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二十一章 未央(1)

攻势来得迅猛,北枭披着雨露再一次试图从高空跃过妖族的防线隐入西南荒浩渺的烟海之中。

雨后的青翼山一时云蒸雾绕,好似九天仙境。然而就在翼天翔以为自己终于带领北枭逃脱两面夹击的困境之时,云雾中突然俯冲而来一群熟悉的身形。那些身形太过熟悉,以至于翼天翔在瞥见的那一瞬间便僵硬了翅膀。

掩目的薄纱慢慢被掀开,金色的长尾拖拽着雨露破开了天光。翼天翔看清楚了,那是一群比翼鸟,是他们的同族。

翼天翔算到了妖族的反击,猜到了魔族的围堵,却唯独没料到眼下赶来截杀的居然是南枭的主力军。穷奇虽然体型巨大,但它们不善雨战,而比翼鸟最大的本事便是能呼风唤雨。穷奇不善雨战这件事就算魔族不知道,妖族也不知道,但他们比翼鸟族可是再清楚不过了。翼族二皇子开始怀疑昨晚那场大雨到底是不是老天爷干的了,因为事情不可能那么巧!

方才破晓的骄阳在眨眼间便被黑云遮掩,狂风四座,电闪雷鸣,雨水随至。

他根本没来得及思考眼下突然出现在妖族地界处的南枭究竟是谁在主事,翼天飞或者是翼天存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南枭出现在这里,就是来诛灭乱党的。这也便意味着,翼族的内乱逐渐平息,无论是谁坐上了王位,都想要他的命,斩草除根。

翼天翔在西南荒沉浮了太久,消息闭塞,根本无从知晓翼族内部的局势。他生出了穷途末路的悲凉,但他亦不甘心就此认败。

穷奇与比翼鸟对冲在了一起,雨水倾泻,浇得穷奇丰盈的羽毛挂满了豆大的雨点。他们体型本就巨大,眼下好似穿着一件泡了水了衣衫一般,身体沉重不堪,动作随之变得迟钝。

淋了雨的穷奇实在是太沉了,它们不得不降低了飞行高度,让自己暴露在了妖族的视野中。然而更令人焦虑的是,这场雨下得太嚣张了,雨水腾起的水雾遮蔽了视线,让底下青翼山山头妖族的阵法变得模糊不堪。

翼天翔只能勉强看见西面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至于他们到底会祭出什么样的武器,他看不清,也没空猜。直至身旁护着他后撤的一只穷奇突然像疯了一般在空中打着旋……

鲜血喷溅而出,在灰暗的苍穹炸出了一团绚丽的花火。惨叫还在继续着,北枭强大的战士在挣扎中一点一点地耗尽了生气。它的身上正爬着一只天狗,锋利的爪子深深地嵌入了它的皮肉,蛮横地撕扯着,而那一口尖锐的獠牙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啃食着新鲜的血肉。

那只穷奇在它还没来得及断气的时候,便已经沦为了敌人的盘中餐。

恐惧的氛围在半空中弥漫开,北枭如同惊弓之鸟,乱了阵脚。混乱中,西面的雨雾里又冒出了数只天狗,合着南枭一并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翼天翔慌了,前路被堵得严密,他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便调头往东逃窜。

青翼山以东皆是魔族的地界,只要突破了南沙军的布防,他们就能进入魔族。而只要进入了魔族,南枭就得收手。翼族内乱大伤元气,一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来招惹魔族。

其实论打妖族,翼族最有经验的是西枭。然而此刻奔袭而来的却是南枭,可见翼族也并不是冲着妖族来的。

甩掉一个南枭,那么剩下的对手便又回到了魔族与妖族。

仓皇逃窜中,翼天翔隐约意识到事情似乎正在往妖族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因为在过去的数月中,癸乙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将他们往青翼山以东赶。他知道那匹豺狼以及他主子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他们想借着北枭入侵魔族,抢占地盘。

在此之前,即便落魄,翼天翔也不愿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北枭退到了青翼山便不再往东,就是不想给魔族机会,把柜山的帐在青翼山一次清算。

然而事到如今,他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北枭已经沦为了他人刀俎上的鱼肉,只得随波逐流,在夹缝中寻求生机。

一片茫茫的雨雾中,青翼山东面的南沙军营地已经严阵以待。

翼天翔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布阵,咬紧了牙关。

这便是关乎北枭生死存亡的一战了,唯有冲破了南沙军这道屏障他们才能继续活下去。

身后的天狗还在狂奔追袭着,而迎面又传来的蛊雕的嘶鸣,它们矫健的身影在雨中翱翔着。蛊雕就像是魔族放在疆域上的第一道防线,无论是在柜山还是在青翼山,它们都无所畏惧地迎接来犯的敌人。

翼天翔望不见远方的光明。在这场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的战争中,他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思忖间,身下的那一片云海茫茫突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翼天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扰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形一侧,一道寒光便嗖的一下从他的羽翼旁将将擦身而过,在他金色的羽毛上留下了一道腥红的血痕。

北枭的头鸟鹤鸿鸣惊得冷汗直冒,赶紧飞到了他的正下方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那个空缺。

云海底下,一席银色战袍的少年郎边收弓边啐了一口,“他娘的!这么大的雨,看都看不清!白白浪费老子一杆羽箭!”

