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丫丫创作第1640天2020年5月29
兔子国王
亚修望着窗外。
集市里人来人往，吵闹的砍价声和马车碾过水洼溅起水花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住在这里的兔子们会为了一块黑面包的价钱争论不休，高高竖起的耳朵气愤地抖个不停。
破旧的小木屋里传来油烟味，老旧的火炉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木柴噼噼啪啪作响。
亚修叹了口气。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妹妹芙莱伊在照顾最小的弟弟瑟兰，陪他玩着扮演骑士与恶龙的游戏。成熟懂事的芙莱伊自然不介意扮演恶龙的角色，假装被手里拿着小木剑的瑟兰击败。瑟兰笑得很开心，他从小就梦想成为骑士。
怎么可能呢。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吧，这是王国里有名的贫民区。盗窃抢劫事件屡见不鲜，兔子们可以为了一根新鲜的萝卜打架。孩子们早早地学会了一两门手艺帮家里维持生计，其中也包含一些见不得人的技巧。
妈妈在厨房里准备着简陋的饭菜，爸爸则在集市上出售草鞋。瑟兰又赢了姐姐一次，丢下小木剑紧紧抱着姐姐的耳朵。芙莱伊咯咯笑着把瑟兰拉下来，挠他痒痒。
“嗷呜！龙要吃了你！”她大喊。
“你不能！”瑟兰大声抗议，“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是的，书上不会写恶龙杀死了骑士。亚修想。
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封来自首都的信。洁白的信封明显不属于这里，烫金的火漆封章高调地宣示自己的身份高贵——一封来自皇室军队的邀请信。
亚修，因为优异的成绩被选中成为其中的一员，可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看看房间里的小弟，他才应该收到这封信。如果是他，现在绝对已经兴奋得尖叫着跳起来了。亚修并没有成为骑士的梦，他更希望能去王城的大图书馆里当名学士，成为王的智囊团之一。
他会一点魔法，所有人都会一点。但他的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直到现在还不能用它来整理满是灰尘的房间——他的念力还不足以驱动大量的灰尘。而妹妹芙莱伊的火魔法已经可以为家里省下不少煤油，瑟兰的冰魔法可以附着在刀具上，用它轻松劈开坚硬的西瓜。只有亚修，在战场上没有优势。
但他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和智商，这才弥补甚至支撑他成为训练营里的优等生。他的考核成绩被考官认可，被编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王命难违。这封信既然已经寄到他手中，他就没有了选择。据说国王的信使来送信时，身上的金银饰品被盗贼摸得一干二净，连这封信都差点被偷走了。倒霉的信使把信塞进门缝里就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咒骂这个破地方，啐了口唾沫。
“孩子们，来吃饭啦！”
妈妈沙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手里端着热腾腾的清水，上面飘着几片孤零零的可怜的枯黄菜叶。
今天的午饭是菜汤，黑面包和炒萝卜片。萝卜是为亚修特意多加的，为了庆祝他成为了军队中的一员，是真正的男子汉了。
瑟兰羡慕又崇拜地看着哥哥，眼里满是向往的光芒。芙莱伊则往妈妈和弟弟碗里夹着胡萝卜片，被妈妈责备说不给哥哥留一点。
芙莱伊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哥哥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吃萝卜呀。
亚修嚼着沾了汤的黑面包，即使淡而无味也喝下了一整碗汤。妈妈做的汤，是最好喝的汤。而他马上就要去部队，就要喝不到这样的汤了。
他们都说部队里不愁伙食，每月寄回家里的优抚费也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亚修的确希望家人能搬出这片贫苦的地方，但如果爸爸妈妈真的搬走了，那在部队的他该怎么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呢……
亚修害怕，很害怕。他只是个大男孩，还没准备好离开家。
在他的房间里，行李箱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了。那封信被亚修牢牢地压到了最底下，仿佛这样可以宣泄他心中的不满与悲伤。
