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

这里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梧桐树慢慢长成它自己想要的模样,不知是我的心窄了还是视野宽了,那蜿蜒的土路也慢慢开阔了。村口那个小卖部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徜徉也不徘徊,屋顶那包含了几代人记忆的炊烟,正在缓缓的散去。小卖部上的门窗外夜间用于防盗厚重的木板已被卸下,换成了轻便美观的铁丝网。从小卖部内传出的吵闹声,似乎永不停息,永不改变。

吵架的正是姐弟俩,街坊们像大鹅一样伸长了脖子观看,当弟弟赵华夺门而出的那一刻,人们才纷纷散去,留下一地尴尬。

十年前,住院多年的母亲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撒手人寰,那时,弟弟赵华8岁,姐姐赵芳18岁。父亲把自己家临街的屋子改造了一下,山墙上开了门窗,从做糖葫芦干起,一个背负生活重压,饱受生活折磨的男人就这样与清贫为伴,开始了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

赵家的糖葫芦手艺是祖传的,串山楂的签子最为讲究,从河边采的高度一米以上的艾草,摘掉叶子,主茎剪成长度适当的一段段,洗净后还需要晾晒七日,据说这样的糖葫芦带着一股天然的芳香。熬糖也需要火候,少一分粘牙,多一许焦苦。圆柱形的木块打上小孔,做好的糖葫芦一个又一个插到孔内,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

青晨的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小孩子们便会聚集在小店内外,熬的糖会剩下些许,制成了糖画,分给小孩。小卖部门前,渐渐热闹起来,充满了孩子们品着糖块的笑声,聚集着农闲时的乡亲,叼着烟袋,卷着旱烟或磕着瓜子喝着茶水,天南地北讲古论今。

小店渐渐有了起色, 柜台外面摆着两口盛放酱油醋的大缸,缸上面是由两个半圆形木盖盖着,卖酱油醋时,就取开半个木盖。赵芳放学回来,照看小店,老赵推着载着糖葫芦的自行车,走街串巷,大声吆喝叫卖。

日子幽幽的往前走,姐姐赵芳中学毕业后在家里打理着小店,找了个倒贴门的女婿是读书时的一个同学,弟弟赵华去了技校学习电工。

有些事情变化的太快,变化的有些猝不及防。去年老赵突发脑梗塞住院,治疗了一个月以后,老赵出院了,听说是赵芳丈夫来了,说一个月花了2万块,医院太宰人了,不能住了,医生不同意,说还没治好,赵芳的丈夫就要求自动出院,可出院没多久,老赵便去世,眼前这一切,随着老赵的去世,烟消云散。

县城的经济向城乡结合部延伸,周围一片片高楼崛起,但赵家姐弟俩的争吵也成了家常便饭。已经成年的弟弟要把小卖部出租,每个月有固定的的收入,而姐姐坚持却继续经营小卖部,糖葫芦依旧插在那块浑身布满了小孔木头上,只是剩余的糖做成了糖画不再免费送给小孩,糖里加了色素,糖葫芦的颜色更加光鲜艳丽。街坊们不再聚在小卖部周围,没有了糖画的吸引,小孩子也不在小卖部周围打闹了。有人说小卖部买的醋是残次品,好的送去了超市,赵芳家的醋是二次发酵,成本不足五毛。还有人说,赵芳家的酱油放久了表面会长一层白毛。

赵华迷上了街头赌博机,这种赌博机在游戏厅招牌的掩饰下遍布县城各处,当夜幕降临,卷帘门放下,游戏厅里便烟雾萦绕,震天响的呐喊声似乎要冲破那片铁门。赵华便在里面热火朝天的玩起了“哈梭”“炸金花”,他的手气很糟糕,但经不住一起玩的哥们怂恿,口袋中的钱一次又一次换成游戏币投注,很快便输光了身上所有现金。

