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入关(1)

老子毫无动静的坐着,好像一段呆木头。“先生,市长监统伯大人又来了!”他的学生西皑秋,不耐烦似的走进来,轻轻的说。

“请……”

“大人,您好吗?”老子极恭敬的行着礼,一面说。

监統伯手掌微微一挥,算是作为回应,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我很好。你这边被接收的准备做的怎么样了?”市长厉声问道。

“我总是这样子,”老子答道。“您怎么样?所有这里双子座图书馆的藏书,都看过了罢?”

“都看过了。不过……”市长很有些焦躁模样,这是他从来所没有的。“我研究你的《度量衡》《开物标法》《盖印增信》《鉴物》《控疫》《检麻》等八经,自以为很长久了,够熟透了。但是这八部经书,各成体系,互相隔绝,就像八部天龙一般,我苦思冥想了七十二天,也没办法统一在一起。人可真是难得说明白呵。还是‘道’的难以说明白呢?”

“你还算运气的哩,”老子说,“我这过去几十年已经清理的差不多啦。八部天龙这玩艺儿,只是最近才干的几个水洼。再往前推,干的水洼更多呢。水洼正在干涸,鱼都将消失,但把海弄干的鱼也不在,但迹还在那里。迹是水洼形成的,迹也是一种水洼啊。把海弄干的鱼在海干前上了陆地,从一片黑暗森林奔向另一片黑暗森林。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

“迂腐!你走到今天,谁还关心你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市长喝止了老子的呓语,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白鸠们只要瞧着,眼珠子动也不动,然而自然有孕;虫呢,雄的在上风叫,雌的在下风应,自然有孕;类是一身上兼具雌雄的,所以自然有孕。性,是不能改的;命,是不能换的;时,是不能留的;道,是不能塞的。只要得了道,什么都行,可是如果失掉了,那就什么都不行。”

老子好像受了当头一棒,亡魂失魄的坐着,恰如一段呆木头。

大约过了八分钟,市长打了一个哈欠,正要起身告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去把你的徒弟们都叫过来我看看。”

西皑秋背地里吐了吐舌头,赶紧出去叫人,不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入,有高的,也有矮的;有胖的,也有瘦的;有老的,也有少的。

市长皱了皱眉头,控制了一下厌恶的情绪,说道:“你们这个队伍,不一般齐,怎么能够行军打仗呢。来人啊,拿尺子来量量他们的高度和长度,有用得上的回头留下!我走了!”

老子也并不挽留他,站起来扶着拄杖,一直送他到双子座图书馆的大门外。市长就要上车了,他才留声机似的说道:

“您走了?您还有其他指示吗?……”

市长没有答应,上了车,拱着两只手极骄傲的靠在横板上;御者把鞭子在空中一挥,嘴里喊一声“都”,车子就走动了。待到车子离开了大门十几步,老子才回进自己的屋里去。

“先生今天好像很紧张,”西皑秋看老子坐定了,才站在旁边,垂着手,说。“但话说的很不少……”

“你说的对。”老子微微的叹一口气,有些颓唐似的回答道。“我的话真也说的太多了。”他又仿佛突然记起一件事情来,“哦,市长送我的一只雁鹅,不是晒了腊鹅了吗?你蒸蒸吃去罢。我背疮还没好,不能吃。”

西皑秋出去了。老子就又静下来,合了眼。双子座图书馆里很寂静。只听得竹竿子碰着屋檐响,这是西皑秋在取挂在檐下的腊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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