第二天的清晨，第一班前往王城的火车鸣着笛声咆哮着停靠在站台边时，已经有几个身影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妈妈紧紧拥抱拎着行李箱的亚修，不舍地抹着眼泪。爸爸拍拍儿子的头顶，揉搓他软软的耳朵。妹妹芙莱伊拉着哥哥的衣袖，一定要他带上自己织的围巾。薄薄的麻布围巾不能很好地抵抗寒冷，但能防住路上的风尘。
只有弟弟瑟兰没有来送哥哥。他觉得哥哥是大骑士了，骑士是不需要别人哭哭啼啼地去送别他的。骑士翻身骑上马，挥挥手就和欢送的人群告别了，这样才帅呢。
于是他直到早上还是努力笑着送哥哥出门，给他大声喊加油，直到看不见哥哥后才奔回自己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有时候亚修觉得，瑟兰才是真正的骑士。甚至于芙莱伊，有时都比他要坚强。
他是大哥，温温吞吞的大哥。现在温吞的小兔子该长大啦，拿出自信来。他对自己说。
火车，像钢铁巨龙一般咆哮着，踟蹰着前进了。它跑得那么快，一转眼，家和爸爸妈妈都被它抛到身后了。
亚修紧紧攥着手里的围巾，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陌生景色，咬紧了牙。
一望无尽的钢铁长龙，要把他带去哪里呢……
火车奔跑了几个昼夜。晨昏交替中，巨龙终于累了，在一座繁华的城市慢下了脚步，暂作休整。
亚修小心翼翼地从打开的车门里探出头，人来人往的车站里，都是陌生的面孔。
月台上，几位穿得像军官的大个子手里举着写了几十个名字的名牌，亚修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是了，这里就是王城了。仿佛不属于亚修的世界，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眼花缭乱，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家乡的砍价声喊骂声。
一天后，他又坐上了火车。这次是和其他新兵一起，从王城前往腹地的训练营。
在千里之外的家中，妈妈依然准备了五人份的晚饭。当她把饭菜端上桌时，她忽然愣了一下，默默收走了最多的那一份。
从那一刻，亚修的新生活，开始了。
刀枪，魔法，艰苦的训练和风沙。严苛的教官大声的斥责每天环绕在耳边，还有无穷无尽的，近乎残酷的惩罚。
亚修在魔法上的弱势在这里暴露无遗。当大家都用法术配合攻击轻松完成目标时，只有亚修还在对着假人用根本砍不伤人的木剑使劲劈。
一天又一天，日子就这么飞逝。渐渐的，身边的同伴们都变得优秀而成熟，登上了更高的职位。亚修也长大了，但由于魔法考核无法通过，依然挥舞着小木剑，看着一批又一批同伴到来又离开。
在某一年，亚修忽然在新人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只年轻的兔子正在和同行的人打闹嬉笑，根本没注意到远处的哥哥。他变了好多，长得快和亚修一样高了。唯一没变的是他身上的气质，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活泼，惹人喜爱。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很快就能成为真正的骑士吧。亚修这么想着。
果真，不久之后上层就传来了晋升名单的消息，而其中第一个名字，就是瑟兰。在晋升仪式上，亚修看见瑟兰光荣地穿上了帅气的铠甲，威风凛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
瑟兰没有发现人群中的哥哥。在他心中，哥哥早就该成为大骑士进入王城了，不可能还在这个小地方逗留。他要更努力，才能追上哥哥的脚步呢。
直到瑟兰和其他晋升的伙伴一起离开，亚修也没有与他见面。他没有勇气去见弟弟，以一个留级生的身份，一个被人嘲笑的身份。
在瑟兰离开后，亚修就更少有关于他的消息了。从前至少还会有妈妈和芙莱伊寄来的信，而现在，只是很偶尔才能从别人口中听说有个年轻的骑士如何天赋凛异了。亚修有时会暗暗嫉妒瑟兰，嫉妒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和责任。但他总把这些情绪藏在心底，把自己悄悄封闭在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里。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被召集到了训练营的大会场里。
来自王城的信使面色凝重，连往日严苛威风的教官此刻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金色镶边的信纸上，油墨的气息还没有散去。信封上血一样红的火漆章，预示着什么不详的讯息。
“从明日起，”信使大声念着信的内容，“所有有能力战斗的人员都将展开紧急的海上训练！”
