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有戏可看的岁月

到过苏杭不止一次,每次都有新的收获,那西湖十景自不必说,近来的西溪湿地、云溪竹径、龙井问茶等景点更是让人流连忘返。苏杭的人文景点也非常多,断桥残雪、雷锋夕照、苏堤、白堤、胡雪岩故居。。。数不胜数,真正无愧于“人间天堂”的美誉。

最近一次到苏州,除了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等古典园林景观让人心怡,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在一家传统餐馆吃饭时看了一场昆曲《牡丹亭》的《游园惊梦》选段,对我来说不啻于是额外奖赏兼意外之喜。


这次看的仅仅有《游园》一节,估计是循环播放模式,仅仅播放这一经典段落,适合现代人的快餐口味。在这个小小舞台的两边墙上,竟然还采用约三十年前古老的投影方式投射出唱词,出乎我的意料。“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优美的旋律一缕缕地、袅袅娜娜地充满着整个餐馆,让人望乎身在何方。静静地坐着,痴心地聆听,几乎忘记了吃饭。虽没有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之感,但足以让人忘情。

初识《牡丹亭》,当然是从知道这是明朝剧作家汤显祖代表作开始的。汤显祖曾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牡丹亭》思想深刻,艺术成就卓越,据说,《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窃以为,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几乎可以与罗密欧与朱丽叶媲美。再识《牡丹亭》,是由台湾当代作家白先勇而知。白先勇是白崇禧的儿子,父亲戎马儿执笔。其《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人生如戏》《永远的尹雪艳》等文学作品短信精悍,寓意深刻,让人忍不住一读两叹。从白先勇的新作《姹紫嫣红〈牡丹亭〉》得知白先生因因缘际会喜爱昆曲,在世纪之交便致力于昆曲的推广,且亲自参与全程制作青春版昆剧《牡丹亭》,新版《牡丹亭》大陆的首演在苏州大学,在台北和香港演出时一票难求,造成前所未有的轰动,也说明国粹并没有被人们完全遗忘。昆曲是我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发源于元末明初苏州昆山的曲唱艺术体系,有“百戏之母”的雅称。看完此书后,我专门从网站从头到尾将视频细细看过一遍。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精雕细琢的唱功、走步、布景,让人叹为观止。唱词激情驰骋、辞采华丽,让人的心情跟着局中杜丽娘的命运一转三折。“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这句词貌似道出了昆曲在现当代的尴尬地位,颇有养在深闺人未识之意。不过,台湾的观众平均年龄35岁左右,大陆的观众平均年龄在55岁左右,这其实就是对待传统文化意识差距。

看戏,在如今看似是高雅之举,看似是只有有闲有钱的人才做的事情。当前想听一场戏有三大问题存在,场次太少,地点太远,票价太贵。其实,在茶馆听戏是中国久有的传统。清代道光年间,苏州城里的茶楼书场有数十家之多,茶馆不但是苏州人日常娱乐的场所,也是吴文化的载体之一。经常会有评弹艺人和昆曲表演者,而在如今越开越多的茶馆里却难觅城南旧事。

远有昆曲,近有山东的梨花大鼓。大家熟知的《老残游记》中,白妞黑妞是老济南城里声名远播的大鼓艺人,可以说她们就是山东梨花大鼓和济南人文风情的双重形象代言人。位于泉城路芙蓉街南口的“老残听曲”雕塑,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

如今年轻一代对于戏曲感兴趣的并不多,出生于豫西南小县城的我却有过一份看戏的经历。从记忆开始,我家马路对面的戏院里就常年不断地上演各色豫剧。《青蛇》《刘全进瓜》《六部西厢》《花木兰》《朝阳沟选段》。。。。。。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很匮乏的时代,看戏、看电影似乎是人们唯一的精神娱乐。由于有一个爱看戏的老爸,由于是近水楼台得以先得月,我常常随爸爸去看戏。记得看戏总是在晚上,尤其是在夏夜的晚上。待到看戏的那个晚上,忙忙地吃过晚饭,顾不上像往常一样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便拉着爸爸的大手去看戏。票是很小的,牛皮纸的黄色,大约三厘米宽、六厘米长,类似那时的粮票。上面似乎没有印当晚演的剧名,只是简单的价格、排座号。票价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应该是五角,不似如今看场钢琴演奏会、看场芭蕾舞剧动辄成百上千。那时还很羡慕班上有个男生因为家长是剧院职工而不需要买票。买票需要排很长的队,就像现在排队买电影票一样。拿到票兴奋地走上几个高高的台阶进入剧院。剧院闪着昏黄的灯光,等待看戏的人们将剧院的座位填的满满的。终于要开演了,所有的灯都关了,所有的大窗帘都闭了,唯有台上天鹅绒的幕布里隐藏着一丝神秘。开场前照例有一段锣鼓,锵锵锵锵锵锵锵锵地回响,之后就会有正式剧目上演。现在印象尤深的是《青蛇》里青蛇的青春和无畏。一袭罗纱青衣、粉面杏眼的装扮、被法海抓到后被吊起来用火烧的场面栩栩如生。如今想来,那蹭蹭上窜的火苗下面应该是炉子里装着一个小电风扇在那里呼呼地吹。小孩子呢顾得上这些,只是觉得那场面如此醒目恢宏,如此惊心动魄,如此令观者为青蛇的命运担忧。

不看戏的夜晚,单单在家里呆着吹风扇,也能听到剧院外放的喇叭在那里痛快地、无拘无束地响着,也仿佛能感受到剧中鲜明强烈的节奏,尖锐犀利的矛盾冲突。豫剧唱腔流畅、节奏鲜明、质朴通俗、本色自然,颇似北方人豪爽性格,而昆剧是阳春白雪,清新异常,如一朵娇嫩的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听戏、看戏无疑给我的童年时光带来了无尽欢乐。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初中阶段,功课开始忙起来,作业开始多起来,晚自习常常要到九点钟才结束,根本没有时间看戏,而剧院也随着九十年代的社会大改革而没落萧瑟了。不知从哪年开始,剧院已经没有剧团演出了,似乎成了一个交易市场的大杂烩,记得隔壁的一个阿姨还在那里中奖得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喜气洋洋地推回家去,令左邻右舍羡慕不已。似乎已经没有人在乎有没有戏看了,虽然时不时地可以从电视上看到戏曲节目,不过已经物是人非,往事如烟了。

在苏州餐馆吃饭时,我问身边的女服务生:“你知道台上唱的是什么戏吗?”她干脆利落地说:“不知道。”不论她知与不知,戏总是还会有人看的。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台上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原载《青年作家》,20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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