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泪

涂禹山下的池塘里有一条小金鱼,长着白色的鱼鳞。思玖国有一位画师,天天都来到山下的凉亭里,研墨作画,画山水草木,画飞鸟游鱼。他最爱的事情,就是画这条白色的小鱼。因为在一群红鲤之间,它显得那么特别。

“鱼儿,你的白色鳞片如此别致,让我不知道如何画你,这美丽的颜色,怕是只有传说中鲛人的眼泪可以演绎。那样贵重的珍珠粉,我完全没有。”鱼儿摆了摆尾巴,就游走了。画师看着水里面自己的倒影,长眉细目,眼若星子,不禁托腮思索,墨落纸间,刷刷几笔,开始画起自画像来。等他画完画像时,暮色已经到来。他收拾桌上的画卷要走,却是在河边的暗堤上看见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他以为自己眼花,是将萤火虫错看成什么贵重的东西,走近拨开低矮的草丛,才发现是一枚圆润的珍珠,托在掌心,银白色中偶尔反射出七彩,他欣喜若狂的寻找白色小鱼的身影,却是怎么都不见,他朝着河中心大喊,“谢谢你!”却是没有回应。是啊,一条鱼要怎么回应呢?

“吵死了,年轻人,你在喊什么呢,这涂禹山傍晚可不安生,最近更是有流民逃窜至此的传闻,快些回家去吧。”砍柴的老夫看这画师每日在山脚作画,也是有几分熟悉。虽然他听村里的人说,这画师似乎脑子有毛病,自从赶考回乡后就受了不小的打击。整日饮酒作画,完全不虑生计,全靠家里的哥哥嫂子经营小买卖养着。

“多谢您了。”画师作揖,匆匆将珍珠揣进怀里,便顺着山中小路回家去了。家中的哥哥嫂嫂早已经做好了饭菜。一盘毛豆,一盘青笋,四碗米饭。小侄子歪着头想在盘子里看出一点肉星,最后发现一块油渣渣也没有,撅起来了小嘴。画师倒是没有顾忌这么多,一晚米饭匆匆扫下肚,捡了几片青笋,迅速的吃完了。脸上还沾着饭粒,一脸满足。

“哥哥嫂嫂,我吃好了,先回屋了。”

“轻识,吃饱了吗,再来一晚米饭?”哥哥问他。

“饱了,嫂嫂做的菜再好吃也吃不下了,你们慢慢吃。”嫂嫂笑了,虽然不是很自然。

待画师走后,嫂嫂才说,“他终日去涂禹山,是忘不了那个女孩子吗。”

“你看他疯疯傻傻,哪还记得什么女孩子。”

小侄子吃了一半的饭就去翻叔叔装画的背篓,里面的画横七竖八的被打开,都是一些简笔画,极其粗糙,“叔叔画的画还不及我。”

“别乱动你叔叔的画,来吃饭。”

小侄子吐了吐舌头,看着了那幅自画像。“只有这幅画呀,还好看一点。”

画师的哥哥伸手就去捞儿子吃饭,却是看到了那自画像,“这……不是那个女孩吗?”

四年前,彩衣镇私塾。

“沈轻识,你可别考上了状元,忘了人家姑娘啊。”

“我并不认识她。”穿着白衣的小姑娘听了这话也不皱眉,还是笑嘻嘻的跟在沈轻识后面,说要给他织漂亮的衣服,赶考的路上穿。

“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我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我忘了,再说一遍吧。”小姑娘笑嘻嘻的,一副不知愁的样子。沈轻识没时间和她纠缠,每每一下课就匆匆地回家去。

十年苦读,只为一朝赶考,沈轻识从私塾回家准备行李,一进门却看见小姑娘和自家哥哥嫂嫂聊得开心。桌上摊着一堆衣服。见他回来了,小姑娘忙说,“我做了些衣服给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你看人家姑娘对你多好。”嫂嫂说到。

“年华易逝,姑娘早嫁人的好。不必等我。”小姑娘把头低下了,仰起头,又是一张笑脸。

赶考路途遥远,穿山越岭,沈轻识到了京城,发现别人都有一身好衣服,同乡的几个人掏出背篓里带着的衣服,发现有些因为时间太长,磨漏了,有些因为不注意保管,被老鼠咬破了。沈轻识看着自己背篓里的旧衣服,也很难受,但是往底部一模,却是发现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件水般质地的丝绸衣服,轻盈体面,不似厚重麻衣。上面绣着一尾白色的小鱼,银丝灵动,不知是什么材质成线。

不过是什么绣花已经不重要了,沈轻识看着看着视线就不由自主模糊了。

八岁的沈轻识在涂禹山脚玩,看见一个要跳河小姑娘,他跳下河去救她,却忘记自己不会游泳。等他醒来时,却是看见小姑娘正朝着他笑。

“小哥哥,你怎么不会游泳还要救人呐。”

“你好看,死了可惜。”

“我叫涂娇娇,你叫什么名字?”

