命抵命”,我想掰他手上的枪。没成想,他一扬手就挣脱了,用枪指着我说“姓耿的都是二杆子,软硬不吃,跟你老爹一个德行,那老头死活不让我们进院休养,我不得已将他绑了,今若不是他家来了鬼子住不得,我也不会带兵过来,本来就没得心情,还让你们耿家戏耍丢了面子,今天我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打,也让你尝尝枪子的滋味…”

我满腹怒火,叫嚷着“来啊,你敢杀我,教你官皮扒下来”挺着胆向前走了一步,那枪就怼在我胸口,“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捐钱捐粮支援国军,都是骗子,你们拿着百姓的钱还打不走小鬼子,全是废物”那刘连长气急,抬起长凳就向我砸过来,我来不及躲闪,瞬时被他打趴在地上,凳子也断了两截,那刘连长指着我说“兄弟们,今天要不是这耿家不让我们进院门,我们哪用着此般奔波,大家伙今个就拿他撒撒气,让他知道什么叫厉害…”那光蛋跟着就踢了我一脚,几个还能动的兵也对着我拳打脚踢,我躺在地上连滚带爬,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孙二孬咧着嘴说“哥几个让我踹一脚,他们俩刚打了我满头包,我要教他偿命”说着,孙二孬拿着半截长凳冲了我来,凳腿刷的打在我的右臂,登时我胳膊就折了来,我晃悠着终究倒了下去。

再到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董春林家,他家人都没得一个,我躺在床板上,周遭好几处血迹,身上也是沾衣带袖,污秽不堪,浑身酸痛动弹不得,尤其是右臂一点知觉也没得了,想呼喊也没了半点气力,躺着床上就流下泪来。忽然听见窗外犬吠,似有人来,我偏头望着门外,进来的是董老哥,他见我转醒,喜形于色道“耿二爷醒来啦,肚子可饿坏了,我锅里烙了饼”。我单要了水喝,胸闷气短不想食物。我叫董老哥扶了我起来,靠在床沿边,问他“这是何故,我怎到了你这,莫不是你救了我!”

他一面喂我喝水一面道“我当你要账晚归,想着待你留夜,约么着傍晚还不见人,就去山下寻你,不曾想在几丛草石边上发现了你,见你时,你全身都是伤,胳膊骨折,满嘴的血,动也不动同死人一般,我硬扛着把你驮了回来,小二帮你接的骨,那兄弟俩给你上的药,有时候总觉得你没了气,可你又时不时会咳血,就这么躺了两三天你今个才醒了来!”他又拿湿布给我擦身,我用尽浑身力气却也动弹不得,我哭着说“董老哥,我觉得一丝力气也使不得,我不会瘫了吧”!

那董老哥把我抱坐起来,给我擦后背,他笑着说“放心好了,军医看了的,你死不了能好起来,你在我这休养几天,过阵子再回去也不迟”。我信董老哥的话,心稍安些,又跟他说“那天我去找人要账不成,反被他们欺辱,刘连长那个混账,打死我家老奴,撕了凭证,还将我也打的半死,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扔到山下,我挣扎着爬了几步就晕死过去了!今个我这般模样想是这账是再要不回来了,可恶这刘连长,我恨不能杀他偿命啊!他还说抛了三个残兵,哎,老哥你家那三个兵呢?”

董老哥又给我擦腿,说“那天自带你回来接了骨,上了药,忙到后夜半,我们四人正要睡时,来了一队兵,是国军…”我听着紧张了起来,忙问“莫不是刘连长的兵来追杀我了!”他笑着说“那不是,他只道你死了,早已不知去哪了。来的那队人像是刚打了仗,又连夜要走,路过我这,看我家夜半灯火就来探听情况,那燕小二和那兄弟俩不愿在我这当废人,还想打小鬼子报仇,跟着队伍走了,他们队里有个军医留了好多药品给你用,说你性命没了大碍,也就离去了。我听着他们是国军支援部队,傍晚从你们耿家村过来的,后来遇了鬼子,打完以后又来了我这”。

我听着不解,又问他“那鬼子可曾去过耿家村?”董老哥道“没听说鬼子去过嘞。”我听着不虚,才道“那天杀的刘连长,狗屁东西,打了败仗想在我家休养,我爹不让就把我爹绑了来,又把支援队伍当作鬼子,东奔西蹿逃到山庙了,若他不来,我还不知道他们军队借着打仗名声,这般欺骗我们捐钱捐物,今儿我家资产全被他们昧了去,偌大的耿家就败在我这代了…”我紧握着拳头,痛哭不已。

董老哥也不住安慰“鬼子没去耿家大院,老爷子还在等着您回去,你可不能放弃了啊!少爷,等您身体稍作恢复,我带您回家”。我兀自懊恼,只想快些好转,回去见爹,就着水狠咽了几个馍,又躺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来,我硬拉了董老哥,定要回家看看。董老哥劝我道“你这身子骨还没好全,走不得路的,我今个赶车去耿家带信如何,你再休养几天”。我手撑着坐了起来说“老哥,我着实放心不下爹,今个定要回去,你赶车与我同去吧!这几年家里仆人走的多,你回去同我住耿家大院可好!”

