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慢慢觉得事情不妙。
原本许局还是许科的时候,小姜只要负责写写纪要和一些文件的初稿,之后要修改呀、请示呀之类的后续流程,许科全都包了。
现在许科一下子走了,老何材料写的差,区里的人他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就都丢给小姜,小姜既要写初稿,还要到处找领导修改,还要跟区里联系呈批,工作量一下子翻了五倍不止。
而且以前许科要么自己干,要么就把任务分给大家,现在没有人来分配任务,竟然什么都是小姜的了,来一件是小姜,来十件百件还是小姜,大到区领导的材料是小姜,小到转个OA还是小姜,而且两个分管本科室的副处也都分头来找小姜。
都这时候了,小姜还懵逼地没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没几天下来,她就发现这样不行真做不来,每个领导可不管你手上有多少活,只管找她说这都好几天了不就是写个简报么、不就是写个通知么、不就是写个方案么、不就是找哪里联系一下么,怎么还没好。
有一次有个分管领导急了跑上来办公室催,小姜委屈地指着自己的工作记录一项一项地给她看,实在是没有时间活儿太多安排不过来。
而其他几个同事呢,就这么看着,分管领导竟然也就这么看着不吭声,她倒是不催了理解小姜的难处,却也不说分配出去一点叫其他几个人做,这么多人在这,一声也不吭,谁也没有主动觉得说小姜的活太多了,都闲在一边,用手机看新闻的看新闻,用手机玩牌的玩牌,全部袖手旁观,生怕轮到自己头上。
小姜就明白了,领导显然也知道现在科室的情况,知道工作都是她做的,却私下跟她说其他人都是混日子的,你不要跟他们一样。小姜想我不混日子,可我也完全对的起这份工作了,谁也不是傻子不是包子,随你们每个人都来捏一把的。
撑了差不多半个月,新科长还没来,小姜实在受不了了,找到两个分管的副处,用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科长走了就应该副科长顶着,不然多头领导我一个人,其他同志都对我有意见了觉得我给科里接了好多活。”
其实这也是小姜忍不住用的托词了,其他同志那有什么意见,说的好像活是大家一起在干一样,所有的人都找她,不管是上面来的还是下面来的活都直接到她这里了。
这么久了她才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科长走了以后她还按照以前一样干自己的活了,而其他人是完全不干了,反正科长不在呀,又没说分配给你你还自己要干,那就都给你干喽,你没有等有新的领导来分配说谁干什么你就还按自己以前的活干了,你这么傻,不找你找谁。
老何和老梁那多少年的老油子了,就是张哥,那也四十多了部队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小姜这就是吃了年轻经验不足的亏了。
小姜还傻的旁敲侧击了一下科室的几个人说不能都让年轻人干让新人干,还借别的事情隐晦地说自己不是包子。
老何和老梁却理所当然地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干的比老人多。”
张哥不傻,自己得利,才不会趟这个浑水,一言不发。
小姜就知道这是观念问题了,就像上次她听另外一个科室跟她是老乡关系也不错的一个比较老人抱怨:“现在年轻人都不去巡查倒叫他们老人去,他们眼睛都花了能看清什么东西。”
小姜知道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就像媳妇熬成婆婆一样,好不容易变老人了,不压榨一下年轻人,自己以前几十年的苦不就白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人家还觉得不叫年轻人干活叫自己干是不公平呢。这种几十年下来融进骨子里的思想你没法沟通的。
小姜说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副处也找了老何:“你是副科你不顶着谁顶着。” 老何却说:“我又不是科长。”
副处又不能打包票给老何当科长,所以不管副处怎么说,情况基本没有任何的改善。