“沈轻识。”

“那沈轻识,我以后要嫁给你。”

沈轻识打量着这涂禹山上独身的小女孩,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你是妖怪吗?”

“你猜?”

沈轻识哭哭啼啼的跑回了家,在梦里似乎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大喊着说,“你要娶我的,要记得我的名字呀,我叫——!”

可醒来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彩衣镇上突然来了一个女孩子,他和和男孩子厮混,她就在一旁看着;他去私塾读书,她就在端午节送粽子,在过年送饺子,在二月二送猪头肉。沈轻识觉得很烦,到后来连着女孩的名字也忘记了。但是现在却记得了,那个名字是涂娇娇。

沈轻识殿试考了第一名,皇上嘉奖他去鄂州当差。鄂州多山林,据说有妖气横生,骚扰百姓生息。

“轻识,此去鄂州,武殿下陪你一道,清扫妖邪山匪,助你一臂之力。”

“谢陛下。”沈轻识双手作揖,他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拒绝做驸马的惩罚。

“涂娇娇,你可知道鲛人背负的忘咒是什么吗?”

“想说便说,莫要拐弯抹角。”涂娇娇不屑一顾,河妖心头憋着一口老血。

“思玖国前有慕富国,以珍珠为宝,捕鲛人,鲛人怒而覆国,致无辜百姓家亡,山神惩之,施以忘咒。”

“如果沈轻识喜欢你,他就不会记得你,如果他记得你,他就不会喜欢你,所以你们没有结果……”

“所以,他其实可能喜欢我?”

“不,不是这个意思,涂娇娇你去哪?”

涂娇娇是一条鱼,确切的说,是一个鲛人。那个夏天,她正要跳进水里洗个澡凉快凉快,却被八岁的沈轻识稀里糊涂当做了要跳河的,她突然对寿命短暂的人类产生了兴趣。她从涂禹山搬到了彩衣镇,十年里,沈轻识不过沈轻识每次见她都躲得远远的,每次见她就像不记得她是谁一样。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她。她现在只想见到他,但是当她赶到鄂州之时,却只见武殿下端着的一个白瓷罐。

“沈轻识呢?”

“鄂州多妖邪……他在这里。”

“将军,你不是会保护好他的吗?”涂娇娇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能暴露自己是鲛人。

“轻识兄人很好,不过我有命令在身,姑娘,给你透个底,若不是他执意不肯娶公主为妻,言家中已有心爱之人等候,也不至于被发配鄂州这等穷山恶水之地。”

彩衣镇的人都听说沈轻识在鄂州重病,哥哥忧心,令人惊奇的是。沈轻识健健康康,活蹦烂跳的回来了,将他的哥哥嫂嫂吓了一跳。确实是活生生的人,有着温暖的身体,没有带着鄂州的什么邪气回来。但是却似乎呆呆傻傻,不再学富五车,曾经首屈一指的画技也变得可笑。画出的猪像马,画出的马像猪。唯有人像,还有几分神似。后来他便雷打不动地每天去涂禹山画画,说去那里寻一个重要的人。哥哥嫂嫂问沈轻识,是否见到了涂娇娇,他也只是笑着说,在涂禹山,都在涂禹山。

涂禹山里还真的什么都有,比如,山神。

三个月前——

“山神大人,我想救他。”

“但是他已经被火化了。”

“我愿意用我的躯体为他重塑肉身。”

“念你如此痴情。”

山神大人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为涂娇娇寻了一条白色小鱼安放心魂。

“你如今的寿命已经是一条普通的鱼,就这样看着他,一同度过此生吧。”

“多谢。”

此日,沈轻识依旧背着画篓走进涂禹山的山脚,想先在河边看一看小白鱼在不在,却没有意识到,后面一个人拿着木头朝着他的脑袋挥来。

“看他身上有没有吃的,或者能穿的。“流民中一个胆子大的人如此说。

“老大,发现这画篓里有一个暗格!”

阳光下,如同泪水般的丝制长袍,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刚好配上这条鱼,好几天没吃饭,简直饿死了。”

从此以后,鲛人不再背负什么诅咒惩罚,这世界上也没有一个叫涂娇娇的鲛人和一个叫沈轻识的画师,只有一个老河妖,总是告诫年轻的鲛人们,眼泪和鳞片很珍贵,要送给心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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