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记得从哪里听过这么一句“祸从天降,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混账话.
而我,竟在同一时刻遭遇这俩倒霉事。
只不过,我喝水塞的不是牙,是喉咙。
那天傍晚,我,一株玉带草修炼而成的草叶子妖,正和几百年都蹲在我面前的大白石头妖海阔天空的吹牛聊天。
彼时,我拍肿了胸脯跟大白吹嘘:“本草修炼的终极目标是要去往仙界,寻一位生得十分漂亮的上仙做师父……”
“就你,得了吧……”
大白打断我的话,语气鄙夷道:“我说牛皮玉,就丑成你这样,青不青,紫不紫的草叶子妖,哪个不长眼的上仙,还生得十分漂亮的,会收你为徒?除非是瞎眼上仙,还得是双眼都瞎的那种……”
“是不是两天没踢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块破石头了。”
我幻成人形,抬脚狠狠踢在大白身上。
大白痛得“嗷嗷”惨叫,幻成一白衣翩翩的少年。
他跳起脚,贱兮兮的薅了一把我头顶乱糟糟的发髻,咧嘴嬉笑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若当年那个修仙时薅你草叶片子吃的小男娃有幸修炼成仙,估计会感谢果腹之恩,收你为徒。”
“就那小冤家?”
我撇嘴,身上不由掠过一层寒意。
当年留下的心理阴影令我常常半夜无风也冻醒。
那小冤家当年简直是一根筋,周围那么多仙草仙果,他不吃,就成天薅我刚长出的嫩草叶子吃,吃得我浑身没剩几片草叶子可以裹身御寒。
巧不巧的,在他薅得最来劲,吃得满嘴角青汁时,刚好下了场春雪,差点没把我冻死。
后来,我要不是聪明,从地底遁走躲藏,估计他得把我浑身薅成草棍子才肯作罢。
2.
死大白让我回忆这么惨淡残酷的往事,简直是居心叵测,想要气死我。
我一生气,就容易口渴。
赶紧抬手揪下身侧的水珠草朝嘴里灌,准备喝点水润润嗓眼,再跟大白理论。
天知道,水珠草上此际正趴着那个听我吹牛听得如痴如醉的小青虫。
小青虫来不及闪躲,被我灌进嘴里,堵在我喉管处,吓得尖声大喊救命,几十根脚爪子在我喉管处死命蹬踢。
我低头嗷嗷干呕着,喉管处又痛又痒。
大白笑得翻滚在地,奚落道:“牛皮玉,这下知道吹牛有风险了吧。”
我正恼火着把小青虫从喉管处吐出来,突然一股阴森森的黑风自远处朝我席卷而来,随即,好似有无数把小飞刀,齐齐刺向我胸口。
我直着喉咙“啊”的一声惨嚎,小青虫被喷出三丈开外。
什么叫做痛楚彻骨,什么叫做剜心裂胆,我在闭眼倒地的瞬间全部领略到了。
我不知道作为一株妖草竟这么容易死,居然被一股风,给刮死了!
这样的死法,那大白石头肯定已笑岔气。
活了几百年,我还是第一次死,听说我们妖草死了也要去阎王殿重新轮回投胎。
不知道那阎君倒是个什么脾气?会不会为难我?
我生前除了吹点小牛,偶尔占点大白跟小青虫的便宜,别的任何坏事都没做过……
“哎……”
脸被什么东西拍得生疼。
睁眼,面前蹲着一白衫少年,银发飘飘,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眼眸漠然看向我,修长五指在我脸上胡乱拍打。
天,这阎君长得真好看。
眉目容颜,像极了我想象中翩翩上仙的漂亮模样。
死后还能见美地仙,那我这次死得还比较值。
“玉带见过阎君。”
我喜滋滋的翻身跳起,粗嗓门故意放细,尽量显得温婉斯文。
万一,这阎君贪恋我的美色,我就不用遭受轮回之苦,陪他身边当个判官,或者女鬼差也是好的。
“咳咳……”
白衫少年似乎也喝水呛了嗓子,咳咳两声后,挑了挑剑眉,双目避开我直冒粉色小星星的眼,冷冷道:“什么阎君?”
