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叙事下的互联网

(一)

如果你年纪足够大,并且对摇滚乐有一定的兴趣,你一定听过涅槃乐队(Nirvana)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这首作为Grunge Rock时代的代表作专辑《Nevermind》的第一支单曲以一己之力把另类音乐(Alternative)变成了社会文化的主流。但即使你年纪足够大,是标准的摇滚乐迷,你也不一定听过这首歌由Tori Amos翻唱的版本,表面静若止水的钢琴和原曲中始终狂躁的吉他加鼓的伴奏形成了貌似极端的对比。神奇的事情是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诠释下,两个出色的艺术家用针对同一素材的不同演绎去表达了相同的思想,你会毫无偏差的体会到歌曲想要表达的硬核:与社会常态格格不入的迷茫,困惑,孤立和愤怒。这张专辑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并将涅槃乐队推到流行文化的顶峰。几年后主唱Kurt Cobain开枪自杀成为摇滚乐史上最令人惋惜的损失之一。

让我们褪下多愁善感,沸腾激昂的文艺伪装,这段注定迟早被文化主体遗忘的历史对理性思考提出了两个问题。首先,叙事和叙事者的相互独立性:当反社会主流的叙事成为了社会主流,叙事本身还是否有意义?当叙事者因为叙事而成为叙事所反抗的社会群体的一部分,原本的叙事是否还能独立成立?当原本的叙事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越来越不成立,叙事者的身份认知又是如何演变?其次,成功叙事的媚俗陷阱:即使基于相同素材,表达相同思想的不同叙事可能会有非常不同的传播结果,当叙事传播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叙事中嘲讽的社会机器的支撑,是不是最成功的叙事就应该是最媚俗的那一个?

叙事的多样性,诚恳(真实)性和时间上的一致性一直都是所有叙事面临的质疑。而元叙事是对一组(通常是很大一组)叙事的抽象,总结和框架性描述,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试图解释在微观叙事层面中难以调和的矛盾。所以元叙事应该很好的满足了叙事独立性并避免了媚俗陷阱,是吗?

抱歉,扯远了。又或者,只是个引子,不远。

(二)

最近在朋友的推荐下读了一篇关于互联网的长文,一篇主旨是“本体的初衷是为了给互联网行业一个盖棺定论式的分析,用以解释一些在传统科技媒体、商业评论的微观分析中所不能给到的答案”的长文。

严格上讲,文章涵盖的范围远比互联网本身要广泛的多,涉及到技术的本质,人类学,伦理学,社会学的方方面面,所以作者也有理有据把自己的文章定义为元叙事。触动我忍不住又张嘴说废话的主要原因是,我几乎和作者在所有的具体论述点上持有相同的观点,但是在试图高屋建瓴的元叙事层面却有大相径庭的看法。我承认,我喜欢在这个几乎不具有实操意义的形而上层面的讨论所固有的吹毛求疵且无事生非的乐趣,但是另外侧面的元叙事本身的含义也让我的好奇心战胜了羞耻心。

文笔比不上作者,字数自然堆砌不出太多,而且相同的细节观点太多,再加上反驳又看起来像躲在辩论后面的撒泼,我就另起炉灶,分几个层面叨唠几句。

1. 信息

基础科学是对自然世界内在规律的理解,其发展具有清晰的脉络。我们大体可以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对实际物体的理解和操控,对能量的理解和操控,对信息的理解和操控。这个渐进叠加式的发展反应了我们对于自然世界本质逐渐深入的理解。从热力学第二定律和量子力学开始,信息作为宇宙本体的基本构造已经成为基本共识。从根本上讲,我们对信息的处理能力会越来越成为我们对客观世界施加影响力的直接反映。

这一广义上对信息的理解会直接影响我们对于信息技术作为整体在发展阶段和发展模式的判断。信息技术的发展还处于相当早期,网络,存储,算力以及算法的协同性发展必然导致其指数型增长的模式。从大周期来看,信息技术自身的发展及其生产力红利还处于非常早期,应用模式带来的抖动不会影响发展的趋势模式。

谈基础科学太过抽象了?回想一下,上一次大周期其实就是不久前我们对能量转换的理解和操控带来的工业革命。而且,基础科学的进步是叠加式而非替代式的。

2. 技术

先说结论,技术是中性的,毫无疑问。

这几乎和信仰无关,是纯粹的逻辑推演。技术是我们对外化(不一定是外界)实体进行操控的方法和工具。作为单纯的能力并不具备善恶(内化的评判)的属性。由于我们感知的技术通常是技术的应用,将应用的善恶性来泛指技术的道德属性是错误的。

从概念上来讲,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在更大范畴内属于应用,更准确说是组合技术应用,或者说是元应用。大规模应用对社会带来的正向或者反向效果在资本主导的环境下是收益驱动的,单纯从道德角度去评判是有失全面的。这并不是说我们不应该积极的探讨这个问题,只是说在元叙事层面用感人的例子去论述是反智的。

技术与社会结构的互动是另一个有趣的话题,就像城市的道路设计会深刻影响城市居民的活动和生活模式一样。根本的担心是不合时宜的技术会得到广泛的应用从而造成长远的负面影响。这一担心很大程度上混淆了技术应用的因果动因。在相信优胜劣汰的进化过程的同时,我们更应该担心的社会制度的极端不合理导致的根本性扭曲。

3. 人类

从物种进化的角度,存活和繁衍是生物体的根本目标和生存策略。对于人类来说,由于技术进步带来的生产力的持续发展,一个基本的问题是如果存活和繁衍都不再是生存的压力点,我们生存的替代目标和与之对应的策略是什么?

