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布鲁克林

在电影《布鲁克林》中，爱尔兰姑娘面临着远方的布鲁克林与故乡之间艰难的选择，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布鲁克林，一面竭尽全力想去远方创造一种新的生活，一面又无法抛却身后的故土与亲人。在人生的岔路口，我们总是面临着这样两难的抉择。指缝中时间的流逝，却逼迫着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也许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只要不断努力，总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也许，此种选择关乎往后的人生际遇，不同的取舍，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倘若是后者，选择则不可不慎重。

许多人总是问起我：未来想去哪个城市发展，是不是打算留在北京？我总是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受表达能力等的限制，一些想法也未曾吐露。而这些想法，多源于对早年经历的所思所悟。

我的第一次远方经历与高中化学竞赛相关。高二以前，我未曾离开过家乡的那座小城市。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只不过是从乡村慢慢转移到市区，出行也从最初的步行、自行车，到多次的辗转换乘。2010年暑假，为了参加在湖南师范大学举办的化学竞赛培训，我第一次走进了省会城市长沙。在那里的一个月，我朦朦胧胧接触了大学生活的样子。腋下夹着一本课本和一本笔记本，每天就这样悠闲地去上课。迥异于高中的生活，从早到晚都是化学课，挑战着实不小。依稀记得上有机化学时的场景：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台下的我们一节课能记下好几十页笔记。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如今还留在家里，知识点却早已忘光。但是，短短一个月的大学生活，让我学到了小城市不曾学到的知识，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

如果说湖南师大的培训还只是按部就班，那么后来北京的竞赛培训，则是面临的一次艰难抉择了。我十分犹豫，感觉自己在过去一个月的培训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继续北上参加培训可能会浪费时间、金钱和精力，辜负老师们的一番好意，而另一边，高中的同学们早已进入了紧张的高三复习中。数学老师还坚持劝我去，毕竟在当时，若是能拿下化学竞赛的省级赛区一等奖，高考能加二十分。老师说高考中一分压倒一批人，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应当努力去争取。在老师的劝说下，我们一行三个人去北京参加了一周左右的竞赛培训。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新鲜感十足。在北京的培训，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张，晚上考试，白天上课或讲解试卷，几乎每天如此。我发现很多时候跟不上课程的节奏，而且还在为晶体里的八面体空隙这类基础立体几何问题苦苦思索。痛苦的一周终于结束，直到最后一天离京的时候，趁着等火车的闲暇，我们才在北京稍微逛了一会，现在却已经记不起来具体是哪个地方了。虽然后来化学竞赛只拿了个二等奖，无缘高考加分，但我终将是努力地去尝试了，也有了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初次接触大城市，由此产生的新鲜感与好奇心驱动着我后来的选择。

第二次去远方则是上大学。2011年高考分数下来，我的发挥并不算理想。填报志愿时，我按照次序填了浙大、同济等等。当时高中填志愿时非常迷茫，选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学校从未教过我们，这也是至今我认为中学教育欠缺的一环。填志愿时，城市是我考量的重要因素。首先我不大愿意留在省内。如果大学在省内，可能以后工作、定居都在省内了。而上大学实际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人口流动的机会，我感觉自己一定要抓住。其次，当时年少轻狂，既然北京去不了清华北大，去其它学校也没什么意思，故而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上海。至于为什么选择同济，撇开校名好听的因素之外，几乎完全是秉持着分数利用最大化的原则。我查阅了近几年各个高校在湖南的录取分数线和招生计划，同时结合自己分数在全省的排名，算下来，我刚好能达到同济的录取线。而浙大放在第一位只是冲一冲，碰碰运气而已。果不其然，录取结果下来，刚好超过同济录取线两分。而专业的选取，几乎也是出于录取分的考虑。我将最热门的土木工程放在首位，基本无望。最后录取的工程力学专业差不多是排在末尾，虽然实力还不错，属国家重点学科，但是在时下却属冷门之学。入学后老师也说，力学之前冠以工程二字，纯粹是为了吸引考生。但是力学专业对数理基础要求较高，对我而言属于歪打正着——刚好符合我的胃口。从何说起呢？一方面高中化学竞赛使我接触到了更广、更深的化学知识，却深感化学的公式演绎、定量化工作不足，因而我的兴趣渐渐由化学转向了物理。另一方面，苦于从小实验操作训练的不足，动手能力远不及抽象思维能力，故而喜欢理论甚于实验。