“上仙,这草叶子一贯脑子迷糊,她定是把你当成阎君了。”
是大白石头谄媚的嗓音,难道他也死了?
3.
我使劲揉揉眼。
面前除了美阎君外,还矗着一大一小,一白一青两只。
“大白哥说的对,这草叶子还一贯爱吹牛,刚刚差点把我吹死了。”
这死臭虫子,竟敢跟大白狼狈为奸,一起落井下石的奚落我。
关键是在这么美若嫡仙的人面前揭我的短,让我一张小脸何处安放。
分分钟不打死这俩聒噪货,我就不是玉带草。
我挥舞的拳头还未碰到大白的脸,,手腕便被一只手轻柔擒住:“姑娘不可妄动,黑风鲤鱼妖刚把自己的一缕残魂嵌入姑娘体内,妄动会伤了自身灵气。”
“你说鱼妖钻我身体里了?”
我哭丧着脸,吓得不轻,双眼翻白的盯着美少年,见他点头,双腿顿时一软,跌坐地上。
这还真是祸不单行。
原来,我并没有死,只是被那股黑烟击晕倒地。
白衫少年自然也不是阎君,他是天界专管擒妖降魔的司空上仙。
那犯错的黑鲤鱼妖不肯跟司空上仙回天界受罚,与上仙打斗时,丢了二魂七魄。
眼见最后一魂也要逝去,他便趁司空上仙分神之际,火速把残魂幻藏到我身体里。
要想把残魂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而我,恐怕要穷其一生跟身体内那股邪气做斗争。
听完司空上仙的话,我嘴唇撇了撇,趴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呜呜呜,身体里藏着一缕妖魂,我以后还怎么继续做一颗正直良善的小草呢。”
许是见我哭得快要断气,司空上仙终是动了恻隐之心,蹙了蹙眉,柔声如哄婴孩般:“好了,好了,别哭了,怪我一时疏忽,那妖魂才进了你身体,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说的负责,可是要娶了我?”
我擦了一把眼泪,翻身坐起,稳住狂乱心跳,抬头望了一眼美上仙,又赶紧装假装羞涩垂下头。
这么快就要娶人家,人家是不是该假装矜持一下下呢。
4.
我晕红着脸,歪坐地上,拿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心想:美上仙会不会伸手拉我,会不会叫我“娘子。”
我有次修炼,捡到一本凡人弄丢的小册子。
小册子里就讲了,男的对女的负责,就是要娶女的为妻,娶了女的后,就管女的叫娘子。
他等下若这般唤我,那我答不答应呢。
怎么还不叫我呢,他是不是害羞啦?
那小册子里说了,男的不主动,女的就要主动,否则,两人刚要搭在一起的红线就会断。
哎哎,那我就主动一回吧。
我抬头,双目炯炯的盯着司空的小俏脸,底气十足的叫了声:“小狼狗。”
“啊啊啊……”
大白跟小青虫瞄我一眼,两只又互瞄一眼后,神色惊惧着双双从我身边跳开八丈远。
大白恨铁不成钢道:“牛皮玉,你平常不是天天抱着那小册子认字吗?怎么越读书越蠢,居然唤上仙‘小狼狗’……”
“我刚刚叫错了啦。”
我急赤白脸的争辩:“我是想唤他‘小郎君’的……”
“呃……这个小郎君,也是能乱叫的么,你就蠢死好了。”
小青虫似乎被什么东西夹痛了脑袋,皱眉训斥我后,又转头对司空一脸谄谀笑,“上……仙,我跟大白哥不是牛皮玉的朋友,你若生气,打死她就好,可不可以饶恕我俩一命。”
“你们……简直是胡闹。”
司空一甩衣袖站起来,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神淡漠清冷,令人猜不透他心思。
5.
