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与火车汽笛,结伴同行


铁路筑路工人活着,就像是一列火车汽笛在祖国的大地上奔跑。

离休后居住在四川绵阳的陈开印叔父和居住在绵阳安州区秀水的黄绍龙叔父,要去与安州结壤的绵竹市一家康复养老院看望我的父亲——他们的筑路战友。奉母命,我与母亲将在居住地安州区河清镇接待叔父们,并一路结伴相陪。叔父们与父亲都是五公司工友。铁路建设点广线长,自从安康水电站专线铁路建设工地一别,两位叔父与我们睽违,已经有四十来年未通音容了,是最近在老年手机微信群才十分偶然地再次与母亲相识。知道父亲不幸已罹病瘫痪,他们迫切希望能尽快与父亲见面。其中的陈叔,在筑路工地上有个绰号”兔子”,从西延铁路工地相识起,我们小字辈都叫他“兔子叔叔”,因此印象特别深刻。母亲说,叔父们探望父亲之后,还要顺便探望在河清的其它筑路工友们。

在这“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时节,叔父们思念的花朵也在盛开。那一个个的工友,就是他们心中春天的声音。叔父们心中,每一位工友一定都是一组异乎寻常的符号及编码,都是与成昆、西延、京九等等新中国的铁路网线息息相关的序列号,也是耳畔嘹亮奔驰的汽笛声。很久没有贴心地亲近了,叔父们要迈着近八十岁的步伐,去亲手触摸、去真切呼唤那一列列分散的火车汽笛们。

两位叔父的须发辉映在融融春色之中,令他们显得矍铄而又灿烂。一行人中数黄叔年龄大,已七十八岁。退休后,他与爱人享受了很短的两人生活,十几年前伴侣不幸就故去了。他的家庭代表了绝大多数同时代的筑路工人,他们从走进铁路建设阵营那一刻起,就在大江南北奔忙,一年只有一个来月的探亲,如果任务重,还会是两年、三年一个月探亲。他们的家人,只知道在祖国的大地上有他们眼睛无法看见的儿子、爱人、兄弟、父亲在奔走,却从没有谁踏进过他们工作生活的地方,等到他们千里万里地回到了故乡,都已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了。

父亲是个粗人,“桓桓于征”,他参加过川藏公路、成昆铁路等著名工程的建设,虽错过非洲铁路的援建工作,但在八零年代,还是以出国劳务的形式为国创造过外汇。早年在工地,就是请兔子叔叔帮忙写家书。前几年,未罹病的父亲多次从河清到县城花荄去寻觅过他,因叔父随亲属早已搬至绵阳,几次都扑了空。在汉旺,他们见面了。

再聚首,却无法言欢。父亲八十有一,一生健壮,之前从不知疾病为何物,就连感冒也是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而中风后的父亲已完全改变了容颜,无法独自站立,牙齿全脱手足僵直,说出来的话要全靠听的人仔细分辨、意会。很显然,两位叔父无法面对眼前的老人,就是他们心中的那朵鲜艳在春天的花,就是那一串挂在绿树叶片上清亮的露珠,就是那在崇山峻岭回荡奔驰的火车汽笛。相会的眼眶刹那变得湿润,叔父们各自背过身去,转回头,又是一付微笑的面孔。他们硬生生咽下去的,就是曾经流淌在脸上身上肩背上滚烫的汗水,还有那一声声能够让彼此取暖、照亮彼此、同气连枝的劳动号子。很快,叔父们就像当年战胜隧洞坍塌一样,坚强地战胜了眼前汽笛喑哑的悲凉。他们不停地安慰父亲,鼓励他配合护理,争取能有早日康复的那一天。


回到河清,中午的饭桌上,终于解开了兔子叔叔的绰号之谜。他个子较矮人却十分灵活,高小毕业,算是同代工友中的高学历了。他跟黄绍龙叔父只学了三天电器,后来,硬是就考上了八级电工的专业资格本本。他的年龄比乡党小几岁,退休后的工资却要高出千元以上。在工地,他是前线的开山工、混凝土工、电工、机械修理工,是后勤的文工团员、宣传队员等等。退休后因机械修理技术硬又数次被返聘回工地,加起来,居然就有四十多年的工龄。在铁路建设的海洋里,他是蛟龙,身手敏捷,如影如风,难怪工友们要给他一个”动若脱兔”的雅号了。

父亲那时的筑路工人,仅仅汇聚在五公司麾下的,河清城乡就有十几个。下午,叔父们在街区就近、逐一地探望其它战友,深情地呼唤着那一列一列的火车汽笛的编号,要用那虽不再粗壮但依然有力的双臂,去热情地拥抱汽笛们身上熟悉、亲切的气息,要让那激情澎湃的时光重新复活,让那些青春的火种再一次变得滚烫、再一次成为让灵魂向前奔跑的火炬。不幸的是一些人早就不在人世。有些甚至是前脚退休,后脚就亡故了,并未能充分享受他们建筑过的安宁和繁华。

曾经以警卫形式与陈庚将军并肩抗日、战斗过的革命烈士朱英汉,其故居就在河清镇英汉街。在街道行走,和煦的阳光洒在叔父们的身上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顿时写满了“又逐春风到洛城”的兴奋和欣慰。叔父们讲,朱英汉的儿子朱家福,也曾是筑路大军里的一员(后因朱家福叔父系革命烈士遗属,被安排回地方,现居住在绵竹市,与叔父们友情深厚,交从一直很密)。他们是一起从不同的乡镇集结在原安县(安州)县城安昌,被县上领导亲自组队,带着全县父老的嘱托和期望,迈着坚实的步伐走进筑路建设大军的。他们一起走进了成昆铁路的建设工地,朱家福与叔父们同吃同住同工,一起为着祖国的建设事业挥洒热血和汗水。那时的工地没有什么先进的机械,混凝土施工也都是使用大铲,甩开膀子分层朝上翻。那每一寸钢铁大道的延伸,都是他们奋力拼搏的结晶,是献给祖国母亲赤诚的爱。

无疑,建设祖国、为人民的利益不懈奋斗的红色基因在叔父们身上得到了传承。他们不辱使命,无愧共和国建设开路先锋的殊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坚实地托举起了红色巨龙腾飞的铁血动脉。

家国家国,国即是家家即是国。人的一生很短暂,难免生老病死,能为人民、国家的利益奉献青春和热血,他的生命一定是高尚的,重于泰山;反之,一个人总是沉溺于个人私欲,将个人利益放置在国家利益之上,他的生命一定是低级的,前途必定渺茫。

沐浴了一天明媚的阳光,已是黄昏了。送走两位叔父,望着承载他们的车影消融在夕阳里,望着那亲切的火车汽笛从容地奔跑着,将玫瑰花一般炫丽、鲜红的晚霞带得越走越远,一时,料峭晚风从眼前、从身后渐渐吹起,不经意间,那又浓又稠的暮色,便悄悄爬上了心头。

短暂相聚,牵引起的离愁是忧伤的,然而叔、父们那筑路的雄风、那奋斗的精神——像种子,已经深深地播种在了我的灵魂里;又像春天的阳光,振奋、温暖着我的人生路,激励着我去开拓、去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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