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没去上班。我在住处拨通了赵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我说:“我父亲病了,得回老家去。”
他一听,火了。他说:“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我这儿了?”
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一段长假。”
他在电话里加重了口气:“算了吧!你无非是觉得我不该对你那样。你还不完全了解我,你还看不上我!你这是找借口!”
我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他等了片刻,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的这一挂,突然之间,又让我好生失落。
一整天,我都像丢了魂似的,不知该干什么了。
晚上我没吃晚饭,便昏昏噩噩地躺下了。但躺下了,我又久久地睡不着。我想我若就这么离去,又去哪儿呢?回明介绍的那家公司?我不会甘心;回明的服装店?我已经习惯于坐办公室接接电话、陪他四处走动的生活了,我还能适应向顾客一件件推销服装这种低层次的劳作吗?可我不回去落脚,没有经济来源,我在这花钱租的住处又能熬到什么时候呢?我自己再去另谋栖技?我能立刻找到不次于他这地儿的事做吗?本来已享有像样又体面的工作的我,走到这一步,确实难以让心态平和啊!
胡思乱想了半宿,直到第二天快天亮了,我才昏昏入睡。
上午10点多了,我也没起床。我好像睡不醒了,且浑身乏力。我想我也许真的应该回到明那儿去,回到明那儿去,起码像这个时候,有人会来关心我,会问问我是不是什么地儿不舒服了。可是现在,谁能来到我的身边呢?这使我愈发地打不起精神。
突然,手机响了。当我打开手机机盖,看到显示屏上显示出赵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我的精神竟不可议思地为之一振。我竟一下子乏倦全无地坐起身来,竟是急忙屏住呼吸来倾听他究竟要再说些什么。
赵在电话中一改昨日的口气,温和地说:“我想见你,有话要说。”
我绷紧的心好像松缓了一些。我故意拿劲似地说:“还有必要吗?”
他猛地吼了起来:“你怎么还是这种口气!有必要!因为我喜欢你!你知道不!”
他停顿了一下,声调又放低了说:”来人了,待会儿我再拨过去。”
通话中止了。
我躺在床上,手握着手机,久久地没有动窝。那好一阵子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眼前轰地一下涌起一片浓雾,让我置身其中,让我无法辨别它的后面到底是些什么,让我茫然,让我一时无法决定我自己的进退。但我又十分清楚他那几声喊叫在我的耳畔没有飘离。在它渐淡渐远之后,分明又是我自己极力把它扯近,让它重新萦绕于耳畔。这又不能不让我意识到,我心灵的最深处并没有排斥他,更甚的是恰是他在影响左右着我情绪的浮摆与起落。
我开始无心再去考虑其它,而开始有些急切地等他重新拨打来电话。可是,直到午后两点多了,也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那使我刚刚出现点亮色的心境,又灰暗到了极点。
我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无心洗漱,甚至头都没心去梳,草草地吃了两口东西,便又倒在了沙发上。我自己下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倒弄着手机,真似乎已经无聊到不知如何打发时光。
我是不是需要做些主动?我主动给他打个电话?我忽然自问。但很快地我又自我反问,我干吗要变得主动呢?我不主动就会失去人生最难得的一次机会吗?而他是否又真的值得我主动地与他重新开始做一种语言上的沟通吗?
我犹豫。但片刻之后,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只是我没有当即开口。
但他显然也当即断定来电话者是谁,他立刻喊叫起我的名字。他说:“云!你在干吗?怎么不说话?我正等着你打电话过来呢!你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好了!算我做的不对,今晚我当面向你赔礼。听见了吗?咱们晚上见!晚上我开车去接你。你是不是又回你租的那个地儿了?说好喽啊!你一定要在你那儿等我!”
我没有应答。但片刻之后,鬼使神差的我给他发出了一条短信:好吧。
那尽管只有两个字,但它却是我在这一刻做出的极为重大的决定。
赵没有食言,在天黑之前,他赶到了我住处的附近,像迎接贵宾一样,衣着整洁,态度恭谦,笔直地站在他的打开车门的白色本田跟前迎接我的走近。在我探身跨将进去的时候,他又及时伸手撑住车的上框,生怕我受到磕碰。两人都坐稳之后,他说:“你今天真漂亮。”
对于这一点,我也很自信,我在走向他之前换了一身新,新纱裙新皮鞋,且勾了眉线,抹了口红,涂了淡妆。对着镜子,我都曾自我感叹:“上帝,你创造的这个女人,让我自己都快迷倒了。”
他接着说:“我今天一定让你高兴。”
当他把车开到畅通无阻的五环路上之后,车速达到了120迈以上,两边的车辆、树木、建筑风驰电掣般地向后闪去,而迎面而来的景色真的如不断更替的妙笔画卷一样让我目不暇接。明没有带过我如此兜风。明开车总是稳稳的,总是想到礼让在先,安全第一,很少跨线超车。而他似乎不能容忍车前挡有别人的车辆。他是逢车必超,提速极快,那神态那动作透着一股野性一股疯狂。他让我不时地体验到一种惊险。那种刺激,让你总是忍不住惊叫。如此乘他的车,我竟一下子全忘了这些天所有的失落所有的惆怅所有的烦恼。
然而,一个多小时之后,渐渐的,我又发觉有点不对头了。随着西边太阳的落山,沉沉的夜幕完全降了下来。尽管路灯齐明,但已驰出五环路的车子面临的却是愈来愈明显的荒凉和偏僻。
他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心中不禁有一根弦绷了起来。
毕竟我和他还交往不深,毕竟我还没有完全彻底地了解他的历史他的为人以及他最真实的性情。甚至,至今除了他向我表白承诺的之外,除了他的办公场地他的雇佣人员夏之外,我连他现在的户籍在何处他正住在什么小区都丝毫不知道。这样的夜晚,如此的孤身一人与他远离市区而奔赴完全陌生之地,这中间会出现什么将发生什么,真的无从把握难以预料啊!