司空所谓的对我负责,就是收我为徒,而后他会想法子把我体内邪气涤荡干净。
好吧,只要能跟随美上仙左右,徒弟跟娘子都是一样的。
我玉带草一向大度,不抠字眼。
司空说,既然是他徒弟,他就得给我取个名号。
“你既然是玉带草妖,那日后就唤你‘小带子’吧。”
小带子。
这名字听着,确定不像太监名吗。
所谓福祸相依,被妖魂侵体确实很惨,但却实现了我跟大白吹嘘的:找个漂亮上仙做师父的愿望。
有了这么美的师父,小带子就小带子吧。
司空上仙带我离开时,大白和小青虫羡慕得口水淌了满地。
踩在七彩祥云上的我偷偷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应该不是梦境里,我咧嘴笑出了声。
司空乜我一眼:“好好的,掐什么脸,不抓紧了师父袍袖,是想掉下去摔得草叶子乱飞么。”
我赶紧闭嘴,这美师父,长得是漂亮,就是脾气略微差了点。
我和司空上仙刚到天界半个时辰,就有仙人急急来请他,说是天君有事召见。
司空的司空阁白墙白顶,屋内各种摆设也是一溜儿白色,我这美人师父看来是个白色控。
好在他花园里的花倒是开得姹紫嫣红,十分艳丽好看。
花圃里沟沟坎坎,正赏花的我脚底仿似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绊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谁啊?我躲这里来偷睡一会,竟也睡不安生。”
随着花丛抖动,面前站了一个约摸十三四岁模样的红衣少年,他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好奇的凝我几眼,半晌方道:“你是哪家仙童?来司空哥哥花园作甚?我以前怎从未曾见过你?”
我抓了抓头顶的发髻,我一贯男童装扮,怪不得红衣少年以为我是仙童。
“我不是仙童,我是……精灵,玉带草精灵。”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谎。
我猜测精灵应该比妖的身份高一些,刚来仙界,可不能被人看扁了。
红衣少年面色一沉,不屑道:“小小精灵竟敢擅闯仙界,还是撞到脾气最坏的司空上仙的宅院……”
我忙辩解:“司空是我师父,我是他刚收的徒弟。”
红衣少年眉毛一抖,饶有兴趣的围着我转圈,“真是大白天看见星星了呢,司空哥哥居然会收徒弟。”
少年伸手捏捏我的脸,鼻尖,下巴,嘴里啧啧连声:“长得确实比较清秀好看,就是瘦了点……”
我心虚的躲开他的手,这红衣上仙该不是肚子饿了,想吃草吧。
见我脸露骇色,少年扭扭身,一只毛发赤红的小狸猫出现在我面前。
旋即,他又幻回人形,嘻笑道:“你可见过狸猫喜欢吃草的?最多偶尔吃枚果子养养颜而已。”
原来是只狸猫修炼而成的上仙。
不吃草就好,我松了口气。
不过瞬间就被人洞悉了心思,还是颇有些尴尬,我扭捏着衣角,不知该走该留。
红衣少年伸手揽住我的肩,亲切道:“你且莫怕我,我叫靖焰,你叫什么?”
“我……”
我挠了挠头,大白跟小青虫一贯唤我“牛皮玉”,这个名字应该不好听的,算了,还是报美师父给取的名字吧。
“我叫小带子。”
“哈哈哈,小带子。”
少年笑得前仰后合:“司空哥哥果然会取名字,这名字像极了凡尘人中那小太监名号。”
呃,师父该不是真的很喜欢太监吧。
“不过,我一见你就心生喜欢。不如,你我二人也学了那凡人,结拜为兄弟如何?你肯定比我小,以后,当兄长的会好好保护小弟你。”
我嘴角抽了抽:这位大哥,你人倒是不错,比美师父热情和气,就是眼神不太好,竟然看不出我是个女儿身。
我一女的,如何跟你一男的结拜兄弟。
6.
