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读懂什么是“业力”
“业(Karma)”是印度文化中产生最早,也是最基本的一个哲学、道德和宗教概念。整个印度各大流派的哲学和宗教学说,无一例外的都是建立在“业”这一基础概念之上的。因此,不理解“业”这一概念,就不可能理解印度的文化,以及印度的伦理、习俗和特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等。
“业”的涵义十分深奥而广泛,如果翻译成现代语言,“业”相当于“行为”,以及这些行为在当时或过后产生的相应的惯性力量和对这些行为产生的自动记忆。所有生物和人类的行为,在当时和过后必然产生出相应的惯性力量和记忆,这个惯性力量,就称之为“业力”。业力这种惯性力量就像是影子,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做此事的这个人。同时,业力不仅会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这个行为者,而且时刻会对这个行为者产生相应的作用力。如做的是好事,就会产生好的作用力,简称为“善报”;如做的是坏事,则会产生坏的作用力,简称为“恶报”。
印度各大流派的哲学和宗教都是建立在“如何理解业”,“什么是业产生的根源与它的运作原理”,“如何消除那些恶业或如何培养善业”,以及“如何从业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等基础之上的。如著名的印度正统六派哲学、佛教、耆那教等,无一不是建基于“业”这一印度文明核心概念之上。
“业”又可细分为身、口、意三业:身体行为形成的业力,称之为“身业(Bodily Karma)”;语言行为形成的业力,称之为“口业(Verbal Karma)”;精神(意识)行为形成的业力,称之为“意业(Mental Karma)”。
无论是身业、口业,还是意业,这些业的力量非常持久,它们将会在以后时间里反过来作用到作业者自身。业力的大小和持续时间的长短,是和作业者在行为(作业)时的用力大小成正比的。依传统的印度文化观念,这些业不仅会在此生如影随形地跟随和作用于作业者,它们在没有得到有效的化解前提下,还会一直跟随到此作业者的下一生,以至很多生,一直到这些业被清楚地认识到并有效地化解后,业力才会彻底消逝。
印度瑜伽和哲学的“业力”,与我国传统哲学的“习气”“惰性”“习性”“造作”“尘劳”等词意很接近。故“业力”一词随着佛教流传到中国来以后,有时也唤作“业气”或“业习”。佛教在公元4~5世纪时,集合了《瑜伽经》的业力学说、婆罗门教的业力学说和佛教自身的业力学说,创立了一套体系庞大的、有着浓厚经院哲学特色的佛教学派“瑜伽行派(Yogacara School)”,创立者为印度的无著(Asanga)和世亲(Vasubandhu)兄弟二人,此派代表论著即是《瑜伽师地论》与《唯识三十论》等。公元627年玄奘法师赴印求法,所学重点就是佛教的“瑜伽行派”。公元645年玄奘学成回国,此后在长安的大慈恩寺内,陆续将《瑜伽师地论》等此派核心论著译为中文以教授弟子。因“瑜伽行派”是建立在详细分析业识的基础之上,因此被玄奘法师引入中国后,“瑜伽行派”改称为“唯识宗”。
唯识宗大义是:凡人之意识由外及内可分为八个方面,简称“八识”。前五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属于感性认识,将对外界的感知传送到第六识——意识。意识又名“了别识”,其功能是将前五识传递来的感知进行分析、判断、思考等。第七识是末那识(Manas)。末那识有两个功能:我执、传递。我执就是末那识顽固地造作一个“我”的感觉,并执著地认为这个“我”就是我们的生命主体,是我们活着的基础和从事一切活动的依据。末那识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传递”,将前六识所有的活动——善的、恶的、不善不恶的这三大类的一切活动,像摄像机一样拍摄下来,并传递到第八识——阿赖耶识(Alaya),并在那里存储下来。阿赖耶识又名“种子识”,它能将第七识传递过来的前六识的一切,像种子一样贮存起来,故名“种子识”。
阿赖耶识也名“藏识”,它有“能藏”(它有主动地将前六识的一切行为转化为种子的能力)、“所藏”(它并不将转化成的新种子存放到别的地方,而是根据种子是善是恶等属性有条理地储藏于它自己的内部)和“执藏”(当这些种子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转化为新的外界,即客观事件和行为之前,这些种子永不会消失——无论是身体的死亡或这个物理世界的崩溃,这些种子永不会消失)三大功能。阿赖耶识里的这些种子,就叫“业种”。种子和阿赖耶识是互生关系,也是互存关系,或者说,种子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就是种子,既是二也是一之关系。
前六识的所有行为和与这些行为相对的外部世界,名为“现行”,又名为“现量境”,简称“现量”。现量或现行的意思是,这些行为或行为所依之外境,都是现实中的行为和外境。前六识和外境的互动,名之为“行为”或“业行”。这些行为将自发地持续通过第七末那识,被作为新的“种子”存储在第八识里。这叫“现行→种子”的过程。