“海上？”教官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信使，“可是兔子们不会游泳！我们这里不培训海军啊！”
信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王这么急着筹集人手么？”
他扫视着台下的人群，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眼：“边境海洋里的海妖，马上就要攻进城来了！”
台下一片惊呼，兔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教官在台上敲着皮鞭命令台下的兔子们安静，接着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先生，这怎么可能呢？海妖再如何强大，我们的海军是不会让它侵染这片土地的。”
信使把信往教官桌上一拍，恼怒地磨着牙：“您以为海妖是什么？深海里的霸主！现在它想要把自己的触手伸到这片陆地上，把我们淹死，用我们的尸体去给它自己的餐桌施肥！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已经损失了十几艘战船，你却告诉我我们的兔子们怕水！王的命令，难道你敢违背吗？”
教官与他怒目而视，正想反驳。但信封上的火漆扎着他的眼，刺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教官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重地把信装回信封里。
“我知道了……”他呼出一口长气，“谢谢您的转告。”
长鞭在台上响亮地敲了一下，清脆的击打声让所有兔子都抬头立正。
“从今天起，都去学游泳！三天之内学不会，就去操场罚跑五十圈！”教官的吼声在偌大的会场回荡，“三天后进行海上作战训练。为了王国！！！”
“为了王国！为了王的荣耀！！！”兔子们应着教官大吼，斗志昂扬。亚修在人群中，震耳欲聋的吼声让他有些出神。
游泳……他会一点点。小时候瑟兰不小心掉进了小河里，是他跳下冰冷的河将瑟兰救起的。他还记得那天芙莱伊帮瑟兰取暖时手中火焰的温度，和他与火焰一样炽热急切的心情。
长达一个月的特训，如同人间炼狱。不少兔子因为晕船和过大的压力而上吐下泻，半夜没法合上眼。教官急得团团转，拨用了自己的资金为兔子们尽可能地准备好的食物和药品。他的眼睛又红了许多，尽管那双鹰一样冷漠的双眼本来就是红色的。
亚修凭借过硬的身体素质坚持下来了。在每天晚上睡前，他都会想到瑟兰。不知那只已经长大的小兔子能不能适应海上训练，会不会难受得想要回家大哭一场。
他在乎瑟兰，像是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与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身上一样。
战争开始的号角，在特训结束后的第三天，就吹响了。
那些临阵磨刀枪的兔子们，骑着战马，踏上了巨大的战船。他们穿着铁甲，挺起胸膛，双眼直直地盯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上的风浪叫嚣着，想要一口把这些战士们全部吞下。驾船的兔子艰难地维持着船的平衡，顽强地与海浪作斗争。
在风浪最肆意的位置，有个妖魔一般的身影挥舞着有力的触手，鸟一样的喙和一双蛇眼令人毛骨悚然。它嘲笑着这些兔子的弱小，掀起巨浪拍碎了身边的一两艘小船。那小船上的兔子尖叫着拉起救生艇，小小的皮划艇转眼间消失在了浪花里。
“让这个怪物见识见识兔子骑士的厉害吧！”
忽然，清脆的喊声从一艘战船上响起，在乌云密布的空中盘旋，回荡。亚修忽然一怔，猛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冰蓝色的剑锋闪耀着附魔的光辉，穿着铁甲的瑟兰，骄傲地举起他的剑，高呼着“王国万岁”。他变了，看起来是那么高大自信，仿佛海妖已经成为了砧板上的鱼，等着他的刀尖把它切成碎片。
瑟兰冲向海妖，只身跃下战船，冰锋自海面上拔地而起。被冻住的浪花成了瑟兰的落脚点，也成为了为海妖定制的陷阱。海妖周围的温度骤降，甚至冻伤了它没有鳞片保护的吸盘。海妖被激怒了，吼叫着用触手击碎海面上薄薄的冰层。碎冰随着瑟兰一同跃入空中，瑟兰举起长剑，如削泥一样斩断了海妖的一根触手。
海妖吃痛，立刻刺向瑟兰。但瑟兰比它更快，他在被触手刺到之前落到了冰面上，触手随即落下来砸碎了他刚刚落脚的冰层。碎冰扎进了海妖触手的断面，冻结了它的血脉。它痛苦地嚎叫着，狂暴地想要抓住瑟兰。
瑟兰接连砍断了海妖的三四根触手，断裂的触手有些落入海中，有些则在厚厚的冰层上扭动着抽搐，蓝色的血液渗进了冰的裂纹里。
眼看着海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攻击手段，瑟兰踏着冰浪跃入高空，高举手里的利剑，对准了海妖的额头准备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击。
