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老院

文/郝志强

或许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一个老院,一个装满童年快乐的老院,一个蓄满乡愁的老院!

                                                                ——题记

老院早已不复存在,多年前,村里修路,几番设计之后都没有通过,后来,将路线设计到了我家,通过了。只因我家老院暂时无人居住。拆我家老院的时候,我还在外地求学,我想当他们用铁锤砸向老院斑驳的墙头时,当他们用铁钎、斧头挥向那些枝繁叶茂的树木时,定不会去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都承载了一个孩子童年无数的欢乐。老院终是没有了,容不及我与它做最后一次的告别。

再来到老家时,老院已经变成了一条不太宽敞的路。五间堂屋只剩下四间,颓然立于路旁,破败、荒芜写满眼前。

走进四间老房,不禁让人想起它原来的样子。地基是用石头砌成的,石头是从大山深处买来的,墙壁是用黄泥和红砖砌成的,在泥的外面又抹了一层白石灰,墙壁就呈现红白相间的颜色了。屋脊上片片鳞状的红瓦在蓝天下分外抢眼,老屋在我的记忆中是漂亮的。

而今只剩下斑驳的墙壁,生锈的铁锁脱漆的木门,破碎的玻璃。近看,那墙壁上,门楣上,红砖上,还有儿时留下的印记呢。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屋子,同样的空间,同样的凝视,然而,物是人非,三十多年过去了。

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着不复存在的老院,记忆中的老院子从脑子的深处显现,像一个老式的储物柜,打开之后,都是一些布满灰尘,陌生而又熟悉的物件,又像是一个遗失的城堡,推开斑驳的大门之后,童年的故事又历历在目。

老院·树

靠堂屋有一棵老枣树,高大茂密,树冠荫庇了大半个屋脊,在院子内洒下一大片影子,院子中间有一颗粗壮而又嶙峋的石榴树,石榴树的南侧是一颗小枣树,它虽没有老枣树高大,倒也枝繁叶茂,春夏时节像把可爱的小绿伞。南面稍远处,有一棵杨树和槐树,西面稍远处有一大一小两棵榆树,大的一颗紧靠西屋。

小院前有一棵弯脖子柳树,一颗苦楝树,一棵槐树和一颗榆树。

西屋的房后有两颗高大的白杨树,一颗歪脖子柳树,柳树将树冠斜向西屋平坦的房顶,垂下万千“绿丝绦”,一棵香椿树也挨着屋顶长满绿苔的青砖护栏,还有一颗小枣树,矮矮地站在大白杨身下。

老家的树却是我最怀念的,初春的第一棵嫩芽,从遒劲、干裂的枣树皮上长出,我定是第一个发现的,我的惊呼声定会回旋在小院的上空,定会将这个春天的消息告诉姥姥、爸爸、妈妈和身边的小伙伴们。

然后,一片又一片,由嫩绿变成碧绿,由冬季干枯瘦瘠的“老人”变成春夏风韵婀娜的少女。那淡黄的枣花,星星点点开满树巅,如满天的繁星。微风拂过,簌簌坠落,如玉屑,如冬雪,直把深褐色的地面铺成金黄的地毯。

仲夏时节,一棵碧绿的小珍珠就隐没在繁叶当中,连我都难以发现它们的影踪,直到夏末它才逐渐长大,像一个个绿宝石,坠挂在树梢,将枝叶压弯了腰。

秋天,枣儿慢慢地红了,一个、两个、三个,直至满树的红玛瑙掩映在绿叶当中,让人垂涎欲滴。

那时,农村没什么吃食,下午,放学回家,肚子都饿成瘪的了,我就围着姥姥要吃食:“姥姥,我饿死了,有吃的没有?”我撩起衣服,吸着肚皮:“你看,肚子都饿成这样了。”姥姥会从屋顶上挂篮子的木钩上,挑下篮子,竹篮子里放有烙饼等吃食。姥姥拿给我一个烙饼:“吃了,吃不了?”我一把抢过去,甩下书包,“吃了,吃了”的声没说完,人就没了影。

有时,姥姥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把竹篮子挂在老枣树的横叉上,用布蒙上。挂得低了,鸡会吃到,不蒙布了,鸟会吃到。姥姥的办法的确不错,我几乎每次放学都能吃到烙饼,因为姥姥知道,我上树的本领是一流的。尤其是爬我家的那棵老枣树。

有时,姥姥没有往树上挂篮子,我也饿不着,我光着脚丫,抱着枣树,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枣树,骑在舒适的树杈上,摘枣吃。我一边吃枣,一边向四下张望,看到从我家旁边胡同里走过的同学,我就更神气了。同学要是口馋,我就客气地,摘一大捧,给他们扔过去。

也有倒霉的时候。一次,上枣树踏死了一只蜜蜂,它在临死的时候,狠狠地蛰了我一下。下了树,我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还有一次爬树,被鸟在头上啄了个疙瘩,它认为我抢夺了它的食物。