他身下的白鹿蹭着蹄子,已是跃跃欲试。

蒯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继而问他:“露帅,攻吗?”

对面声浪浩大,黑压压地往南沙军的营地压了过来,头顶还爬着一片丑得怪瘆人的天狗。

邯羽抬头望天,继而低头眺望着山脊上倾泻而下的一众妖怪,低声道:“再等等。”

“北枭快跃过咱们头顶了!再拖下去,天狗也要爬到咱们头顶上来了。”

“这么大的雨,他们又飞在上头,飞过去了又怎样?这黑压压的谁他娘的看得清!”他沉声道,“你啰嗦什么!再等等,一会儿我们调头去追就是了。”

蒯丹有些没底气,“咱们能追上?”

“这不是追不追得上的问题,而是往哪里追的问题。”他瞥了一眼头顶,“你不是嫌弃不战而败丢人?今日老天也帮忙,那咱们就换个体面点的路数。”

“你是准备追着北枭把他们往招摇山赶?”蒯丹亦抬头望天,“那我们岂不是等于两面受敌?还是夹在当中的那个!”

“那也总比被人打着一路往后退要有面子些!你就当是翼族和妖族给咱们开道和断后的。”

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敌人并阻截,南沙军的副将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涨脸的事。他嘴角抽了好几抽,憋了半晌,想起了原帅在出征前的叮嘱,很识时务地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雨还在下着,并没有因为西面南枭的止步不前而有所收敛。上苍似乎偏要在今日同北枭作对似的,把这片疆土上一整年的雨水都一次浇完了。

电闪雷鸣之下,邯羽看着妖族那边的动静,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遂拽着缰绳调头一声号令。

“给我追!”

头顶之上,差点中了飞来一箭的翼天翔还在纳闷怎么魔族声势浩大就来了这么孤零零的一箭。就在他犯疑心病的瞬时,底下突然一片暴呵,声浪盖过了雨声,周遭的蛊雕像中了蛊似的,在一刹那便齐齐调转了方向朝着他们逼近。

曾经有那么一瞬,翼族的二皇子还以为自己能不战而胜轻易地突破魔族的防线进入箕尾山。那是青翼山以东的第一座高山,山势险峻,乱石嶙峋。虽不是个避世修养的好地方,但隐蔽性极强。

翼天翔还以为自己能带领北枭去箕尾山避一避风头,但现实是他们根本都还没飞出青翼山地界便被南沙军追着屁股后面喊打。

雨越下越大,浇得穷奇越来越沉。他们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然而奇怪的是,即便他们已经慢到了这般地步,天上的蛊雕和地上的鹿蜀依旧只是不紧不慢地追在他们身后。

这场追逐戏码的节奏变得格外慢慢吞吞,以至于紧随其后的妖族天狗都已经赶上他们了。

蒯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露帅,咱们其实还能演得更逼真一些!”

邯羽反问,“演给谁看?癸乙?”

南沙军私底下的主帅策鹿扬鞭,“那头豺狼的目的是要东进,老子自然得等等他!南沙军、妖族、北枭,缺一不可,必须得搅和在一起,他才能理直气壮地东进。这叫浑水摸鱼,顺便还连带一出鱼目混珠。癸乙不了解南沙军,他不知道我们快起来到底能有多快。北枭兴许晓得,但他们也没机会把这件事告诉癸乙。”

半空中的天狗撕咬得欢快,好似饿狼下山一般,看到膘肥体壮的穷奇连眼睛都直了,根本没把南沙军的蛊雕放在眼里。仿佛南沙军这批悍勇的空中之师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邯羽边追边观察形势,猜想癸乙使出的这一招,大约叫做千里追狗。毕竟天狗是妖族最疯癫的妖怪,留在外面就是祸害!要是不抓住逮回来拴在笼子里,妖族这个牵着狗链子的对四海八荒都没法交代。

