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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子姑娘
这里原本是一条僻静的小路,窄走道,长板凳,上面挤着一堆一堆的树荫,下面铺着一层一层的卵石,靠着很大的公园,来往很少的人。
公园很大很漂亮,无论孩子还是大人有事没事都喜欢过来逛一逛,但这条路来人就很少,看起来就挺偏僻的,无论孩子还是大人,没事都不愿意从这儿过。
后来就插上了一排路灯。有了灯光,倒也就多了些拉着手的情侣们,他们在小路上随便地走上一段,说几句悄悄话,拥抱,亲吻,然后嬉笑着掉头出去,走到小路尽头的人始终还是很少的。
尽头那端的路灯也就很少见过行人。它无所事事地靠在身后的绿荫里,面前扑腾着几只单薄的小飞蛾。
裙子姑娘就是在它发着呆的时候来到灯下的。她那个时候手上拿着本书,先是站在老远的地方往这边望了望,然后有些兴高采烈地快步过来。这支无聊的路灯当时很有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愣愣地瞪着眼睛看着下方的人影找了块石板凳坐下。
路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进灌木丛里面,只留出眼睛来看着裙子姑娘。它既有些害怕被发现,害怕两个完全陌生的眼神对视,又有点期望能够被注意到,期望一次完全陌生的交流。它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那里,小飞蛾在它耳边嗡嗡地叫着,笑它胆子太小。这绝对是它第一次希望自己有一双手,能把这些烦人的小东西全都撵到一旁去。
那天什么也没发生,直到裙子姑娘合上书,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离开的时候,路灯都还在和飞蛾吵架,它威胁着:离开了我,看你们怎么办。这话说完它才发现下方早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长凳光滑的表面迎着它的目光,随后在地面上安静地晕开一团阴影。
也就是从那天起,裙子姑娘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候过来坐坐。路灯心里一面高兴,一面又很好奇她每天都在看什么东西。每次它都站在裙子姑娘的身后面,但裙子姑娘就好像什么也没发觉一样,总是一动不动地埋头盯着书面,仿佛魂儿都被勾进里面去了。于是路灯就越发的好奇,它每天都很努力地睁大着眼睛,想看看那上面到底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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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袖男孩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从最开始的平淡无奇,到遇见裙子姑娘的欣喜,现在又回归了平淡无奇。对路灯来说,日子的概念非常简单,它与飞蛾有过几次争吵,就是过了几天,白天见不到裙子姑娘和飞蛾,它就闭上眼睛睡觉,一觉正好睡到天色渐晚,它睁开眼睛就能和早已围过来的飞蛾们斗嘴,然后没多久,裙子姑娘会安安静静地走过来,找块凳子坐下。它对裙子姑娘手中的书也失去了兴趣,至少它认为那本书远远没有这些该死的飞蛾讨厌。
这天晚上和别的晚上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裙子姑娘仍然静悄悄地坐在那里,路灯也仍然被几只飞来飞去的蛾子烦的火冒三丈。它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让这些小家伙去别处晃悠,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声音慢慢从小路那端传过来,和裙子姑娘每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但裙子姑娘来的时候总是轻飘飘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但今天这个声音却很大,连一直以来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书面的裙子姑娘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路灯也看到了来人,是一个穿着短袖的男孩子,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拎着罐可乐,正尴尬地看着它。它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弄得不知所措,正想要收回目光,就听见裙子姑娘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男孩笑着挠了挠头,随后走了过来。他走过来的时候,脚下的卵石一直在响,嘎吱嘎吱的,听起来怪好玩的。
然后路灯听着下方的男孩女孩互相介绍,这还是路灯第一次知道裙子姑娘的名字,但这个时候来了一大团飞蛾,让它没怎么听清楚,男孩的名字也一样,它听进耳朵里的只有一片片翅膀上下扑腾的声音。这让路灯很气愤,它很生气的眨了眨眼睛,小路上的灯光一下子闪动了几下。
裙子姑娘和短袖男孩立刻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路灯错愕的眼神。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被吓的动都不敢动,呆愣着眼睛回望着下面的两个人。还好两人的目光只在它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就继续聊着什么东西去了。