董老哥拗我不过便应允下来。他拖了板车出来,给我换了衣物,带了几件能用的物件,打包起来,背着放了我在板车上,我看他拉着我就要走,不禁问道“老哥,你家驴呢?”他抬起车说“被国军牵走啦!”我怕问下去凄惨就不再做声。

过了半午,我们才到了耿家院子,确不曾有战乱痕迹,我这叫人开门也没得人应,老哥说是门没锁,我们便进去了,奇怪是院子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我就在堂前石椅休息,不多时董老哥自堂内拿出一封书信说,“二爷这信上字写的啥,你看看。”

我接着信看了下,不禁呆住,这信上说,那天刘连长说是鬼子来了,家里奴仆信以为真,争先恐后的逃,那刘连长的兵把我爹绑在太师椅上,跑路的时候也没给松绑,等着日落,来了一队国兵,才给爹放下休息。爹一直身体不好,又这平白无故被绑了半日,半点油盐未进,旧疾触发,性命堪忧,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叫了个识字的文兵,给我写了这信,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原家的童养媳也走了,要我再找门亲事传宗接代,最主要的是定要把家产保护好,以后再不能轻易给人了,叫我把他埋葬在家坟里,今后就剩我一人,要我传承家规,光耀门楣……。

我看着脑袋发懵,怎么会是这样?我还没有要回家产,爹就这么走了,家里人也全都散了,我要这空荡荡的房子有什么用?越想越难受,眼泪止不住留下来,董老哥也没了话,默默在一边抽泣,他看着我哭了半天也没停,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堂内老爷的身体还在长椅上,耿二爷节哀顺变啊!今个我同少爷把老爷尸首葬了吧!”

我闻言,顾不上身体疼痛,向大堂内爬去,看见爹的身体,我又嚎哭起来,我跪在爹跟前,拽着爹的裤腿拼命磕了三个响头,嘴巴里又胡言乱语了起来,内疚、害怕、心痛、气愤,叫嚷着,咒骂着,张牙舞爪的叫!肚内一顿翻江倒海,一口气升不上来,就要作呕,死活没口气出来,我猛吸一口气,一仰头,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顿时,整个人飘乎着晕了去。

还是董老哥把我救醒,我同他一起把爹葬在祖坟里,老哥要我去他家住活,我没同意,我要守着爹,守着家产,即使什么都没有。老哥看拗我不过,也就一个人去了。

后来,我在家里住了半个多月,看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就想着去城里找找亲戚朋友能不能帮我过活,我当了几件剩下的桌椅床铺,进了城。可到了半道才发现,到处打仗,城里都是鬼子,说是前几天,鬼子打进城里,见人就杀,城里已经没多少国人了!我没得法,又回了家来,这以后没了生活来源,整天无所事事。

再后来,我没得吃,家里房子也都卖了去。每天乞食渡日,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生活,行尸走肉,只想等着死了。村里人都说我得了失心疯,说我不去打那日本人,定要拉着国军拼死要活,说我是疯子。最开始还是老人说,最后连村里的孩子都要追着我骂,在村里没了活头,时常饿了肚子,就离了村子。再不,就去那山上庙偷贡品吃,时间久了,贡品愈发少了,吃一顿饿三天,习惯了就住在庙子里,无牵无挂,倒也像极了那济公和尚。那年,有一队人马打庙下小路跑过来,看着是受伤不轻,衣服都是烂破的,见庙内就我一人,非要逼着我开门。我见是兵,没的好脾气,窝在火炕上纹丝不动。那队人有个兵拍着门对我说“老乡,别误会,我们是共产党,我们队友受伤了很多,借你这个地方休息下,老乡,我们没得恶意的”。

我听着怀疑,不想理他,又忍不住想骂人“哼,你当兵敢打鬼子不?”那人也笑说“老乡,现在哪有鬼子啊!鬼子已经投降了”。我听着不信,又嘲讽他“不打鬼子,你们还想打国军么?”那人正色道“对,老乡,鬼子跑了,今个我们打老蒋,打国民党!”我听他们敢打国军,登时站了起来,开门迎他们进来,那人进来握着我的手说“老乡,我们共产党就是要让这中国的老百姓能过得好,有田种,有房住,小鬼子已经被我们打跑了,现在就在打国民党,等着全中国解放,咱们就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了。”我听着情真意切,知道他说的不假,我求着那长官说“你们是我的救星,你们打国军,是我的恩人,我也想打国军,打死那帮强盗,伪军,我求你让我加入你们军队打国民党…”那长官见我右臂一直垂着,笑着跟我说“老乡,你这胳膊怕也是端不了枪的,跟着我们去,不是白白受苦么?”我左手很大力的抓紧他道“长官说的是,我没打过枪,右臂也给国军打折了,家里人也被他们折磨死了,我恨不能要他们血债血偿!在这破庙里躺尸又报不了仇,不如同你们去,不用枪我就用刀用棍子,只要能让我打国军就行!”我怕他推脱我,紧接着又说“长官,我识得字,会写信,你们就把我带上吧!”那长官表情严肃起来,拿了笔纸对我说,“今个,你加我共产党部队,我有个请求,烦劳你今后把我们牺牲同志的名字记下来,等战争结束了,他们全都是英雄烈士,要让历史人民记得他们啊!”我听着为之动容,双手拿过纸和笔,随即写下第一个名字,耿二。

1941年,我同共产党部队去往前线打国名党部队,我知道,耿家已经不复存在,但我只想让新中国再也没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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