正当靖焰拉扯着一头冷汗的我准备跪拜天地时,有声音远远传来:“小带子。”
是司空的声音,我如释重负,忙高声应答。
司空转瞬就来到我和靖焰身边,他看了看靖焰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声色肃然:“你二人,拉拉扯扯的,却是作甚?”
“司空哥哥,我正准备跟小带子结拜兄弟,你来了正好,我们三人一起拜。”
“胡闹。”
司空一把把我从靖焰身边拉开,对他沉声道:“你今后不许跟小带子混在一起!今日定是又偷懒不肯修炼,待我告知舅父,看他如何罚你!”
司空一个“罚”字刚出口,靖焰早一溜烟跑远,缭绕云雾中传来他清脆甜润的声音:“小带子,我改天找你玩。”
“哦!”
我望着云雾消散的地方,勉强应了一声。
面对太热情的人,我其实挺害怕。
就好比那个在我身边修炼仙术的男娃,每日给我殷勤浇水,我以为他是个热心热情的好人,后来竟然薅我草叶子吃。
伤心往事暂不提。
“你‘哦’什么?以后不许跟靖焰,还有任何人接触。”
“为什么?”
司空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继续冷声道:“因为你体内的邪气。”
见我嘟嘴,他口气和缓了些,“再说了,你一个女娃不好好修炼,到处疯跑作甚。”
天,这司空上仙还真是很厉害的上仙,我伪装的这般好,他竟看出我是女儿身。
以后跟他混,要老实点,动不动连表弟都惩罚的人,肯定不会对徒弟心软。
在天界混了几日,体内那鱼妖的邪气倒是挺老实的蛰伏着,并没折磨我,司空看我时紧张兮兮的神情似乎也松懈了几分。
司空每日十分忙碌,当然,他也没让我闲着,丢给我几本修炼秘籍的书让我学习,他说提高灵力,可压制体内邪气。
那日晨起,司空出门后,我正在房里老实修炼,靖焰偷跑进来,非拉我去天界玩耍。
我来天界这几日,都被司空关在屋里,早就想四处逛逛。
但想起司空说过,不许我踏出房门半步的话,便有些犹豫。
靖焰叫我别怕,说仙界今日有事,司空应该回来得晚,我们赶在他回屋前回来就是了。
靖焰说太白仙翁家的桑莲果成熟了,我二人不如去偷来几个尝尝。
见我咬着手指流口水,但双脚却不敢迈出门槛。靖焰继续美食诱惑,他说那果子不但香脆甜润,吃了还可增添灵气。
他去年就偷吃了几个,所以即便偶尔偷懒不修炼,仙灵还是增添了不少。
我活了几百年还没吃过仙果呢。
靖焰的话,令我肚腹内馋虫涌动,司空的话瞬时抛到九霄云外,跟在靖焰身后向太白仙翁的果园偷摸而去。
7.
靖焰毕竟有过偷窃经验,他领着我轻车熟路的到了果园,悄悄竖起手指,念了个仙决掷到看园小仙身上,两小仙顿时软着身子倒在树下酣睡。
靖焰伸手一招,他手上就多了一个红彤彤,散发着甜香的桑莲果,递给我后,他自己又摘了三五个。
我一把攥住果子,啃得汁水长流。
长这么大还未曾吃过如此好吃的果子,简直是白活了几百年。
一个果子下肚,靖焰才啃了一半,。
我眼巴巴盯着他揣在怀中的果子,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靖焰看我一眼,满嘴果肉含混道:“你是个精灵,吃这么多仙果会不会灵气爆涨……”
“不会不会。”
不待他说完,探手从他怀中抓出一个。
几口啃下去后,突觉身体燥热得厉害,头有些痛,耳边仿似听到一阵哈哈狂笑的声音。
我捂住额头,问靖焰有没有听到怪笑声。
靖焰摇头,惊惧道:“小带子,你莫要吓我,难不成是太白仙翁回来了,快跑。”
靖焰一个“跑”字刚出口,整个人已弹出园门。
我捂住越来越疼的脑袋,感觉身体似乎要爆炸,耳边响起一个混浊的男子声音:“快,追上前面那红衣小仙,吸他脖颈处的仙气。”
我几步追上靖焰,从背后将他扑倒,嘴唇凑到他脖颈处。
靖焰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大叫,“小带子,你压着我作甚?你疯了吗?竟然吸我仙气。”
8.