在经历了我和鸟的袭掠之后,枣树依然像挂满小灯笼的店铺,玲琅满目。姥姥说:“该卸枣了。”于是一家子人,全部动员,有爬树的,有用长杆子勾的,有在地上捡的。姥姥高兴地将那长条形的簸箩,放到不远处。

我个子小,手脚麻利,自然要爬树,姥姥就站到树下,不住地喊叫:“慢点——慢点——”

树下捡枣的,满脸都是微笑,一边捡,一边捂着头:“哎哟,砸到头了,哎哟,又一个——”

枣树上的枣卸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些长在最高处的没有卸下。姥姥说:“行了,给鸟儿们也留些过冬。”于是,我赶紧滑下树,去查看今年的收成。“哇!满满的一簸箩呢,像宝石堆成的小山。”

这些枣会被晾晒到西屋房顶,到过年时会被姥姥、妈妈,包成各种各样的枣花馒头。

除了枣树,最让我怀念的就数那棵石榴树了。农家小院没什么花草,但这棵石榴树却给小院,给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许多雅趣。它不是梅树,却有梅树般坚强的枝干,它不是柳树,却有一树柔情的枝叶。春季,新抽出的枝叶,由赭红,慢慢变成深绿,再到满树的绿意。不久,淡黄参杂着赭红的花骨朵,就忽然出现于枝头了,接着,天生的纹瓣慢慢开放,像一个喷火的炉子一样,一裂开,那火焰般的花瓣,就在绿丛中燃烧了起来,一朵、两朵、直至满树的火焰。

我爱这样的红,常常站在树下凝视,也常捡拾起坠落的石榴花,去嗅闻它的芳香,去细数它红红的花瓣,金黄的花蕊。

炎炎夏日赏榴花,淡淡花香捉蜂蝶。赏花是一件雅事,捉蜂蝶便属一件趣事了。五六月份榴花开得正旺,枣树也来凑热闹,加上院内姥姥种的丝瓜等蔬菜,院内的蝴蝶总是从田野翩跹而来,蜜蜂总是伏在花儿上,只露出肥胖的屁股。

我爱蝴蝶美丽的翅膀,也好奇蜜蜂勤奋的模样,总想去和它们亲密接触,但,被蜜蜂蛰脚的经历又让我不免有些忌惮。

我突发奇想——用罐头瓶捕抓。找一个罐头瓶,清洗干净,等蜜蜂或蝴蝶正全神贯注于花朵时,我蹑手蹑脚过去,将瓶子轻轻罩住花朵,当它们发现时,却被罩在了玻璃罩内,我只需用纸片将瓶口盖住即可。就这样,我仔细观察了蜜蜂的长相:浅黄色的绒毛,又黑又大的眼睛,细长的触角和四肢,透明的翅膀布满了细细的纹路,黄黑条纹相间的身子,像老虎的尾巴。

我还观察了多种漂亮的蝴蝶,有白色的,黄色的。有一种蝴蝶很漂亮,它的硕大的翅膀有黑白相间的条纹,一对大的像鸟儿的翅膀一样,一对小的像鱼儿的尾鳍一样,飞在空中像鸟儿飞在蓝天,又像鱼儿浅游在水底。

春季,槐树和榆树是我爬的最多的。春天来了,槐树长满了树叶,但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槐花什么时候开。天天看,天天等,直到有一天,槐花香忽然飘满了整个院子,我才惊喜万分,在姥姥的安排下,上树捋槐花。与此同时,榆钱也长出来了。槐花香,榆钱甜,够完槐花,捋榆钱……姥姥哼着歌谣,给我们做香喷喷的槐花饭,榆钱饭。

西屋后的香椿树也不示弱。嫩芽长了一茬又一茬,姥姥将它们剁碎,腌制成咸菜,陪着玉米糁稀饭,真是一道美味!

还有那院内的大榆树和小榆树。我知道,小榆树是被我害死的。小时候晚上,我不敢独自上厕所,又害怕别人笑我胆小,就偷偷地撒到了小榆树下,本意是给它施肥,时间一长,小榆树被我“烧”死了。

大榆树会治病。小时候,不讲究卫生,喝生水。晚上就经常肚子疼,姥姥就开出一道方子——到院里抱那棵大榆树,使劲抱,抱一百下。一边抱,还要一边念姥姥的咒语。果然,一会儿,放了一个臭屁之后,肚子不疼了。

晚上,我无数次地抱着那棵老榆树,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时光是如此美好而漫长,那斑驳的树影,那疙瘩不平的树干,一如姥姥沧桑的皮肤。

至于,柳树枝脱的柳笛,做的弹弓;杨树上的鸟窝,楝树花做的项链……都发生在这小院子里。仅只是这些树们就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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