这么下来,小姜脾气就变得很差,各种工作联系的都来找她,电话不说,还加她qq和微信,周末叨扰个不停,小姜生气的很,好不容易把工作搞完就赶快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其中有一个别的科的科长,之前对小姜也热情的很,删除之后就对她冷淡了。
就在小姜觉得撑不下去了要爆炸了想去找局长谈话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要选新科长了。
大家自然想到老何,开起老何的玩笑,说:“还能有谁更熟悉我们科的业务呀,科长肯定就是你了老何。”
老何赶快谦虚地摇头摆手,说:“哎呀没有的事。”又说起财务科的科长来:“那次选科长就是选了两次都没出结果,最后一个个找大家谈话,说要选周科,领导们早就内定好了的,我们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走个过场,完善一下人家的流程和手续罢了。”
话虽这么说,老何却明显工作积极了很多,找领导汇报呀、呈批呀什么的活都做起来了,小姜终于缓了口气,觉得再坚持一下新科长就来了。
谁知道新科长出来,根本不是老何,老何就成天耷拉个脸,啥也不干了,领导说几句,就说我一个副科干不了科长的活。
这倒是隔壁办公室科长老爷爷的口头禅了:“我又不是局长,叫我干这个干那个,你要叫我当局长我就干了。”
小姜心里想:“那我更不是科长了,天塌下来副科不顶着,倒叫我一个科员顶着,倒是叫我领科长的工资啊,再把科长的权利给我,我也能给你分配的好好的,我谁也指挥不动,谁都来指挥我,就因为我主动我对工作负责就都来欺负我,就因为我指挥的动别人都不听使唤就都欺负我。”
小姜回去跟老公说,老公也很生气,他们程序员有个女生都稀世珍宝了,从没见过一群大老爷们却偏都看着一个女生干活的。
张哥倒有几次满脸过意不去地说小姜你真是辛苦了,小姜心里道:辛苦了你倒是干一点儿活呀。动动嘴谁不会。可好歹人家还跟你说句客气话呢,没看到老何和老梁,直接说就是要年轻人干么。
老何一耷拉,这么一波三折的又落到小姜头上了,小姜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每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谁有新任务就说她不敢做主叫对方跟科里领导讲,党政办主任来找了老何几次,被太极手推了回去,大声嚷嚷了几声也只好自己搞定了。
党政班主任都搞不定的事,小姜还不自量力去做,小姜算是明白,自己之前真的是太傻了,反正天塌下来板子怎么的也打不到她身上,真有什么事自然有人着急,还轮不到她。
老何老梁张哥他们,说不定都是从这样的事情中成长起来的罢。
小姜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反正就这八小时,她能做多少做多少,下班就走人,心心念念就盼新科长的到来自己能解脱。
只是就真的能够心平气和吗,她不想自己有一天变得跟老何他们一样,可是她又能怎样,说起来就心酸,机关向来是这样,逮到一个能用的使唤的动的,就往死里用,谁会管她死活呢。而老何、老梁这样的,资格比局长还老,局长都不大指挥的动,又不能开除,又不能撕破脸来骂,不找小姜还能有谁干呢,没看许局就很清醒地都自己干么。
于是日子就在其他同事沉默旁观,老何耷拉脸,小姜下班就走人中度过。
新科长也是不急不慢,上任前先休了一个星期多的长假回老家散心,才准备来接任。
小姜高兴的很,以为自己终于脱离苦海了,谁知道新科长一上来,竟然还是什么都叫小姜干。
小姜又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先是叫她写一个通知,刚写完发出去,还没松口气,就又叫她写讲话稿,这样三五件了之后,明显这星期都干不完了,竟然又来活了又叫小姜做。
一件给她十件又给她,苦哈哈等了这么久,希望却被硬生生打破了,小姜好不容易忍了几天,等新科长再次叫她做这个写哪个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小姜先还控制的住,也学其他人那样说这个没写过不会写,新科长却又楞又冲说:“怎么这样的人,你怎么还能这样。”
这句话让小姜又委屈更生气地快哭了,一股脑地把这段时间压抑吼了出来:“这么多人闲在那里你为什么非要给我,通知给我写方案给我写讲话也给我写,我手上还有四五份要写,你还给我,什么都给我,一件给我,十件还给我,其他人就坐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给,凭什么呀!”