我伏在靖焰脖颈处,滋溜滋溜吸得他吱哇乱叫。
一道白光自远处倏的一下朝我击来:“妖孽,快快住嘴。”
随着“嗷”的一声惨嚎,我从靖焰身上翻滚到地上,整个人瞬时像被抽去筋骨,瘫软成一团。
瞳孔映照出一张冷冷的面孔,是司空。
刚想张嘴叫救命,陡觉眼皮一沉,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是在司空的房内,他正盘膝坐我身后,手掌贴在我背心,一股浓郁的白气自他掌心涌出,渗入到我的五脏六腑。
我体内鱼妖的邪气开始反扑,两股正邪之气在我体内四处冲撞对抗,并相互吞噬,令我浑身如针扎般疼痛,额头冷汗雨水般滴答滚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体内的邪气似乎渐渐不支,隐了起来。
司空见我疼得脸色苍白,怕我支撑不下去,掌中的气团迅疾撤出。
我身子绵软着朝后一仰,跌倒他怀中。
眼眸中映出司空一双焦虑忧心的双眼,还有微微泛白的双唇,想必他刚才运功驱逐我体内邪气,也是耗费了不少仙力。
司空说,鱼妖刚寄居我体内,邪力还比较弱,只因我吃了桑莲仙果,且汲取了靖焰的几口仙气,那鱼妖的残魂才邪力猛增。
这鱼妖之所以潜伏我体内,是妄图通过我汲取天地间各种灵气,而后他再重新凝聚自己的魂魄,待他二魂七魄皆聚齐,我这个寄居体就会灰飞烟灭,永世无法超生。
天,我的草命竟如此惨淡!
闻听司空之言后,我骇得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仰头哭得眼泪哗哗:“师父,你可要救小带子,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美食等我去品尝,还有那么多小便宜等我去占,还有大白和小青虫等我回去欺负,再万一,师父你哪天还想娶我当娘子呢,小带子真的舍不得魂飞魄散,化成一股烟……”
司空静静听完我的哭诉,摸了摸我的脑袋,难得的语气轻柔:“小带子莫哭,你放心,为师即便舍了命,也会帮你驱逐体内邪气。”
顿了顿,他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细声道:“以后当着外人,不许说师父娶你当娘子之类的混话。”
“嗯。”
我认真点头。
只要保我不死,娘子不娘子的,我其实倒是不在乎。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跟司空套点近乎。
那日之后,鱼妖总时不时在我身体里作祟,司空为了帮我驱邪,四处奔走寻驱邪之法。
9.
最近,司空新得了一驱邪之方,他但凡有空就把自己关在屋内,桌子上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
有次,我从门缝里偷看到,他竟然划破自己的手腕,把腕上鲜血滴了几滴到一个赤红的罐子里,而后密封好。
司空对我真好,好到让我怀疑是一场梦。
我有时候会怕梦醒后,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在雪苍山跟大白、小青虫吹牛瞎聊天的小草妖。
比起在雪苍山的日子,我还是喜欢呆在天界。
也不是说,天界有多好,只要能陪在司空身边,就觉得十分好。
大概配制驱邪膏实在耗费心力,司空最近总是日显憔悴,面色苍白如纸。
我十分愧疚心疼,司空安慰我不必为他担忧,他说再过十日,这驱邪膏就可制好,到时待我服下,鱼妖的邪气就会涤荡干净。
只是,还没等到十日,就生了变故。
我以为,靖焰被我吸了几口仙气后就再也不敢找我玩了,谁知在司空出门后,他又鬼鬼祟祟跑来司空阁,这次他说想让我带他去雪苍山玩玩。
雪苍山上奇花异草颇多,空气清新,灵气十足,倒是常有仙人们喜欢来这里暂时修炼。
当然,纯粹游山玩水的上仙也有,靖焰想去,也在常理之中。
见我犹豫,他又道:“你难道就不想去见见你在雪苍山的朋友们?”