这些种子在此后某个适当的时候就会出来,根据自身的属性(是善是恶等)转化为相应的行为,作用于行为者(即当初的那些种子的作者),而使行为者产生各种痛苦的经历与遭遇或快乐的经历与遭遇等果报。这叫“种子→现行”的过程。
无论是“现行→种子”,还是“种子→现行”,始终伴随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叫“业力”。整个人生的过程就是“种子↔现行”之间无休止的互动之过程,整个六道和生死轮回同样是“种子↔现行”互动出来的。人们在“种子↔现行”无休止的互动中,不能自已,无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和人生,被各种业力牵引着向东向西,生来死去,升降沉浮,而成为业力下的傀儡,长劫流浪于六道苦海之中。这就叫“业障”——将我们与本性圆觉隔离开来,形成一个解脱无期的恶性循环。
阿赖耶识与前七识之关系,是体用关系。阿赖耶是体,前七识是阿赖耶的变现,是阿赖耶之发用。更进一步说,没有前七识,只有一个识——阿赖耶识。当一个人死亡之时,前七识依次瓦解,最后只留下了阿赖耶识,这是阿赖耶识摄用归体,回归于其自己,根据其内部各种子之属性而迁往哪一道,去开始新一轮的生活,并再次展开前七识各功能和功用,通过前七识来感召和发起或苦或乐之报应。故阿赖耶识是生死六道之主人,三世轮回之主体。
同理,修行得道之过程,同样也是“种子↔现行”之过程。经过修行在第八识中新播下一个“法种”或“佛种”,并通过不间断的修行以增长此“法种”而令其成熟。它的成熟就是涅槃的实现和轮回的终止。
阿赖耶识(种子识)的种子是先天即有的,还是后天才有的,印度的瑜伽行派内部争论很大。
1.护月论师主张“本有说”:护月论师认为阿赖耶识内所有的种子(无论它们是污染的——生起轮回和痛苦,还是清净的——解脱与圆觉)皆是无始以来本有的。后天的外部环境和身心行为,所起到的作用,只是将阿赖耶识内哪类种子(污染的还是清净的)调动起来以发挥功用而已。
2.难陀论师主张“新熏说”:难陀论师认为一切污染和清净的种子,皆由无始时来,由现行熏习而生,非本来具有。就是说,种子不是原来就有的,都是外界一切事物的影像和前七识的一切行为,自然地内化并存储到第八意识内而形成为种子。
比如说,我们内在的“佛性”,即成佛的内在之因,或名之曰“内在的成佛之根据与基础”,依难陀论师的“新熏说”,之前我们是没有的。如果我们是人,则只有人性;是动物,则只有兽性;是草木,则只有物性:总之,我们没有佛性,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是人不是佛的原因。某一天,我听到了有人告诉我关于佛和成佛的一些教导,这此教导就会自然地内化到我的第八意识之中,成为一粒种子——佛种或佛性之种。但仅仅有这个佛种,我们还是成不了佛,还要对这个佛种进行持续不断地熏习而令其增长和成熟,即进行各种于成佛有关的学习和修行。当某一天,这个佛种成熟了,我们的修行就圆满了,我们就成佛了。
3.护法论师主张“共有说”。护法论师认为“种子↔现行”是互为因果的关系。追问种子在先,还是现行在先,就像是追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样,不可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是一个不必要的,或多余的追问。在“种子↔现行”的三世(过去、现在和未来)互动中,阿赖耶识种子既有新熏的,也有本有的。
包括佛教唯识宗在内的所有印度各流派哲学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只要是识就不好。识的意思是超越的反面——堕落,是智慧的反面——愚昧,是解脱的反面——枷锁,是清净的反面——染污,是不生不死之涅槃的反面——陷于生死苦海的轮回……印度各流派的修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如何消除意识深处的这些善恶业种。恶业之种当然必须消除,就是善业之种也要消除或超越。——如同受恩者纠缠着他的恩人说:“你千万不能走,一定要接受我的感恩。”恩人说:“我不想被感恩行不行呀?”受恩者说:“那不行,你不能走,必须接受我的感恩后你才能离开。”善业之种也复如是,它们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很好的善报,但在这些善报未报之前,它们就会纠缠着我们,不让我们“离开”的,就像受恩者纠缠着他的恩人不让其离开一样。
对追求解脱的瑜伽行者来说,善业种子和恶业种子一样,同为解脱枷锁,只不过善业种子和善业业力是一个“温柔的枷锁”。这个“温柔的枷锁”很多时候比由恶业带来的“无情的枷锁”更加可怕,它会让人们陷于“富贵之乡”或“温柔之乡”里难以自拔。耶稣有一句名言:富贵之人进天堂(即获解脱之意),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这句教示的意思就是:善报(富贵)很多时候比恶报更能腐蚀人。
——转自潘麟先生《瑜伽经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