路灯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到裙子姑娘坐在那里轻笑着,男孩在说着什么,看来他们聊的很开心。这时路灯又想到了旁边的飞蛾,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眼前飞舞的黑影。
没过多久,短袖男孩起身朝着裙子姑娘挥手告别,路灯和飞蛾打赌猜男孩是因为喝完了可乐才走的,因为就在前一秒,它才看到男孩有些懊恼地摇了摇手上的易拉罐,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而飞蛾打赌路灯是错的,其实它们也不知道男孩为什么离开,但是打赌路灯是错的绝对是对的。路灯很生气,它又想要眨眼睛了,还好它注意到了底下的裙子姑娘,所以它只是把目光撇到了底下,装作看不见飞蛾。
裙子姑娘翻开了书,看了一会儿,路灯目送着她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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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
路灯最近感觉很奇怪,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裙子姑娘还是老时间来,轻飘飘的脚步声是她来的信号,她来了也不说话,找一块板凳安静地坐下,打开书。然后就是低沉密集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短袖男孩抱着篮球,拎着可乐,站在小路的那端尴尬地挠挠头。女孩会站起来朝男孩打招呼,男孩走过来坐下,用一罐可乐的时间把裙子姑娘逗得笑个不停。可乐喝完,就是男孩离开的时候,每晚都是这样,当然也看得出来他们很为每晚的巧遇而开心。路灯看着男孩挥手告别的身影,听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慢慢走远。它有些意兴阑珊地靠着树梢,对飞蛾说:“他们明明聊起来这么开心,为什么就是从来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呢?”飞蛾笑的边飞边发抖。
天渐渐冷了,萧瑟的秋风给裙子姑娘换上了长裤,给短袖男孩加长了袖子。
再后来,裙子姑娘缺席了,先是一个晚上,然后一直没有再来过这里。短袖男孩倒是还来过这里,但也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望上一望,就掉头走了。
再往后,飞蛾们绕着它告别,面对这些烦人的小东西,路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有一种舍不得的情绪。
飞蛾们最后在它耳边飞了一整个晚上,天光渐露时它对飞蛾说:“那天我对裙子姑娘说了,自从她到了这里后,没过几天,男孩就来过,只是来的每次都比她早,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一眼就走开,一直到她来了之后又回到这里。”
“然而我站在她身后说了很多,她都没回头看我一下。”
“所以我就对男孩也说了,裙子姑娘每次到这里之后,总是要先化很久的妆,每次她化妆的时候都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我,但始终也不和我说一句话。”
“我只是想说点什么,让他们和我说说话,结果现在裙子姑娘不来了,是因为我吗?”
飞蛾扑棱着翅膀,这是它们第一次没有笑它,可能马上就要分开了,它们不想生气,或者它们也不希望它生气。这个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天开始发亮了,不知道今天晚上裙子姑娘会不会来,它知道裙子姑娘来了,短袖男孩就一定会来的。
这个时候也终于有第一只飞蛾离开了,其它的飞蛾就像排队似的跟在后面慢慢飞远了,路灯慢慢闭上了眼睛,它相信如果它有一双手,它一定会挥手道别的,可是它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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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
飞蛾飞的很远了,这座城市的冬天快要到了,它知道这次离开,可能就不会再相见了。它想到了那个憨憨的路灯。
几个月前,它正在城市上空漫无目的的飞着,突然看到前面的绿荫丛中透露出一丝光亮,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驱使着它慢慢靠过去,路灯多笨啊,总在它面前说那个女孩子来的时候轻飘飘的,却不知道它们才是最轻的生物,连一片羽毛也能惊动它们,它们唯一能扇动的东西,就是光线。
于是注定的和那支路灯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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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到了,小路上的人更少了。
偶尔会走过来一对情侣,在小道上随意地走上一段,说几句悄悄话,拥抱,亲吻,然后嬉笑着掉头出去。
走到小路尽头的人始终还是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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