其他人就都不说话,就在那里看着。
新科长倒是赶紧说:“哎呀我这不是刚来嘛不知道这个情况嘛,我叫其他人写你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就不好了。”
小姜坐下气呼呼头脑一片空白,不相信自己刚才真的怼领导了,这段时间她已经婉拒了太多领导了,两个副处、老何、其他科室的几个科长,还都算是婉拒,现在倒好,把新科长给怼了,当着这么多人给怼了,可能她是忍不下去了,心里还想着也给其他人看,反正以后谁也不要想欺负她了。
总之是把新科长还有其他同事一起得罪了,不过她只生气,却不害怕什么,反正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现在她是光脚的不怕别人穿鞋的,反正开除不了她,升不了官她也不怕,反正也没想升,甚至辞职她都不怕,大不了房子卖了把上涨的红利拿到手还能换个更大的,叫她坐冷板凳不分配活给她,那就更好了。
再说,随便去哪里说理她都不怕,就是跑到中南海说理去,叫他们看看下面的人都是什么样子,小姜甚至打定了主意,要是真敢开除她她就上访去,她反正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走哪儿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新科长却很是安慰她,还在qq上跟她道歉,说他刚来确实不了解情况,有什么都可以跟他讲,就是私下说就好,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点面子什么的。
不用撕破脸皮当然好,小姜就也说自己对两个分管领导也说了类似的话,不是针对你。
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至少明面儿上过去了。
又相处了几天下来,小姜感慨不愧是能当新科长的人,不说心里是否真的有这个气度,嘴上面上做的好。也四十多的人了,见谁都叫的亲亲热热,比他小的也都叫哥叫姐,不管接谁的接电话语气都温柔的像跟情人讲话,叫老梁干点儿啥都说麻烦帮下手,交代老何点儿事儿也是请字不断。
做人做到这份上,他不上谁上,当然老何是例外,新科长再哥再请地叫,老何自岿然不动,后来也就罢了,由着老何成天半死不活地上着班。
小姜觉得,这能爬到科长位置上的,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要么拼命努力,要么熬资历,要么能力超群,要么关系深厚,要么太会做人,总之,都是人精,没一个简单的。
自己还是太年轻呀!小姜在心里感概。最开始还是有一次科级干部很多都不在,局长叫了几个科室的人写方案,说好是周四早上交,小姜准时交了,才发现其他几个人都拖着还没交,写的也是莫名其妙不大通顺逻辑不够清楚,没想到从此就给局长留下了写材料又快又好的印象,在这条苦逼的路上越走越深。后来一有什么写材料的任务领导就想到她,小姜写一个通知十几分钟,别人能拖上好几天,她写一个方案一两天,别人一两周,这也是后来小姜才慢慢知道的。
是她牛么,不,是她傻!
老何就总是拖字诀,每次叫他写个什么东西就给你拖拖拖,拖到许科着急自己干,反正板子打不到他副科头上,上次有个方案本来叫老何写,写了两个星期许科又叫小姜改,小姜一看里面内容这里空一段那里空一段,小标题长长短短,这么多年了就算写不好吧难道连写全也不行么,小姜是不信的。
新来的张哥则是推字决,不管叫他写什么都说哎呀我以前没写过呀不会写,然后也是一个通知写好几天。小姜心想谁不是慢慢会的,永远不写岂不是永远不会。
小姜的老公叫她跟其他人一样,也拖着,或者说不会。只是小姜实在做不到这样,她一来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种推三阻四的人,她怕这样久了以后形成习惯了;二来可能是天生性格使然,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手中出来的工作结果是个残次品,每次只好一边跟老公吐槽一边认命地卖苦力。
其实,一个办公室里,老梁资格最老,又是事业单位借调来的,没什么前途。老何副科多年,上不去也心灰意冷,又有风湿的毛病,常常借口开溜不愿意干活。新来的张哥,大家都叫小张,随时刚转业,可也四十多岁了,而来还是个副主任科员,比小姜还高一级。
小姜他们科还有个办公室,却不在这边,在旁边巷子里上班,那边还有三四个人,专门搞一些工程尾款拨付的事儿,负责找到当年给政府做工程的公司,把钱给人家,为啥需要这几个人呢,因为常常等政府的工程款下来,那些公司却早都倒闭了。
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怕牵涉到钱的事儿,许科向来都不愿意沾手那边,那边倒也落得清闲,偶尔有事打电话过去,从来没有人接,打手机问在哪儿了,基本都支支吾吾才说不在,干什么都要提前约人家第二天,老梁就有一次有点嫉妒的说:“那边倒是好了,开溜三五天不行,一天半天是常事儿。”
看看,光闲着不干活还觉得亏了呢,还有能开溜的对比着呢,那些开溜的,还有那些长期不上班的对比着呢,人比人,谁都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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