想想我也有很久没跟大白还有小青虫吹嘘吹牛了,心底对他俩确实甚是想念。我和靖焰去玩上半日就回,应该不会被司空发现。
我和靖焰悄悄离开司空阁,腾云驾雾一番后,来到雪苍山。
大白石头正对着我的原形,一株迎风轻摆叶片的玉带草说话解闷。
在妖草界,我们修炼成人形的草妖,无论人形去往哪里,原形始终都留在原处继续汲取天地灵气,这叫魂灵双修,但原形只会修炼不会说话。
大白看见我,甚是惊喜,他说自己每天对着一株不会说话的草叶子,日子当真难熬得很。
看来我当初的牛皮还是吹得颇为清新脱俗,连一拥有石头心的千年石妖都留恋万分。
我给大白介绍靖焰:“我师父的表弟,也是仙界顶顶厉害的上仙。”
大白扑哧一笑:“什么表弟,这位上仙分明是位女上仙。不过你俩喜好倒是一样,都愿扮作男子模样示人。”
我转头看向靖焰:“你竟跟我一样,是女的?”
靖焰点头,看向我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戾气。
10.
原本笑意盈盈的靖焰变了脸色,眼神冰冷怪异。
她冲我恨声道:“我司空哥哥从未曾带过女的进司空阁,就你一小草妖,竟敢大摇大摆住进阁里,还天天缠着司空哥哥,他都许久不陪我了,成天就围绕着你转……不过,你也别以为自己魅力大到令司空哥哥神魂颠倒,他不过是报曾吃你几片草叶子之恩。”
原来,当初揪扯我草叶吃的修仙少年竟然是司空,大白石头的话还真说灵验了。
我问靖焰,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总还找我玩耍?
靖焰冷笑:“看在本仙子今日心情大好的份上,就让你彻底死个明白。”
原来,自打我跟靖焰初见面,她就知道我是个女儿身,也知道我体内有妖邪之气,她装萌卖傻博取我的信任,领我去吃桑莲果,还有被我按在地上吸取仙气,都是她故意而为。
靖焰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助我体内的鱼妖增添妖力,尽快聚集那二魂七魄,好令我早点魂飞湮灭。
“只有你彻底消失,司空哥哥才会回到我身边。”
靖焰抬手指了指我的原形:“你是要本仙子亲自动手,还是自己乖乖钻到那株草内,自毁妖灵,好早点赶去阎王殿投胎……”
这靖焰还真是狠毒,她知道要彻底消灭我,就必须让妖灵的元神进入修炼的原形中,这样死去的妖,原形瞬间化为齑粉,永世无法超生。
怪不得她叫我领她来雪苍山,用意竟在此。
“牛皮玉,别听她胡说。”
大白幻了人形,一把把我拽到他身后,双目凌然的盯着靖焰:“我一直以为上仙都是宅心仁厚的谦谦君子,没承想,你竟如此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不待大白说完话,靖焰伸手一招,手中多了一个通体赤红的葫芦,她咬牙道:“你这石头妖竟敢跟本仙子做对,正好,我且剖出你的千年石心助那鱼妖聚魂。”
话音未落,靖焰手中的葫芦倏的一下飞到半空,葫芦口朝下,喷出道道红光,带着一股灼热朝我和大白当头罩来。
大白一把推开我,手腕一翻,招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那靖焰手中也多了一个耀着金光的玄天锁妖圈。
我正想冲上去帮大白,鱼妖却在体内作起了祟,肚腹绞痛,似乎有万千钢针不停戳扎肚肠,我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眼睁睁的看大白和靖焰斗得难解难分,却抽不出手来帮他。
大白虽是千年石妖,但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界上仙,眼见他手中的利剑光芒渐敛,被靖焰的玄天锁妖圈逼得节节后退,赤红葫芦喷出的红光更是灼得他浑身伤痕累累。
11.