宗教信仰,意识形态等各种宏大叙事并不一定是答案。一方面,这些叙事都是人类可获得资源相对匮乏时期的产物,本质上的理念还是以群体间竞争为基底的;另一方面,这些叙事的结构通常对应于等级森严的群体层级,和越来越开放的社会环境越来越脱节。

当我们逐渐把个体多样性的目标以宽容和聚合的形式组合来替代一致性的群体生存目标的时候,我们就会经历更多传统意义上的“礼崩乐坏”。休闲性大麻在北美和欧洲近几年迅速合法化是社会生存目标发生改变的重要标志之一。集体性目标的消失是多巴胺经济增长的根本动因,而互联网只是在这个时间点最高效的使能者。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如何去评判和应对严重碎片化的无厘头娱乐呢?我不知道答案,但显然,高高在上大喊礼崩乐坏,然后教训大家应该做什么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4. 经济

其实,真相和通常的媒体口径不同,从经济角度来讲,互联网并不是建立在个人隐私信息变现的基础上的。互联网通过信息的对等高效实时流通产生巨大的价值。这也是为什么当有自认是互联网领袖的人当众讲中国的用户只在乎方便而不在乎隐私的时候是如此的令人憎恶。

把个人信息提供给可以信任并有正当使用场景的服务提供者来获取方便不是互联网时代才有的现象。从有商业活动开始,这样的信息交换就一直在发生。我们祖父那辈人住所街角小吃店的伙计大概知道街里街坊所有人的名字,口味和住址。如果你还记得骚扰电话带来的愤怒,就很容易理解不是互联网,而是对个人信息的恶意滥用造成着隐私事件,而依靠互联网的普遍性,这些恶性隐私事件得以规模化,便利化。

信息经济101:信息的覆盖率越广泛,信息的复用性越大,信息的流动效率越高产生价值就越大。一方面,恶性的个人隐私事件从长期看势必增加信息成本,对于整体互联网经济是有害的。另一方面,就算真的按动开关停掉互联网,个人隐私信息的滥用也会存在。同样,单纯的靠国家层面的法令法规也无法对抗潜在的暴利可能性。真正可行的答案大概率还是技术的演进,通过技术手段来保障数据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来配合法令法规的执行。

5. 文明

大概所有读过美国独立宣言和宪法的人都会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在如此慷慨激昂的文字背后,为什么奴隶制在美国又存在了几十年?而官方的种族歧视政策在废除奴隶制度的南北战争结束百余年后才因为美国人权运动才正式告别政治舞台,又为这个疑问添上了另外一笔凝重。是政治家口是心非的虚伪还是根本上美国的精英们并不相信其他的种族是同等的人类?答案也许没有那么让人义愤填膺的黑白分明。理性的胜利和人类文明的进步是缓慢的,是需要经济发展的基础和广泛民众认知进步的支撑的。经济的发展对于所有人是个不证自明的公理,而民众认知的进步却是一个貌似认同却又似是而非的命题。

我们为了生存进化的本能具有潜在排他的竞争性,这大概是西方宗教中性本恶的来源。而理性思考将部落进化中形成的共情协作推而广之也许是东方文化所言的人之初,性本善。在人类社会的演进中,理性思考带来的认知进步是主线。但是认知进步在人类文明社会这几千年的历史里是不可能成为基因遗传的,只有通过后天的认知教育才会发生。而广泛的民众认知的进步需要广泛普及的认知教育才可能实现。这是一个短期效果不可知的巨大的承诺和努力,更不要说广泛民众认知的进步对于不同的政体制度会产生不同的反作用力。

对信息进行充分过滤从而将有认知局限性的民众有效的保护起来,或是有效的预防暴民行动对社会造成危害是政治精英控制信息自由流动最充分的理由。这也是对互联网形成的无法有效监督和充分审核的诟病的主因。雪上加霜的AI推荐也很大程度的形成立场强化和固化的风险,更加剧了信息消费失控的担忧。问题是真实的,措施看起来是有效的,但解决问题的逻辑是正确的吗?

我们没有一个好的答案。信息,即便在极度简化的前提下贴上了有益的或是有害的标签,其传播性就像当下流行的病毒。一种思路是高效的隔离,等待有害的信息逐渐消失,一种思路是通过教育和经验跌跌撞撞,混乱的获得群体免疫而不再受有害信息的影响。也许,答案永远是摸索中还没找到的平衡。

(三)

即使在胡言乱语了这么许久之后,我的好奇心依然没有满足,在认同几乎所有具体的叙事观点的前提下,宏观的看法会渐行渐远。好在这些元叙事层面的讨论其实是无关紧要的毫无意义,说好听了,是形而上学的探讨,说直白了,更像是寂寞的人媚俗的寻找听众。

只不过互联网就像之前的公路,电网,电话网,不停歇的运送着它们应该运送的。想来盖棺定论还早,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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