他追得有点儿兴奋,因为这便意味着他们能不战而退了。比起不战而败,这的确要稍微有些面子。

他身后,癸乙带领着妖族大军奔袭而来。这头豺狼成精的妖怪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他只在这场战争的伊始出了点儿力罢了,然后便半路杀出了南枭这么个程咬金来,帮他们把北枭往东边赶。癸乙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但一想到这是翼族间的内斗,便又觉得自己乐得跟在后面看看笑话。于是他放出了天狗,给自己继续东进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南枭在青翼山的山脊处便收手往南撤退,妖族这才接过了战局,继续借势往东追去。

三路大军就这样互相纠缠撕咬着,一路往箕尾山打了过去。邯羽还忙里抽闲,遣了一只蛊雕往魔都城里送战报。

战报在第二日天明时送抵了南疆大军位于白水幽谷西面的营地里。南疆大军的主帅在那一日晌午之前便风风火火地入了王城求见魔尊。遂有消息从王城根下流传了出来,引得魔都城的子民议论纷纷。

这消息说的大抵是妖族与翼族残党狼狈为奸,南沙军在西疆青翼山被合力围剿。南沙军寡不敌众又辎重短缺,从青翼山退守箕尾山,等待后方的支援。

那一日,南疆大军的主帅玄烨面色凝重地横穿过整座城池入王城的景象有好些人都瞧见了,他在议事大殿里当众请求魔尊派西招营前去支援的事情没过一日便从不知道哪个大臣的嘴里漏了出去。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种说法从西边传来。说是妖族与南枭在青翼山打斗的时候放出了天狗,结果天狗发疯了,见人见畜都咬。妖族为了捉拿天狗,这才举兵一路追到了箕尾山。

后一种说法比起前一种而言,自然没什么说服力,尤其对象还是魔族。

又过了一日,王城里传出了又一则更叫人笃信前者的流言传出。说是魔尊驳了南疆大军统帅的请求,要他自己带剩下的南疆大军前去支援。

舍近求远乃是兵家大忌,就算是市井小魔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派最近的西招营去支援。南疆大军长途跋涉赶到箕尾山,不但要多耗几日的光景,还特别费粮!

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魔族粮食短缺的时候!都城子民都快吃不上饭了,听到这么个说法时皆都炸了锅。

魔都城里一时议论之声鼎沸,皆都以为魔尊整日睡在女人堆里,把脑袋给睡扁了,才会做出这么个傻缺的决定来。尤其是北城那个贫民窟,几乎要被叫骂声给掀翻了。一时间,魔尊和他的那群美人成了众矢之的。

南疆大军的营地里,气氛也是严肃紧张,一副搜肠刮肚要倾囊相助的样子。南疆大军本就穷得要卖底裤了,如今半个营在外打仗,便更是穷上加穷。也便是在这么个当口,又不知流言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兴起,说是南疆大军的人出入魂萦梦绕处寻乐子。

魂牵梦绕处乃是东城采花巷里最贵的窑子,去那处寻乐子的都是有钱的主。比如筱魔君,又比如跋魔君,都是魔都城的大人物。然而这事搁到了南疆大军的头上,便叫人不怎么能信了。一群从南荒回来的匪兵哪有这个家底去那种地方逍遥快活!

谣言传到了南疆大军的营地,也没能在两个主帐里激起什么水花。

那一日,玄烨一行人在魂萦梦绕处与筱魔君议事布局的时候便算到了穆烈会有这么一招,是以在临走的时候,玄烨未雨绸缪地施了诀法,模糊了众人的记忆。

魔都城那头,天鸢娘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莺啼矢口否认。再到筱魔君那边,他好似完全不记得有这桩被人横刀夺爱的糟心事一般,笑呵呵地直呼莫名其妙。

这个流言传着传着便很快被认定为吹牛不打腹稿,继而流言的源头还被人给刨了出来,被揍得什么都招了。

现任都城统帅是怎么上位的,就算其他魔族子民不知道,但魔都城里的人可太清楚了。这件事情与都城统帅扯上了关系,便是撇都撇不清了。斥责之声鼎沸,皆都在骂穆烈公报私仇想要将人赶尽杀绝,且还赌上了魔族的兴衰。

众人皆知这位都城统帅是魔族跟前的大红人,那么这件事情魔尊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放任他的胡作非为,魔尊的昏庸乃是确凿无疑。

北城的子民皆都按耐不住了,就连南城也开始蠢蠢欲动。不和谐的声音从西城传出,只有东城仍在夜夜笙歌。

魔都城在一片暗流涌动中渡过了数个日月交替,眼见着即将迎来酷热难耐的盛夏。

在月满将至时,西疆又传来了战报。

南沙军已经退到了招摇山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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