第二日中午,人都懒洋洋的,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叫着,汗水挂在赵华的眼睛,眼中泛着令人害怕的红光。赵华出现在赵芳面前,伸手跟姐姐要钱。赵芳的丈夫也在,揪住赵华的衣领“你他妈的还是人吗?你姐在这拼了命的挣钱,你出去赌钱输了就回来要。”

“你把小卖部出租出去,一个月至少3000块,有我的一半,你天天在这,谁知道赚了多少钱?”赵华青筋暴起,觉得胸闷,闷到要爆炸,随手捡起一块砖,朝姐夫头上砸去。

赵芳丈夫顿时整个人倒了,眼前有红色的液体,那颜色比山楂还要红,他自己都感觉到眉毛边湿漉漉的,捂着头,去了镇卫生院。

阳光透过树叶照到地上,有风吹过,树叶轻摇,蝉声隐匿,地上的阳光一片支离破碎。赵芳哭丧着脸好长时间,她离婚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节奏,赵华依旧混迹于游戏厅,赵芳依旧忙于小店的生意,赵华依旧三五天回家跟姐姐要钱。

明白人都知道,赵华是来要房子的,城乡结合部的房子虽说眼下不值钱,周围高楼一栋接着一栋建起,拆迁指日可待。老赵生前说房子留给儿子赵华的,可谁知突然就去世了,没有留下个遗嘱字据。

赵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赵芳也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姐弟俩的僵局闹得越来越深。

在这喋喋不休的争吵中,姐姐赵芳再婚了,婚礼比较仓促,新郎是个大她十岁的男人,还带着个女孩婚礼现场,那个男人牵着赵芳的手,笑容满地。当从油腻的口中说出“老婆,我爱你,以后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的时候,宾客热烈的鼓掌,满满的感动,音浪席卷整个大厅,所有人包裹其中。而赵芳则有些不太对劲,坐立不安,朝人群中不断的张望。

赵芳是期待赵华参加自己的婚礼,此时的赵华,正四处借钱。昔日与他一起玩赌博机的哥们没了踪迹,赵华找到游戏厅老板借钱,老板正躺在躺椅上,吞吐着香烟,捧着手中的色情画报,说可以借给赵华几把游戏币,说话时眼都没抬。

天色渐晚,赵芳的婚礼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赵华回到家里,望着姐姐曾经居住过的房间,那是后来碎砖垒成接出来的一间新房。火烧云缓缓滑过房顶,随风飘向天边。赵华突然大哭了起来“我姐出嫁时,嫁妆都没有,会被婆婆家看不起的。”

赵华说的没错,赵芳婚后果然不幸福。这一场爱情,来的澎湃,去的沉沉,当女儿出生后,更是三天两头受到老公的打骂。柳絮一飘,窗户纷纷打开,人们从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从臃肿的棉衣中走出,赵芳就是在这个时候,也走出了家门,与孩子一起消失了。这里似乎没有一个赵芳可以去的地方,在婆婆家一天也呆不下去,想回娘家,可哪里是自己的娘家?

赵华知道姐姐出走的消息后,独自坐了一夜,此时天空中繁星璀璨,那点点星光穿越了无限的距离,当我们望见的时候,说不定这枚恒星早已泯灭了几个世纪。天光大亮时,赵华到了姐姐家,满腔的怒火如潮水般冲上来,大声吼道:“别以为我姐娘家没人了”,接着放倒了所谓的姐夫,一脚又一脚踢在他的肋骨上,一连串骨碎的声音。

两年过去,赵华刑满释放。他不断用脚步丈量着自家到最近的高楼的距离,春去冬来,寒来暑往,那条路赵华走了一遍又一遍,时而停步环视,时而在路边货摊前买些吃的,路上飞扬的尘土、邻家孩子疯跑打闹,路边有破损的路牙石,墙缝里有残缺的砖块。

那个小卖部门前出租的广告纸残破不堪,这里每天上演着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故事,是非曲直说不清,甚至不想说清楚,岁月不断改变着生活,或许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要分开的,留下来的仅仅是不变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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