当车离开柏油路驰入一片坡地时,我不禁抓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我说:“咱们回去吧。”
他一怔:“还没到地儿呢!”
我说:“我已经很高兴了。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他说:“这算什么?能让你更高兴的地方在前边呢。”
我说:“真的别再往前开了,现在我看表都快9点了。”
他说:“9点了怕什么?真正的夜生活还没开始呢!”
我说:“没开始也让它结束吧。”
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就是想回去。”
他的脸沉了下来。他说:“可我想去。”
我开始扯他的手。我说:“你听我的,我们回去!”
车子因他把握不稳,左右摆动了一下,他一脚踩住了刹车。他显然恼了。他说:“你想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他隔着我伸手推开了我这侧的车门。
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还真就一堵气,钻出车外。
在我双脚落地还没站稳之际,车子又在他的加驶下箭一般冲向前去。
我定了一下神,才发觉,所处周围一片黢黑,目光能及之处见不到一栋建筑一丝灯火,更别提什么公交车站什么车流行人了,有的只是魔影般的灌木和远处影影绰绰的矮山。我分明是被他抛在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我不禁火上心来。我冲远去的车影大叫道:“赵晓彬!你这个混蛋!”
但这个时候,在已经远去的车内的他不可能听见。
我进退不得,惊恐至极。从小不怕鬼的我竟发现四周所有的影子里都似乎闪着一只只泛着绿光的鬼眼!我的毛发都倒立了起来。我想哭,但哭不出声。我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在这个地方给我来了这手。他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找我之前就算计好了要害我?是不是我不跟他干了,不去当什么副总了,伤害他了,招他恨了,他要如此报复?
我想我原先的老板李伟明了。这会儿要是明在该多好。明在,他会陪我的,他会扶着我拉着我走下这片坡地走向灯火辉煌的来路的。我急忙掏出手机,想给明拨个电话,想像那个雨夜一样,呼唤他来救援。
不巧的是,手机这会儿没电了。我一时急得真想把它摔烂。
我该怎么办?
我恨死赵了,恨死这个给我许多空头承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狗一般的畜牲了!他不亚于曾经侵害过我的那个柳,他这会儿做出的事比柳还恶。柳在那个夜晚还知道回过身来抱我走回那个下水管道呢!他呢!他呢!
我正这么恨恨地想着,他也突然回来了!他的车头突然调转过来,前大灯投来的光柱一下子照亮了我的世界。我看到眼前的树木所有的叶子好绿好绿啊!绿得就像刚洗过一样,绿得像宝石像翡翠。我的恨一下子变成惊喜,在那亮得刺眼的光柱中,我张扬起双臂,示意出我的方位!这过程真的不可思议。现在想来,真跟作梦一样。我情绪的起落似乎全然由不得我自己制约。
赵在我近前停下了。他打开车门,探出两条腿。我扑了过去,冲着还坐在车里面的他喊叫起来。我说:“你玩的是什么把戏!你快把我吓晕过去啦!”
他一把把我拽倒在他的怀里。他说:“晕过去才好呢?晕过去,我正好放心大胆地占占你的便宜。”他说着,极其用力地抱住我,让我的胸和他的身体贴在一起,紧紧地贴在一起,使我半晌透不过气来。随后,他的两只手在我的肩上、背上抚摸起来,似乎要传导一种歉意。我刚才由于紧张过度,全身已经发软。这会儿在他的怀里,好像正能感受到有了依靠一样,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任从了他的抚摸。而他的抚摸在那个时候,真的比任何镇静剂都强百倍,就在那短短的片刻,我竟全忘了这是在荒郊野外,刚刚还袭扰倍至的恐惧全无。我真的还有点像处于险境的小船突然驰人避风的港湾,心在那一刻静了。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中止了他的抚摸。他扳住我的肩头。他说:“宝贝!还是跟我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精彩的节目去吧。”
我这时候,已经想不到“拒绝”这两个字了。
我又上了他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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