而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海妖的触手猛地击碎了瑟兰脚下的冰浪，瑟兰还没来得及从冰浪上借力起跳。瑟兰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长剑失误脱手掉入了海里。只见击碎冰浪的那根触手光鲜得如同新生，再看海妖，嗤笑着，挥舞已经全数重新长出的触手，将半个身子缩入海里，鸟喙对准了半空中的瑟兰开始蓄力。
绝望的瑟兰在空中闭上了眼。
“瑟兰！！！！”
亚修双眼睁得浑圆，眼睁睁地看着海妖跃入空中一口咬住失足的瑟兰，渺小的兔子转眼消失在了一片鲜红的血海之中。
他猛地反手抄起长剑，以惊人的爆发性的速度在甲板上狂奔。他咆哮着，像只失去了宝藏的狂暴的恶龙，眼里满是狂怒的血丝。
“亚修！回来！这是命令！回来！”他的教官在他身后翻身骑上马，试图追上他。
可他追不上。亚修太快了，就像是……根本没有踩到地面在空中漂浮一样。
不对。
教官忽然用力勒住了马。
他的腰间传来微微的颤动。只见他别在腰间的那柄长剑，正自己挣扎着，想要挣脱剑鞘的束缚。
他震惊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耳边被咔哒咔哒的金属声充斥。他的部下们也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剑，有些想要抓住它把它按回剑鞘，却被刚出鞘的剑锋划伤了手。
亚修很快就冲到了甲板的尽头。他每一步都仿佛踩着怒火，如同闷雷般的咆哮最终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嘶吼。巨大的海妖被他的气焰所吸引，转过身来，对着亚修的方向发出刺耳的尖叫。
亚修蹬着船头的最后一根栏杆，凌空高跃。
“怪物……”
簌地，只听甲板上无数利剑出鞘的声音，如雨一般的剑挣脱了所有的鞘，闪着银光和杀气，在亚修背后稳稳地停在空中。剑锋芒全部指向海妖的眉心，巨大怪物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亚修手执长剑，冰冷的剑身倒映出海妖的血与尸体。他的耳朵在微微颤抖，从未有过的巨大魔力从他身体里爆发，剧痛似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亚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海风涌入他的肺部，那是瑟兰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心脏如战鼓一般跳动，亚修的表情变得狰狞。
“把瑟兰……”
他吐出几个爆音。
“还给我！！！！”
瞬间，剑雨骤地刺向了海妖。划破空气和血肉的声音混杂着海妖的哀嚎冲击着亚修的双耳，千百把利剑刺瞎了海妖的双眼。吃痛的海妖尖啸着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将附近的船只打得粉碎。
亚修自空中落上海妖的头部，举起长剑，用尽浑身力气将它扎进了海妖的颅骨。
海妖柔软的头骨被刀剑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长期在海里生活而进化出的软骨骼现在成了海妖最大的弱点。亚修拖着长剑，沿着它的脖颈向下狂奔。留在海妖身体里的长剑把它的颈骨也一块块地斩开，在亚修背后，海妖蓝色的血混杂着浓稠的脊髓如喷泉一般爆出。
海妖挥舞着自己的触手，怮哭着，想要把亚修从自己身上拽下来。但它瞎了眼，又未从瑟兰的寒潮中彻底恢复，它每一次用触手击打亚修的举动都让伤口更加开裂，骨骼彻底碎裂。
亚修很快就切开了海妖全部的颈骨。刀磨损了，他就随手把钝刀像钉子一样狠狠地扎进海妖身体里，拔起另一把继续狂奔。他发狠似的边切割边旋转刀刃，刀和海妖一起发出哀鸣。那是最残忍的杀戮刀法，将敌人的血肉绞得一片模糊，只为给弟弟瑟兰复仇。
海妖吐出一口粘腻的血，随着深蓝色的血液一同飞溅的，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小的身影。
亚修喘着粗气，他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但暴怒在逼着他突破极限。最后，他踏着海妖乱舞的触手腾空而起。
海妖身上的刀剑又一次随着亚修的动作被全部拔出，抛入天际，直向浴血的奄奄一息的海妖。海妖恐惧地用触手包裹住了自己的头。
“开火！该死的向那怪物开火！”在船上的教官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所有船只大吼，高高举起王国的旗帜挥舞，眼里也燃烧着烈火。
“王国万岁！！！为了王的荣耀！”他咆哮着，拉响了船上的大炮。
