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月圆之夜，找一处宽阔之地，点上一支蜡烛，摆上一个苹果，一边敲鼓，一边在心底呼唤，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可以召唤出魔鬼。”
刚想翻页，没想到后面几页不知道为什么粘一块了，怎么也弄不开，搞得我心底一阵烦躁。
“什么破书！”
我随手将书丢到一旁，准备去阳台上抽根烟冷静冷静。
打开门才意识到今天刚好是十五，月亮胖得找不到一丝曲线。
烟雾缭绕之下，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才看的那本书。
既然天时地利，那不如就试试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非常想要做一件事的冲动了。
我从抽屉里翻出半截蜡烛，又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个好久没玩过的手鼓，没有苹果，就用橘子代替好了。
摆在阳台上，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大晚上的还是有点冷，蜡烛的火焰一跳一跳的，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我要见鬼，我要见鬼，我要见鬼……”
一边敲着手鼓，一边在心底默念，可是我手都敲累了，也没见有什么东西出来。
果然我就不该相信一本9.9包邮的书，什么见鬼，全是扯淡。
正当我转身准备回房洗洗睡了，突如其来一阵冷风刮过，蜡烛彻底灭了。
月光下，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映在地上，就站在我的影子旁边。
“……你找我？”
幽怨的声音刺得我汗毛直立，想动却不敢动。
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怕神鬼的，无论是恐怖电影，还是惊悚小说，我向来是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不过是叶公好龙。
当真正的鬼怪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怂的一批。
“……你找我……”
我倒是想拔腿就跑，可惜身体丝毫不听使唤，连扭头都做不到。
我要是一直不说话，它会不会觉得没趣就走了？
对了，那本书前面是怎么说的来着？
“魔鬼以人的灵魂为食，只要有人愿意将灵魂交给魔鬼，作为交易，魔鬼会帮助那人实现一个愿望……”
“一旦将魔鬼召唤出来，没有食物是无法安抚魔鬼的，它会一直跟着召唤者，折磨召唤者，直到得到满意的食物为止……”
不知道是不是危机激发了我的潜力，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书上的一字一句都在我的脑子里滚动。
“……你不会说话？”
魔鬼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地上的影子如一团烟雾般散开，继而汇入了我的影子之中。
一股冰凉的气息涌入我的鼻腔，滑进我的心肺，在我的身体内游走。
原来魔鬼长这样，半透明的身体，周围笼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雌雄难辨，面容不清。
“……我……”
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干涩难听的声音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原来你不是哑巴，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牵起嘴角，露出最熟悉的笑容。
“你笑得好假，不想笑就不要笑，难看死了！”
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还是第一次有人，哦不，是有鬼这样直接了当地说我笑得假，这魔鬼真不给面子。
“你召唤我，定是有什么愿望吧？快说来听听，当然我也不是凭白无故就帮你实现愿望的，作为交易，我可是要你的灵魂的。”
“只是你既然召唤了我，这基本法则你还是知道的吧！”
“话说，你给的橘子为什么味道怪怪的？难道是过期了……”
没想到魔鬼这么话痨，不过倒是意外地接地气。
二
召唤出魔鬼的第一天，我没有许愿，照常上班，只是衣服比旁人穿得多点，依旧是笑容满满的一天。
召唤出魔鬼的第二天，我没有许愿，在开会的时候打瞌睡被领导抓住，狠批了一顿，还写了检讨，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召唤出魔鬼的第三天，我意识到我错了，我早该把愿望说出来的。
果然书上说的不错，不许愿，魔鬼是会折磨人的。
才两天三晚，我就炸了。
从始至终，耳边就没静下来过，从吃穿用行到人生哲学，魔鬼的声音就像是3D立体环绕般，就没停过。也不用我搭理，它一个人就能把自己聊嗨。
“为什么他们这个时候还能旋转对视？那棵树也不高啊，落地前还能转这么多圈吗？”
“……我要许愿！”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人生已经很无趣了，现在连觉也不让人睡，真的是能把人给逼疯！
“呃……哦，你要许愿啊！你终于要许愿了！你这么快就想好了吗？不再想想吗？你只有一个愿望哎……”
眼见它即将把话题带偏，我不得不快速将自己的愿望说出来。
“……其实愿望也挺难许的，就那么一个，要是有……哎，你刚说什么？”
难得的见到那团黑雾僵了片刻，拥挤的客厅中瞬间只剩下电视机里播放的BGM的声音，男女主角还在空中唯美地转圈。
确实是转得太久了，这么长时间，都够人死好几回了。
“你要我替你活下去？”
不知为何我竟然从那飘忽的声线中听出了些许不可思议，我的心底涌出一丝捉弄了别人的窃喜。
“是，后天这个时候，我会把灵魂交给你，作为交易，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活着，只是不要活得如我这般失败。”
“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许一些其他愿望，比如说天降巨款之类的……”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你如果答应，后天晚上就能得到满意的食物，也不用等到我死的时候了。”
“什么……我又不是……”
我听见魔鬼嘟囔了两句，只是没太听清。
“你说什么？”
“啊？哦，没说什么呀！你都许愿了，交易一旦成立，不管多奇怪，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好了，现在愿望我也许了，在交易达成之前你不要离我太近，又冷又吵。而且如果我在这两天死掉的话，那就没得交易可言了，希望你能遵守规则。”
“当然，在交易达成之前，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魔鬼，绝对遵守交易规则。”
“虽然你拿了一个过期的橘子召唤我过来，但我绝对不会公报私仇，你既然拿灵魂做交易，那我也一定会帮你好好完成你的愿望……”
又来了，未免被话痨逼死，我只能把自己关进卧室里，希望它能遵守承诺，不会同前两天一样穿门而入。
三