专业的缘故直接促就我读研来到了北京。本科毕业前，我寻思着换个环境读研。毕竟考虑到长期处于一个环境，自己容易产生惰性，而适应新环境的过程则提供了一个自我改变的契机。当时，我实际上面临着三个选择。第一个是留在上海，但转行到土木。我参加了2014年同济土木的夏令营，经历了笔试、面试等环节，但是笔试中因为有些课程没学过，没拿到优秀营员。经历的一些事情也使我放弃了这一想法。我发现参加土木夏令营的学生有好几百人，这一群体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我此时才真切感受到人才趋于饱和的说法果真是空穴来风。本专业的学生就供不应求，自然，在面试过程中，力学专业出身并没有使我受到额外的关注。在夏令营的一次讲座过程中，老师提问到泰勒展开有什么用处，我自信满满地举手，回答的大意是说泰勒级数提供了这样一个工具：任意一个充分光滑的函数在某一点的邻域都可以用幂级数去逼近。然而，老师却给了一个偏实际应用的答案。我才意识到，自己期望或想象的，实际可能并非如此。自此之后，我断绝了去土木读研的念头。

至于第二个选择，是去内陆一些的合肥，中科大力学系。2014年暑假，我和许多同学一道参加了中科大的夏令营。虽然合肥没有北上广那样的繁华，但的确是个安心研究的好去处。有两个特点令我影响颇深：其一为当地尤其是学校内的消费水平低，饭卡里充上一百块，在食堂吃上两周绰绰有余；其二则是中科大对青年人才的重视、提拔远非其它一般高校可比，许多年纪轻轻的老师就当上了系主任、副院长。可我只是抱着去玩玩的态度，在夏令营之前，没有认真去了解、联系导师。真到了夏令营的时候，却轻率地承诺一位导师，说基本确定去他那读研了。最后却没有成行，实在是惭愧之至。至此，我深刻体会到了承诺的分量，不再轻易许下诺言。而一旦许诺，则力求言出必行。

第三个选择就是我最终的选择，来到了位于北京的中科院力学所。这主要归因于力学所及导师的研究实力与研究兴趣。同我一道来力学所的，好几位都是早在中科大夏令营认识的。刚来那会，北京干燥的气候与久久不散的雾霾，往往令南方人难以适应。但生活了一段时间，便开始习惯，一切也开始步入正轨。辗转往复，走到今天，许多事情都是出乎我的预料，远在计划之外。

每当我从北京或上海回到家乡之前，记忆中的家乡总是多么美好，发展多么迅速。但真回家了，才发觉许多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记忆总是容易将一切美化，颇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味。近年来，村里的县道开始通上大巴了，大家的出行也方便了。但是，往往看到的还是脏兮兮的坐垫，布满灰尘的车窗，但人们好像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甚至有一次，我还经历了一位乘客和司机为了几块钱车费激烈争吵的事，甚至还扬言要下车一决雌雄。座位上的乘客此漠不关心，仅仅作为吃瓜群众看个热闹，哪怕司机手中还握着方向盘。我爸和我忍不住说了几句，几位乘客也开始劝阻起来，事件才得以慢慢平息。

尽管如此，自己在故乡生活了那么多年，父母以及众多亲朋好友都在这片土地，情感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这也是许多人选择回到家乡省会城市的缘由吧。尤其是对独生子女而言，当父母年老体迈的时候，总得侍奉左右。倘若生活的城市离家太远，而父母又安土重迁，难以习惯大城市的生活，此时为人子女的，恐怕会难尽孝道。然而，小城市往往意味着安逸、舒适，大城市则充满了机遇与挑战。大城市生活的压力自然十分巨大，但年轻的时候不奋斗，难道还期望老来奋斗吗？而且，类似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高压的大城市退而回到安逸的小城市，可能尚算简单，但从小城市进入大城市，恐怕就没那么容易适应了。故而，我总是希望年轻的时候在大城市多奋斗一些。至于在哪个城市，则与工作、家庭等诸多因素密切相关，无法一概而论。

对于一个城市，是走，是留？是坚持，抑或舍弃？或许并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也没有一以贯之的标准，但该到我们作出决断的时候，就应当多一分魄力，多一分果决，不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然，决策不拖泥带水，并非意味着草率，仍需要利用自身的智慧去深思熟虑，综合考量。但长久以来，我们往往过分强调智慧，对勇气与果决却缺乏足够的重视。其实，受到多重顾虑的牵绊，即便是匹夫之勇的拔剑而起，我们有时也难以做到。机会稍纵即逝，一旦失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甚至酿成终生的遗憾。因此，敢于抓住机会的勇气就显得格外重要，“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外，机会的争取也是以平时的实力为支撑的，否则即使上天眷顾而赐予你机会，你也无法把握好。无论是决策的魄力、智慧，还是实力，恐怕都得依赖于长期的积累与训练。

远方的布鲁克林与身后的故土，未来的我们将做出何种选择，一切仍未可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生活的精彩正是源于其不确定性。正如欧阳修有词云：“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提笔于二零一八年九月，完结于二零一九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