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是个实实在在的农村穷孩子,从小在土地里长大,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正欢,身上虽然不是前露手后露背,却也只是洗得发白认不得图案的旧衣衫,她是城里教职家庭的孩子,因为躲计划生育计划被暂养在乡下的姨妈家,两人自小在老家的大柳树下相识,虽然元生只比她大了两岁,她却也不羞不臊整日似个跟屁虫追着元生随着辈分喊小叔,元生倒也应得热切。
夏天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秋天采果子,烤玉米差点烧了二奶奶的柴火垛,冬天刨红薯,炒花生烙着了棉裤。一年四季唯有初春雪开化才肯稳稳当当的呆在家里,元生妈日日念叨自己儿子跟着这疯丫头也变得皮的没个边。
她才顾不得大人的叨叨,仍是拉着元生从天明玩到天黑,爬高上低的不歇脚。
小升初时,她被父母接回了家,直到很久之后元生无意才知道来接她的那辆车,怕是他不吃不喝把头埋进土地一辈子也是买不起的,
隔阂就从那时候埋在了心里。
再见她是在六月,清早的风也还是微凉的,她穿着一身棉白色的长裙,梳着马尾沿着黄灿灿的麦田一路朝他跑来。
“小叔,奶奶喊你回去吃饭呢”,也许是跑得过急鼻尖上还渗出些细细小小的汗珠。他呆呆得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双忽闪的大眼睛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她又轻轻的叫了他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措,慌慌忙忙的提起地上的草筐扭头就朝前走,
“小叔,你等等我”他顿了一下,放慢了脚步,偷偷的整整身上的褶皱和泥渍,才轻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来得”,
她紧跟在他身旁用手拨拉着筐里的草,装作漫不经心的回他“一早我爸把我送来的,”。
他哦了一下便不做声了。
也只是两年未见,她就长得这么好看了,刚刚的一瞬间他竟不敢认她,
“你来这么早,作业可写完了”。快到家门时,元生突然问了一句。
“作业我一块带来了,到时跟你一起写”。声音带着些欢快。
元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他倏得就红了脸,又急忙转过头去。
“我不上学了”。
“为什么不上学了”。
“成绩差,也上不出来”。元生像是在自嘲一般,
“你回去吃饭吧,你姨一会该急了”。
不等她说话,元生就快步走进了家门。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她生疏了,心里是想着她的,从她走就日日夜夜的想着,猛地见了面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本想张口问她好不好,话出了口却变成了客套和疏远。但不说这些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从何问起,她从何说起,或是责怪她这几年怎么不回来看看。可人家又为何要专门的回来看他呢,心里越想越是乱得很,更没了吃饭的食欲,呆呆的一头门闷倒在床上。
到底是不该惦念在心里的,本不是一类人。
醒来时,她就坐在他屋里的桌上正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背后的声响,就回头看了看,元生又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还睡着,
“奶奶说把饭放锅里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让我和你一起去镇上瞧瞧。”元生知道他骗不了她,这丫头自小就鬼的很,他不知道现下怎么和她相处。
他伸了伸胳膊腿儿,迷迷糊糊得套上了鞋“你怎么不在家呆着做作业”。
“我来找你下地玩了”。书瑶已经转过身来,和他正对着面,
“下地有什么好玩的,把你晒得黑糊糊的你回去上学时,同学不笑话么”。
“谁敢笑话我”。
从她回去,少被笑话了么,刚去学校时,人家都背着她叫她小村姑,黑妮儿再难听的她都听过,也免疫了。那时候,她多想他啊,从前无论什么事他都护着她,闯祸了也替她担着,还替她背着各种黑锅,挨了许多打。她不止一次想偷偷的回来,可父母忙得根本顾不得她,一次又一次的推脱直到她没了期望。
“还是这么泼啊”
元生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只因为人家说了她一句没人要的小孩,她就憨着胆子拿砖头生生把人家的头砸了个窟窿,从此在村里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惹她。想到这元生就止不住的笑。
“你笑什么?”她瞅着他想笑却隐忍着不发作的样子奇怪的很。
“没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被你砸破脑袋的鸣子”。
“不记得,不记得了。”
“人家只是说了你一句,你就拿砖头砸人家啊,还真是厉害的脾气,”
“不是,他说你......”
元生心里怔了一下,不是因为自己,是为了他么。
她朝他吐吐舌头,嚷嚷着要下地去。
元生拗不过她只好给她戴上草帽包严实了才出门。
从她回来,除了睡觉吃饭就整天和元生待在一块,村子七嘴八舌的传了许多流言,元生妈也在他耳边嘀咕个不停,元生便开始躲着她,和大哥到集上卖瓜,天明出门,天黑回家。
他没想到她会在家门口等着他,
“小叔,你最近都干啥去了”。
“去集上卖瓜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元生抬脚要走
“小叔,我......”。
“回去吧”
元生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是她的小叔,这一辈子都是。
就这样断了念头吧
直到那个夏天过去元生也没告诉她,过了这个麦季他就要跟着外出的打工的人奔向未知的大城市,成为无数个漂泊者中的一份子了。
他答应过她的姨妈,不会扰了她学习的心思,他懂得分寸也看得透人情世故,所以说媒人进家门时,他没有拒绝,对方是个好姑娘,不嫌弃他是个粗汉。朴实孝顺,门当户对,他不该推脱,也要对人家好。
元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跑进姑娘家的时候,元生也还在。元生看着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在一旁的元生妈就招呼着道“瑶瑶啊,你看看以后那就是你元生婶子了”。
她苍白着小脸,“小叔不还小么”
“丫头呀,你元生叔过了年就虚岁十九了,不小了该订了”屋里的人笑成一团,她脑子嗡嗡的响。低下头赶紧抹了脸上的泪,她怕别人看见,也怕元生看见。
“小叔,可喜欢?”
元生不敢抬头,他害怕她看出丝毫的异样,如果不是春嫂子出现拉走了她,这相亲就要变成了闹剧,他和她的闹剧。
她走时他去送她,临上车前问他“小叔,要是可以回到小时候,你愿意回去么”
元生愣了愣,扯着嘴巴挤出笑“不会吧”。
元生感觉心里的一处回忆,发了狂似的想要跑出来。
她也笑了笑装作无事样,上了车,再也没有回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元生摸着桌上的字迹 道“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