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

亭亭,是草木葳蕤挺拔的姿态。

亭亭于我,是这株鸢尾在阳光下恣肆向上;亭亭于我,也是围墙外那几株月季花蕾满枝。

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末尾是这样说的:“庭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每读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人生有多种凄楚,但是于我而言,最大的凄楚莫过于物是人非。那些植物到了春季蓬勃生长,一场雨茎生一寸,一阵风叶密一匝。草木在季节里无所顾忌地向上、向壮、向美,而手植下这一株株草木的人,却只能停留在岁月的镜像中,明明一举一动都那么清晰亲切,却不能伸手抚摸,一伸手,一场空,眼泪扑簌簌落了一地。

鸢尾是前年秋天父亲搬回家的。天凉了,打扫卫生的人在小区广场上整理那些已经开败了的鸢尾,这花叶子早都枯了,经冬怕是要死,来年小区要种别的花,放这些开败的花在这里既煞风景又占地方。父亲便要了一盆,端回家,没想到这花在深秋居然还强撑着开了几朵,后来便完全干枯了。

第二年春天,伴随着冰雪消融东风拂面的,还有鸢尾花盆里一堆枯叶中鲜嫩的叶芽。一场雨过,叶芽便胖硕了许多;再一场雨过,叶芽已变成碧绿如翡翠且修长的叶片。春天的阳光一日烈似一日,叶片中抽出花苞了,花苞逐渐要打开了。不知道是哪一天,这一支花苞轰然就绽放了,舒展的花瓣一片挨着一片,好像振翅欲飞的鸟,紫色的鸟,煞是可爱。后来这朵花旁边又生出一支花苞,亭亭玉立,直冲入天,一派英姿飒爽。

今年的鸢尾似是已经适应了我家的环境和这小小的花盆,春风春雨中,叶片突然就抽出了,一眨眼间就浓密了,今年的花,怕是要繁胜去年了。为我种花,与我赏花的人,却只能化成午夜梦回时轻声的呼唤了。

墙外的月季也茁壮地长出来了。墙内的月季,是种在花盆里的,冬天要剪枝,春天要施肥,却依然长得懒洋洋,如同我家挑食的两个男孩儿。反倒是墙外那几株,秋风不管春风不问,却见风见雨蹭蹭地往上冒,生怕有人把它压回土里似的。

这几株月季也是爸爸捡来的。月季花一开,有经验的花农就会顺着开的那一朵花往下数两枚叶片剪掉,这样新发的枝桠也会爆花。爸爸从剪枝人旁边走过,顺手捡了几株拿回家。墙内的花圃里种着我的“名贵品种”,爸爸捡的这几枝“弃花”自然是没有位置的,所以爸爸就把它们插在围墙下。没想到,这几株细细弱弱的花枝,在围墙下的贫地里硬是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两年来,风生水起的,一咕噜一咕噜冒出许多惊喜,装点了我每日的窗。

近几日天气寒凉,加之工作节奏紧张,好几天没出去视察一下我的花们了。今天稍微出了点太阳,遂推门而出,走到围墙的玻璃旁,墙外碧绿挺拔的月季花枝就和我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父亲一辈子身材修长脊梁挺拔,他种的花木也如同他自己一样,使劲向高里长,拦都拦不住。草木无情,他们才不会去铭记谁在种下它时倾注了多少情愫,也不会思考换了个人来关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它们自顾自地在春天的风里雨里蓬勃勃地生长,长出一派烂漫。

可是那种下这些笔挺俏俊花木的人,却是一日日衰弱下去,直挺了一生的腰杆逐渐佝偻了下去,那吼出秦腔的声气一点点消泯,那个人,再也叫不应答。最终,化作了纷纷的细雨,沾湿了清明的衣襟;或是化作了纸钱的飞灰,盘旋在春日的坟头。

窗外草木,吾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玉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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