剑如雨下，夹杂着炮弹的火光。海妖的防御瞬间被炮火和剑雨猛烈的攻势碾碎。
终于，海妖在发出一声不甘的悲啸后，带着身上的利剑沉入了海底。
而亚修，失去了全部力量的亚修，也随着海妖落入无边的深渊。腥浪将他吞没，炮弹的轰鸣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碎。在看到最后一丝火光时，他微微笑了一下。
随即，视野就被涌入脑海的黑暗尽数抹去。
而当亚修再一次醒来时，他却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
干燥，温暖的床，有厚厚的羽绒被和热乎的烤炉在一边供暖。亚修有些没反应过来，恍惚间以为这里是天堂。
可当他强忍着身上的酸痛起身，却发现自己身穿着华美的长袍。白狐裘皮围绕着他的脖颈，拖到地上的披风沉重而鲜红。头很痛，仿佛要从中裂开一样。他本能性地伸手想要拿水喝，在远处的水杯自己微微颤抖着，飘到了他手里。
亚修愣了一下。
他的枕边，庄重地摆着一尊王冠。新铸的纯金王冠上镶嵌了海妖的紫蓝色鳞片与海宝石，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端着酒水和药品的侍从轻轻打开了他的房门。当他看到亚修已经醒来时，吃惊得睁大了双眼。随即他欢呼起来，立刻对着亚修单膝跪地，紧张地结巴着说了不知道什么就飞似地跑走了。
没过多久，几个大臣模样的兔子急匆匆地赶到了房间里，簇拥着亚修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额上的汗。他们搀扶着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大床，捧起王冠，毕恭毕敬地带领他穿过大理石铺成的冰凉的长廊。还没完全恢复的亚修茫然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天花板从眼前一闪而过，脚下的地板软得像是小时候家里的床。
沉重的雕花大木门被两位护卫推开了，他们身披铁甲，在门外阳光的沐浴中闪闪发光。
他踩上了天鹅绒红毯。
只见门外万众欢呼，彩旗和横幅挥舞着，“新陛下”、“海之主”一类的称呼此起彼伏。金色的阳光刺得亚修睁不开眼，他眨了眨半闭的眼睛，有点想念在自家小床上睡觉的时光。
一辆由骏马拉着飞奔的华丽马车停在了他面前。那些温顺漂亮的生物有和他一样的棕色眸子，正骄傲地抬着头，随时准备出发。
他在马车前愣了愣。亚修从来没有坐过马车，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耳朵，不太好意思地悄悄瞄了一眼边上的大臣。
不巧，似乎没人敢在他之前踏上马车一步。
亚修只好硬着头皮踏上车板，出了一身冷汗，打心底地害怕车底会不会突然崩塌。
马车载着他，和热切的人群一起涌向圣洁的大教堂。庄严的建筑肃穆地立在这片土地上，见证了这里的岁月变迁。
教堂里，教皇和老国王已经等候许久了。教皇为亚修用圣水进行了洗礼，清澈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侍从端上了王冠。教皇将它高高捧起，用洪钟般的声音背诵着神的祝福语。
亚修，顺理成章地，单膝跪地，伸出双手。
但意料之外的是，王冠并没有落在他的手上，却稳稳地被人轻轻放在自己头顶。
只见老国王，双手还在他头顶停留着，满眼是对晚辈的敬佩和笑意。
亚修吃了一惊，缩回双手。他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
“这个王冠……不是要我为您戴上吗？”他轻轻地询问着，不敢看老国王的眼睛。
“它属于你，孩子。”老国王摸了摸他的头，“起来吧，你就是这里新的王了！”
亚修张大了嘴，仍旧跪在地上：“可是……为什么？”
“你杀死了海妖，若是没有这一战，国家恐怕已经被大海吞噬了。”老国王摘下自己的王冠，向不远处的侍从示意，“我太老了，是时候退位了。而且，我在你身上看见了国家的未来。那个小骑士是你的弟弟，对吧？他现在已经康复了，放心吧。”
侍从从老国王手中接过那顶沉甸甸的王冠，仿佛燃烧着的红宝石和龙瞳已经成为了过去的故事，马上要被收藏进皇家藏品室里作为藏品保存了。屠龙的勇者，将荣耀传递给了下一代，就如每一位先辈一样。
“希望你能像爱你弟弟那样爱护每一个子民。”
新的王，诞生了。
坐上了令万众俯首的宝座的亚修，在朝觐的人群里，好像看见了自己弟弟妹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
他召来金匠，将自己的王冠融化，分成了三份。第一份打造成嵌了海妖鳞片和宝石的剑柄，赐给了弟弟瑟兰。第二份打造成象征烈火与重生的凤鸟，赐给了妹妹芙莱伊。第三份，则做成了更小一号的王冠，混进了那场海妖之战中碎裂的刀剑的破片。亚修以此来纪念那场战争，纪念曾经的自己。
兔子们的国史，从此又多了一位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