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三）

女朋友一大早就收拾东西走了，走得很决绝，阳台上几件小衣物都没来得及收。门摔得哐哐响，主卧劳模都是被这关门声震醒的。佳妮这天也醒得早，去卫生间时正好碰见主卧里的小个子男人穿着西装背着双肩包出去。
佳妮一边刷牙照镜子一般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学习计划，这家里让闷得人透不过气，想去附近找个地方自习，静一静。真的要开始认真做点什么事情。附近有一所大学，超市里有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悠悠地买薯片、酸奶，可爱的女生拉着男生的袖子撒娇要吃雪糕，晚上烧烤摊撸串喝啤酒，女孩子都很美，闪闪的眼睛在灯光、星星和啤酒的衬托下更加明亮。温柔缥缈的烟火气，美好极了，虽然毕业时差不多都得散伙。因为短暂，所以更珍贵。

二战考生这个身份比较尴尬，看到学生佳妮很惭愧，念了四年大学，没有赚钱的本事，连背书考研的本事都没有。加上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正好碰到一堆堆学生去上课，脚步轻盈，优越感十足，青春无敌嘛。她又开始自卑，尽量让头发遮住脸，穿着一条墨绿色长连衣裙，像一个快速在太阳下移动的鬼。

这个学校佳妮没怎么来过，横冲直撞地溜进一个小小的咖啡馆。装饰得很复古，墙上贴着欧美老电影的海报，沙发扶手上也是梦露那张经典的白裙照。要了一杯柠檬水找个角落坐下，偏偏到了那个地方才发现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放弃挣扎，摊开书戴耳机开始试图往脑子里灌输知识。
正对着佳妮，隔了两排座位，坐着一个挺胖的男孩和一个圆脸厚唇的女孩。女孩半长发松松挽了一个结，米白色宽松T恤，很美。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亲上的，这绝对是佳妮见过的最漫长的吻。佳妮偷偷给他们计时，一小时二十六分钟。店员把同伴拉过来远远地观看这对干柴烈火的情侣。
正在看书的清心寡欲的佳妮觉得好笑又恶心。
恋爱有什么好的？爱情到底有什么魔力？那阵儿莫名其妙的涌动的欲望、不能控制的犯贱的种种可笑的行动、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和孤独，挥之不去的嫉妒，难以忍受的对永恒的渴望。佳妮嫉妒他身边一切人，女人、男人，佳妮还嫉妒自己的男朋友。最后绝望地奔向向灭亡，有那么一刹那是可以理解“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样的词汇，真切地觉得自己在宇宙中看日月轮回，看自己的命运如何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一点价值，享受这失恋带来的撕心裂肺的快感。更可怕的是，居然过几个月就可以恢复，连一点情绪都没有，记忆也随着感情的褪去无聊起来。一切都沉入虚无的深井，石子落进去也没有回音。这就结束了？对，一切都结束了。本来觉得自己没有他会死，自己心目中的深情人设被自己摧毁，渐渐明白自己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忠贞不渝，还会轻而易举地喜欢上另一个人，自我认识和现实事件的偏差让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陷进反思的痛苦——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都说人是一瞬间变老的，佳妮在那一瞬间倒不至于变老，只是旁观到爱情的荒唐，觉得爱情不值。挺虚的。
每到下午三四点多钟，佳妮觉得美好又寂寞，终于快捱到下午天黑，还有点留恋白天，焦虑。坐不住，四点过了一刻便开始往回走。那个小破房子什么都没有，却觉得亲切，还期待着能见到什么人。
人有机会，还是会沉溺进去。“回家”这个词很微妙，庸俗、琐碎、让人莫名安心。归属感。
佳妮没什么归属感。和家人关系不差，却很早就明白自己会永远离开，佳妮渴望逃离家。《孔雀》里的张静初，逃离家的方式是嫁人，自己不声不响地找了一个条件不差又不喜欢的对象，一声不响地结了婚，又沉默着离了婚，还像少女时期那样佝偻着身子使劲提大箱子往家走。一点都没强壮，一点也没长大。佳妮总觉得这电影里这女孩的故事草率而悲壮，佳妮像被打醒了一样：瞎过吧。什么都无所谓。没人会在乎的。也不会改变什么。佳妮想自立门户很久了，最便捷的方式还是嫁人。这当然是有风险的。大大小小的离别、毕业，佳妮从来不觉得难过，反而会有解脱的快乐，当然表面功夫还是会一件不落，小学恋恋不舍地哭，初中写同学录，高中大学的散伙饭都参加。离别才是常态，永远这个词倒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
往事如烟。特别不真实。
自己飘在一件件亦真亦幻的事情上，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回去的这条路上都是梧桐，阳光稀稀得照到地上，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老式楼房里面没有电梯，一步步地走楼梯倒觉得安心。开门，却看见隔壁男房客在厨房里用佳妮的锅做饭。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佳妮倚在门框上，意味深长略带讽刺地问：“正宫娘娘走了？”
男的不说话，只是笑，没脸没皮的朝佳妮笑，“吃饭呗，做的鱼”。倒真有点过日子的感觉。
外面天渐渐暗下去，两人在厨房里对着吃饭，倒也没觉得尴尬。

P.S.电影剧照来源娄烨的《浮城谜事》。其实一直没有get秦昊的颜，郝蕾依然那么美，最喜欢齐溪的那种感觉。逼哥演唱了片头曲：《日》，还有很迷的转音......

系好安全带，明天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