有了一道门的阻隔，客厅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已经是断断续续的，较之前两天有个声音直接在耳边叨逼叨的，这种分贝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了，反正是双休日，倒是不用担心上班迟到的问题。
一打开卧室门，就看到沙发上瘫着一团可疑物体，得亏魔鬼没有实体，否则那姿势的销魂程度绝对不亚于葛优躺。
“你终于醒了，你可真能睡，要不是还能听到你的呼吸声，我差点以为你在里面自杀了呢？”
“之前都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非得是明天晚上达成交易？这两天你要做什么？可是你光睡觉就花了快半天了，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你能做什么呢？”
休息好之后，我的容忍度也高了不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之将死，一切都看淡了吧！
我自顾自地收拾好行李箱，准备最后回家一趟。
给爸爸的高级酒，给妈妈的品牌大衣，给弟弟的玩具套装，给妹妹的精装书，我没有往里面装自己的衣物，没必要，反正一个晚上就结束了。
“你收拾东西要去哪啊？我得跟着你一起，我说过会在这两天保证你的安全的，万一你出去遇到什么危险，那我的信誉就毁于一旦了。”
“回家。”
“回哪个家？你家在哪？漂亮吗？你有很多家人吗？你怎么回去呢？”
……
坐在回家的大巴上，虽然没到什么节日，但车上依旧是座无虚席。
魔鬼在车上四处游荡，似乎觉得很是新鲜的样子，还时不时地凑近某一个睡觉的乘客。
也幸好别人看不见这东西，否则一睁眼就看见一团灰黑色的可疑物体，怕是不死也要吓出个心脏病来。
正当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之时，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尽管有安全带的保护，我的头还是重重的撞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怎么回事？
没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车子在空中翻了好几圈，继而毫无防备地砸在玻璃窗上。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好似一切事物都离我远去了一般。
……
怎么回事？那个被血糊了满脸的人是我吗？
“你的灵魂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不然你的身体可就死了。”
我看到了魔鬼，不再是那一团灰黑色的烟雾状。
“原来你长这样，不过是比我们人类头上多了一对角而已，看起来还是蛮可爱的嘛。”
“你管我长什么样子，你赶快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你现在可不能死。”
“不要，我人都已经死了，那个愿望自然就不作数了，你也就不用再替我活个几十年，难道不好吗？”
“不好，我可是个讲信用的魔鬼，说好在交易达成前，我要保证你的安全的，你怎么可以现在就死了！”
这魔鬼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变通呢？
“我就是不回去，你能怎么着？”
“你不回去也得回去，反正交易达成前，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什么意思？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
四
“砰，砰，砰……”
这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是我的吗？
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尖叫声，哭喊声，还有狭窄而又鲜红的视角。
“太好了，你回来了，这下不用死了。”
要不是浑身疼的动不了，我真想呼身边这个魔鬼一耳光。
“你干嘛那么想死呢？活着不好吗？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生存和享受了吗？”
“可是我想死，我每天都在期待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演，没有离别，永远的解脱。虽然我每天都在笑，但这个世界在我眼中从来都没有那么美好。我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我的笑容越灿烂，内心就越痛苦。”
“我以为自己能走出来，可事实证明，我不能，而只是越陷越深。所有人都以为我过得很好，因为我每天都在笑，没有人在意笑容背后的东西，没有人看见，没有人能救我。”
“车祸多好啊，突如其来，也不用同人道别，满足了我对死亡的所有期待。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如愿了。”
我闭上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想看到多管闲事的魔鬼，还是因为讨厌这样不负责任求死的自己。
“以前召唤我的人，求的都是让自己活的更好，你不是他们之中现状最糟糕的，却是唯一一个求死的。”
“灵魂之于我们魔鬼，就如同一种食物，越是被七情六欲浸透的灵魂就越好吃，而像你这样的，是最难吃的一种，寡淡无味，还容易消化不良。”
“要是你就这样把灵魂交给我，我还不如吃橘子呢！虽然吃不饱，但至少没有副作用。”
不知为何，听它那么嫌弃我的灵魂，我竟觉得很搞笑。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被我召唤过来了呢？”
“已经好久都没人召唤我了嘛，我一时激动，就吃了橘子，没成想，你这么小气，竟还拿个过期的橘子诱惑我。而且这么多天，你不许愿就算了，也不给我橘子吃，简直气死我了。”
“所以你就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吵得我不能睡觉？”
“谁让你不听我说话，我说了那么多好吃的，你理都不理我。”
我倒确实没有听到，可能是觉得它太吵了，我下意识地屏蔽了它说话的内容。
这么一想，我心里竟涌上些许不好意思，一时间，倒忘记了要寻死的念头。
“我以后买很多橘子给你吃……”
我还想说些什么，就感觉腰间一松，有人把我从座位中拖了出去。
脸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了，我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从一个蜷缩的状态中伸展开来，耳边是更嘈杂的声音。
“这下好了，你被救出来了，没事了，等你好了，别忘了我的橘子啊，你刚才说好的。”
我想要开口回句话，却被脸上冰凉的氧气罩阻住了，只能带出大片大片的水汽。
刚才生死一线的紧张感消失了之后，我的意识便开始沉沦，似梦似醒间，我听到那个话痨魔鬼一直在喋喋不休。
“……要是你答应以后每天给我橘子吃，我可以考虑晚点再吃你的灵魂，反正你现在的灵魂还没有橘子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