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小区公园石桌边,两人相对而坐。
“你说,我咋还没有去死呢。”瞎子满脸愁容,褶皱的皮肤几乎都要重叠起来。“我长得这么丑,家里的孩子脸上多不光彩。”
这么一把年纪,管这些做啥。“年轻一些,但同样很老的瞎子说。”莫不成看上了哪家空了们的娘们儿。“
“哧。”老瞎子没好气的叫道,“孩子们脸上没光彩,他有个丑爹,我不想出门,但总憋不住,房子里憋得慌。”
“你一个老瞎子,再美再丑与你无关。还有,你都这么老了。”
“眼睛虽说看不见,但我的心里是透亮的。”他脸上的皱纹就要重叠在一起。“就是胆子小,我啥也不怕。”
另一个瞎子眉毛往上一扬,笑说:“胆子小就得啥都怕;啥都不怕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个瞎子发出“咯、咯、咯咯、咯”这种间断的笑声,“正理,嘿,有理。”
天越来越暗,但是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闹腾。·一群大老娘们儿开始翩翩起舞。她们花枝招展,迎着风踩着拍子跳舞,他们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娇花。音乐声音开得很大,赶走了刚来的宁静。
瞎子说:“声音太大,耳朵扛不住了。”
“你不是说啥都不怕吗?”另一个笑着说。
“那我是啥都怕了。”
“这就不对了,你啥都看不见,也没说你怕黑怕得哇哇直叫。”
“瞎子不怕黑,”他说,脸上的皱纹儿也慢慢的散开,露出一片青黄相接的条纹。“瞎了这么些年,都不记得自己长啥摸样了。对面的,还记得自己长啥摸样吗?”
“哎,记不住啦。”他说,“以前还能摸出些映像,现在只记得自己叫啥,是男是女咯。”
“是啊,都老了好些年了,哦,瞎了好些年了。”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广场上的大妈们挥汗如雨,喜绽颜开。一血耐不住闷热的房间的男人们和年轻人都纷纷走出了家门,的、手里捧着或提着一袋子色彩鲜艳的水果,抱着刚满一岁或者两岁的孩子们来这乘凉。小鬼头们也开始相助追逐打闹,他们被告知不能去打扰到那边的那两个人。于是瞎子俩周围倒是算得上最凉快的地界了。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们也慢慢的向这边靠拢。
“这天可真热,只怕是刚过六点吧!这群人每天闹的可真早,真有精神劲儿。”年轻的瞎子说。
“只怕是要七点了,这儿可热闹许久了,多久了呢?”年长的瞎子脸上的褶皱有一次挤到了一起。“现在的日子好过,一下子就是一天过去了,一夜也过去了。”
“日子还长,莫让小家伙们看了热闹,那群小鬼头来了。”
“啊,”他痛苦地喊道,“我该孩子们的丢脸了。”
“得了,你从不记得自己的脸了,孩子们的脸你也忘了。他们没丢了你,把你扔到荒山野岭上去,你就的求神拜佛。他们仍了你,你都不可能找到他们,因为他们就在你旁边看热闹呢!”
“可他们没扔我呀!”
“那你就求神拜佛吧!好好过日子,你给他们仍了,那才没光彩。”他说,“是孩子们没光彩,自找的。”
“哦,”年长的瞎子脸上的皱纹全部长开了。“有理,嘿,有理。咯、咯、咯咯。”
年长的瞎子突然收起笑脸,转而换成一副愁眉。“可我毕竟已经很老了。”周围有个毛孩子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但却绕有意思的对话,于是便往这边靠近,最后坐在他们旁边。
他说,“你老了?这倒是没看出来,别总摆着一副臭脸。老了就得多笑笑,笑笑就年轻。”
“笑笑是谁?”第二个年轻的人问道,“你就是笑笑。”
“不,”小鬼头说,“我不是笑笑,我叫瞎子,但我不是瞎子,我从小眼睛就不好。”
“哎,又是一个瞎子。”年轻的瞎子说,“可怜的孩子,只有这点大。孩子,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一定能治好的,我们只是没赶上好时候。”顿了一会,他接着说:“要对国家有信心。”
“我能看见,只不过看得稍有些模糊,带上镜子就能看见。”
“镜子?”大瞎子说,“嘿,多少年没见过镜子了,那玩意儿好。”
“是透明玻璃,帮人看见东西。”
“我说嘛,镜子这玩意儿家里随处都是,我说嘛。”
“没指望。”
“啊,是没指望。这些年都过来了,这要是突然能见着,还能见着几个人啊,也没啥好指望的,踏实。”大瞎子说。“要是能见着,我真的得好好看看我的脸,着脸给孩子们丢脸了。”
“老了就是的多笑笑,笑笑就年轻。”
“你是瞎子,但眼睛能看见,那就不是我这种不能看见的瞎子。我知道你不是笑笑,你是瞎子。我还没有糊涂,嘿,老糊涂。”
“是,这是正理,对不对?”年轻的瞎子说,“我也没有糊涂,嘿,老糊涂。”
“我是瞎子,但我能看见。我是小鬼头,他们都这样喊我。听,又有人喊我了。”
“小鬼头,快过来,别打扰到那边的两人。”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对不起,快离开。”
“听见吧,我是小鬼头。”
“是,你是小鬼头。”两个瞎子异口同声地说道。年长的瞎子说,“不打扰,陪我这两个瞎老头多聊会,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知道现在是晚上,我没戴表。”
“我一直都知道现在是晚上,一直都是晚上。”另一个瞎子说。
“马上就天亮了,再过十个小时。”他说。
“那现在是晚上八点了,我记得六点出太阳,十二点是大太阳。”
“要更早,现在是热天。”第二个瞎子说。
“我要走了,天亮了就得上课。”他走了。
小鬼头走了,但是有人注意到他来着坐过。于是他们靠得更近了。这个时候,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牵着她的哈士奇宠物狗走过来。她们每天都会过来。这两个老头都认识这丫头。
“大狗,过来。”年轻的瞎子吹了声口哨,测开身子张开手。大狗扑在他身上舔舐他的脸。“嚯,又重了不少。”
“可得架起口大锅。”另一个瞎子说。
“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她可是我的命。“她说,然后去广场那边开始跳舞。
“这狗住这有大半年了吧!过年那天听它叫过,现在的狗都是哑巴。”
“谁知道呢,现在的狗可比人精贵多了。狗不叫,那不算狗。”
“这年头狗比人还精贵,”老瞎子说,“我比狗还丑。”
“说不好,不过大狗摸着还挺舒服哩,比人还舒服。”
“我这老脸上全是沟,丑得紧,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狗。”
“你耳朵还好使吧!”他说,“我还以为你没长而过,小鬼头要你多笑笑。”
“笑笑是谁?”
“你喝酒啦?”
“喝了几口。笑笑是谁?”
“是你女人,你女人是笑笑。”他说,“你要不要你的女人?”
“要来一口吗?”
“干嘛不要。”他喝了一口。“水。”
“是水。”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女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笑脸回家,大狗也被带走了。。为在老头身边的人也散了,只剩下这两老头子。
“她们走了,你走不走?”他说,“天就要亮了,再过,八小时。”
“去哪?”大瞎子说,“哦,那对我都一样。就走。”
“那我就了。”他说,然后摘下墨镜,敲着棍子走了。
年轻瞎子走后,老瞎子也脱下墨镜,端着随处寻来的棍子,眼睛对着路,摸准了方向,踉踉跄跄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