靖焰见大白摆出一副和她殊死搏斗的样子,不禁面色一敛,念起了仙咒。
那玄天锁妖圈瞬时爆涨成一个大圆环,圆环上射出的金光越发明亮刺目起来。
大白有些睁不开眼,他利剑上的寒光时涨时缩,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眼前有山石轰然碎裂,噼噼啪啪的声响中,传来大白的声音:“牛皮玉,快跑。”
“大白。”
我仓惶大叫,但大白已经魂飞魄散,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石头原形。
“哼!她倒是想跑。”
随着靖焰阴冷的声音,眼前一切恢复平静,靖焰手中攥着一颗闪着白色光芒的小石头。
“看看,这就是你那位石妖朋友,功力在你之上,但现在还不是变成了小石头。所以,识相的就自己了结。”
我双目赤红的看着靖焰手中的小白石,心道:大白,对不起啦,你暂时是听不到本草妖吹牛了。
不过,像我这样生命力旺盛的草妖,怎么可能做自我了结这种蠢事呢。
即便是死,也要挣扎几下。
我忍住腹痛,张嘴吐出一串银针。
靖焰不防,银针刺中她左臂。
“你这草叶子,竟敢暗算本仙。”
靖焰衣袖晃动,挥出一片绚烂的红色光幕,似点点繁星自半空中坠落而下。
我急忙聚来无数青色叶片,生生接住这些红色飞刃,暂时化解了杀身之噩。
随后,我以草叶幻成长剑,手腕抖动,一道青色剑芒直冲而起,与靖焰手中凉气逼人的缠丝带打斗到一起。
不过,我终究只是个百年草妖,跟上仙打斗,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
看靖焰今天这样,定是要置我于死地。
此际,腹痛加剧,实在懒得再跟她打斗下去,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字,何必多忍一时疼痛。
我敛了手中剑刃,闭上双眼,任凭靖焰的红色飞刃扎进我的每寸肌肤。
眼前仿似瞬间盛开了无数朵绯红娇艳的鲜花,只是,这些花朵不似司空园中的清香,带着一股温淡的腥味。
身子慢慢向地面倾倒,眼角余光看见小青虫子惊惧的眼神,他蹲在地上,伸出细细的手脚,似乎想要接住我。
我嘴角抽了一抽,轻笑道:“小蠢虫子,你才不过三百年妖力,居然想英雄救美,再不闪躲,等下定会被本草砸成虫子酱。”
下坠的身体突然被人一把揽住,搂于温热胸前,耳畔有男子大喝声:“靖焰,住手!你竟敢违背天规,用飞红消魂散伤害无辜小妖……”
好像是司空的声音,想睁眼看看。眼皮却陡然一沉,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12.
再次醒来,是在小虫子不停的唧唧啾啾的聒噪声中,不得不睁开双眼。
是小青虫。
他蹲在我面前,鼓着腮帮子,口水滴答的对我大声歌唱。
我抬手,嫌弃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皱眉道:“大早晨的,你不去修炼,倒是呆我身边嚎什么?”
“啊,牛皮玉,你果然醒了,你都昏睡一百年了。”
小青虫抬手擦了擦嘴角,惊喜道:“他果然没诳我,叫我坚持用你昔日所熟悉的声音歌唱,就一定能唤醒你……”
“他?是谁?”
“司空上仙呀,你师父,你的小狼狗啊。”
小青虫围着我又蹦又跳,十分欢喜。
再次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红花绿叶,还有唠唠叨叨的小青虫,我方恍然醒悟,自己竟然没有死,可我分明记得浑身都被靖焰的飞刀扎成了筛子眼,怎会捡回一条命?
小青虫告诉我,在我倒地瞬间,他怕我摔死,正伸脚爪子接我时,司空突然出现,是他救了我。
小青虫说:靖焰的飞红消魂散十分厉害,别说像我这样的小草妖,就是上仙,被那小飞刀伤了后,也会仙力大损,甚至神魂消失,须得去往阎王殿重新轮回。
而我体内原本就有鱼妖残魂,现在又中了飞红消魂散,小命奄奄一息。
司空为了救我,连续七天七夜都不曾合眼。
最终,他虽拼尽全力救活了我,但我体内的鱼妖残魂也趁他仙灵微弱之时,幻藏到他体内……
靖焰触犯天规,被关进了天牢,司空为了救我,堕为不仙不魔之人。
“那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
小青虫沉吟半晌,道:“我猜,天界他应该是回不去了。大抵是隐居某处,潜心修炼,好重塑仙身吧。也或者,那鱼妖已聚齐余下的二魂七魄,司空上仙的仙身已化为齑粉,也未曾可知……”
我伸手捂住小青虫的嘴:“不许瞎说,司空不会化为齑粉的,我要去找他……”
“唉……”
小青虫喟然长叹:“忘记告诉你了,司空上仙因救你,仙魂弥散之际,先前记忆也随之消散,他已不再记得你是谁,你又何苦翻山涉水的去寻他呢。”
“我不管他是否记得我,只要我记得他就好。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他。”
13.
我把妖力全失的大白细心放进腰间的褡袋里,在寻找司空的路上,我要帮他汲取天地灵气,助他修炼。
收拾好行囊,正要起身上路,小青虫急急赶来:“啊呀呀,牛皮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丑丫头,本虫妖才去汲取了点花蜜,你就想偷偷溜走,也不带上我一起游山玩水吗。”
伸手点了点停歇在肩头,晕染了一身橘色阳光的青色小虫子,认真道:“我这一路跋山涉水十分艰辛,遇见妖魔邪怪也是有的,你跟着去,不怕丢了小命?”
“不怕不怕”
小青虫摇头晃脑道:“别的妖魔邪怪要不了我的命,倒是牛皮玉你下次吹牛时小心点,别再把我吹死就好。再说了,你、我、还有大白,我们三一直是好朋友,好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吧,你说的都对。”
捏捏小青虫头顶长长的触须,迎着早晨温暖的阳光,踏上寻找司空的路程。
苦苦寻找司空很多年,但却遍寻不见。
我和小青虫一路历经艰险,好几次差点丢了小命。
大白的妖力已修炼到了快幻化成人形,而小青虫子,早就幻成了一青衣少年,每天在我耳畔唠唠叨叨,简直比我还能吹牛。
这日黄昏,我俩行至幽邪谷。
抬眼望去,这幽邪谷云雾缭绕,孤峰兀立,山壁陡峭。
在葱茏黛绿的半山腰中,伸出一块嶙峋山石,山石上盘膝坐着一眉清目秀的白衫少年。
山风拂过,少年银发飘飘,衣衫猎猎,一副仙人之姿。
“师父。”
“司空上仙。”
我和小青虫脱口齐呼,念了个决,双双飞上山石。
“师父。”
我跪在少年膝前,喜极而泣:“小带子找你找得好辛苦。”
少年睁开双眼,星眸如海,淡淡道:“小带子是何人?你为何唤我师父?”
司空他,果然是记不得我了。
我和小青虫在幽邪谷住了下来,每日除了修炼,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抬头凝望那突出山石上,盘膝打坐的白衫少年。
我痴痴的等,等下一秒,他微微挑眉,凤目流转,对我冷声道:“小带子,又偷玩,还不快点练功去。”
那我一定会很高兴的回答:“好咧。小郎君。”
我看完了整本那捡来的小册子,我想,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娘子,我唤你小郎君。
小带子这名,取给小孩子比较适合,你说是吧。
哼,不回话,就是默认咯。
这孤寂山峰,这翠绿林木,无处不在的,都是你的身影。
小郎君,你一定不知道,我愿用我生生世世,换来与你此生相伴——永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